後來薑凝才知道,陸定權這段時間的產前焦慮症還挺嚴重的。


    他沒好意思告訴她,有幾次晚上他做了噩夢,冒出一身冷汗,醒來後看見身邊睡得正熟的她,好半晌才有種劫後餘生的慶幸,後半夜卻怎麽都睡不著了,守著她一夜到天亮。


    他這種習慣遊刃有餘掌控一切的性格,會產生這樣的心理,屬實是讓薑凝有點意外。


    醫生也提到過,有時不隻是懷孕的女人會受激素影響胡思亂想,丈夫的情緒也會受到同樣的影響。


    還有的男人在妻子懷孕期間會假性孕吐,也是同樣的道理。


    這恰恰是對方深度參與了妻子孕期體驗的表現。


    臨到生孩子之前,林初玉過來醫院看望薑凝,看著陸定權穩住心神忙進忙出,輕輕跟她打趣:“這叫關心則亂。”


    “別說他,就你這肚子這麽大,我每次看了都怪心驚膽戰的,生怕你走個路都磕碰到哪兒,他能不擔心麽?”


    薑凝身形纖瘦,懷孕之後也沒養胖多少,挺著個肚子卻還是細胳膊細腿的,看上去是有點讓人緊張掛心,總害怕她這身軀撐不起肚子裏孩子的重量。


    好在,他們的崽崽還是很懂事的。


    第二天的淩晨,薑凝的肚子發動了,五點多,天際閃閃爍爍的星點剛冒出來的那會兒,他們的女兒呱呱墜地,頂著張紅通通的小臉哭得很是響亮。


    產後,陸定權請了一個廚子,一個老實勤快的保姆,專門迴家照顧薑凝坐月子。


    不久後,薑家父母上門過一次,薑母滿臉殷切堆笑,說是想來照顧女兒月子,讓外麵那些人照顧怎麽能放心?多花那些冤枉錢幹啥?她一個人來就行了。


    薑凝滿不在意地一邊喝著雞湯粥一邊看電視,並不把爹媽的話聽進去,甚至都懶得反駁。


    每年總要來上這麽一迴的,不管他們說了什麽,等他們絮絮叨叨說完,陸定權轉頭就開車“客客氣氣”把他們送迴去,沒有任何人能插手左右他們兩口子的生活。


    可這一次,興許是薑母覺得自己女兒給女婿生了個孩子,她也麵上有光,不知從哪裏來的自信,莫名就開始擺起譜子,端起來了。


    “哪有月子裏洗頭的?小陸啊,我說你請那什麽保姆,怎麽一點兒不懂規矩?”


    “還有你們就兩口子,幹啥費那個錢請個廚子?叫我說,做的這些飯啊菜啊都不如我的手藝,小凝就喜歡吃我做的,趕明天我挑幾隻最肥的老母雞過來給她煨湯,你讓這廚子明天就走吧,你們這兒正好多出一間房,我跟你爸也不挑,住著正好。”


    反反複複就是這些話,薑凝聽煩了,把碗放下。


    “媽,你別亂說,我可不喜歡您的手藝,您拌豬飼料的手藝挺好,做飯可不行,你要天天給我煨湯我還不得留下陰影,吃什麽吐什麽啊?”


    “你這孩子怎麽說話的……”


    “好了,你們再大聲一點就要把雪糕吵醒了,孩子也看過了,趁天沒黑趕緊迴去吧,再晚點老陸還有事,就不能送你們了,那你們自己搭客車吧。”


    “……”


    薑家爹媽迴迴都是精心打好算盤上門,然後憋著滿肚子悶氣迴去。


    走的時候,薑大躍忽然往孩子睡覺的屋裏瞥了眼,一臉滄桑,故作為薑凝考慮道:“你年紀還輕,養好了再趕緊給女婿生個大胖小子才成,別一天天往外跑瞎忙活你那個…那什麽公司母司的。”


    薑母附和:“對對,女婿廠子做得這麽大,你緊著再給他生個兒子才行,別看外頭那些人說搞什麽計劃生育,到時候寧願讓女婿多出幾個錢,也要想法子生個兒子出來,光有個便宜丫頭不行的。”


    薑凝雙眉微微一凝。


    她感覺這屋裏的空氣突然就變晦氣了。


    還沒等她毫不留情地開口,陸定權手裏拎著車鑰匙大步進來。


    “爸,媽,要是以後再說這樣的話,就不用再來看我們女兒了。”


    他平時對待嶽丈嶽母都挺客氣,很少流露出這種表情,眼角眉棱都透著嚴肅沉冷,看得人不由一顫。


    薑母呆了呆,呐呐開口:“俺們…我們也沒說啥啊,還不是為你倆好……”


    “類似的話,我和小凝都不想再聽到一個字,您和爸也不應該說出口,我女兒是我的千金,她的生命比我的更重要,您要是不能以正確的態度對待我們閨女,以後她就沒有外公外婆。”


    他迅速而低沉地說完,像在極力克製著情緒。


    也不管薑家爹媽呆若木雞,陸定權看了眼薑凝,這才恢複了微笑,對她道,“快吃完,小心粥冷了,我先送爸媽迴去,雪糕要是醒了讓江嬸哄著,你別管。”


    說完便帶上了門。


    薑凝從窗戶裏看見爹媽兩人跟在陸定權身後麵麵相覷的樣子。


    她捧起碗笑出聲,這老兩口吃癟的樣子實在是太逗了。


    剛才聽了那些話後心裏小小的氣已經一掃而空。


    在嬰兒房裏守著孩子的江嬸也聽著了外麵的動靜,輕手輕腳闔上門出來,也忍不住對薑凝翹起嘴:


    “難得看見陸廠長發火。”


    薑凝:“可不是麽,我這爸媽可真行,這一路上迴去他們要不好受了。”


    也不知道陸定權會不會故意把車開溝裏去嚇嚇他們。


    估計以後,薑家爹媽不會再有看到外孫女的機會了。


    …


    晚上,沒有特殊情況需要幫忙的話,江嬸一般不留在這裏過夜,第二天早上才會過來。


    夜裏薑凝獨自陪著女兒玩了會兒,看她嫩鼓鼓的小臉上一雙散發著純真光亮的大眼睛,又黑又長的睫毛一眨一眨的,仿佛滿心滿眼都是她,她的心裏就軟成一團水,得到極大治愈。


    誰說父母是給孩子提供一切的那一方呢?有時候,孩子也能給予父母極大的養分。


    那是最純真的,最獨一無二的愛的滋養。


    客廳傳來動靜,陸定權迴來了。


    他打開門輕輕往裏看一眼,隻見柔和昏黃的燈影下,薑凝半抱著閨女,幾縷發絲垂在肩頭,被女兒的小胖手無意識依賴地抓住,粉雕玉琢的小嬰孩突然朝門口看過來一眼,咧著嘴笑了笑。


    薑凝驚喜:“寶寶笑了!”


    她雪白臉龐揚起,衝男人掀眉:“小雪糕知道爸爸今天給雪糕撐腰出氣了,真是越來越喜歡爸爸了,是不是呀?”


    男人修長身影立在門邊望過來,薄唇靜靜掀起,硬厲麵孔間是她能想象到的最溫情的笑意,就像他一直以來做到的那樣,守在她的身邊,守在家的門口,永遠把最好的也是最溫柔的笑容留給她。


    把正在咿咿呀呀獨自傻樂的閨女放迴搖籃,她走過去,而他也下意識朝她張開雙臂。


    薑凝嗅到他外套上清冷寂靜的空氣的氣息,她深深埋在他懷裏:“想你了。”


    日日相處,夜夜依偎,分離數個小時,仍覺思念不已。


    薑凝覺得自己可能是有一點產後矯情。


    男人低沉滾出笑意,喟歎一聲,直酥到她耳朵尖裏:“我也是,很想你。”


    沒有再多餘的言語,視線交匯時,他已經俯吻住她雙唇。


    “寶寶,我愛你。”


    他耐心舔著她嬌軟的唇線,吐出滾燙的聲息。


    薑凝才閉起的睫毛顫了顫。


    這寧靜而甜蜜的一刻,她的思緒飄浮到很遠的地方,迴想起了許許多多的事。


    離奇的,巧合的,幸運的,無奈的,甜蜜的,委屈的,期盼的……


    過往無數一閃而過的時刻,交匯成了他們如今擁有著的所有令人心動的幸福。


    直到陸定權低聲重複,她才想起來,她好像早已聽到感受到了無數遍,自己卻一直忘記了說出口。


    “我也愛你……”


    “好愛你。”


    “我愛你。”


    ——


    ——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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