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凝走到蘇鏟子家破院子前的時候,心情有點複雜。


    陸定權替她把欠的債給還上了,二百塊錢呢,雖說他應該有點錢,但這一筆拿出來也不是小數目。


    生活費是生活費,她不能再占他另外的便宜,這錢以後得還給他。


    希望眼下自己搭上蘇鏟子這條路子,能盡快積累上第一桶金開始真正掙錢吧。


    她敲敲門,蘇鏟子好像不在家裏,半天沒動靜。


    據她所知,他們上午中午一般都不會出去收貨,難道這麽不碰巧?今天他出門了?


    耐著性子又敲了好一會兒,“嘎吱”一聲,屋裏那扇門終於打開。


    探出一個亂糟糟的雞窩頭,艱難眯著眼看過來,正是蘇鏟子。


    薑凝半叉起腰,故作不耐大聲:“原來你在家?半天不開門,我還以為你卷著我的貨跑路了!”


    蘇鏟子被吵醒,頭疼欲裂,盯著院門外的人定定神,頓時醒神了,露出十分複雜的表情。


    “是你。”


    他趿著拖鞋出來,身上衣服也皺巴巴的,一看就是昨晚幹什麽去了迴來倒頭就睡,睡到現在。


    薑凝進了院子,跟進自己家一樣大大方方,掃了眼已經幹幹淨淨沒有堆放貨品的院子,問:“我的貨是都出了吧?最近我忙,沒時間過來,你也不說給我把錢送過去,嘖,還讓我親自跑一趟。”


    “賣了多少錢?”她盯著蘇鏟子上下打量一眼,伸出手掌,“總得有個百把塊吧?正好我等著用錢呢。”


    又是這副理直氣壯城裏大爺的樣子,不過蘇鏟子這次不上鉤了,眼神懷疑而複雜地看向她。


    對上薑凝大大方方的神情,他笑了笑,因熬夜而嘶啞的聲音透著微妙:


    “妹子…哦,不,姐,是我有眼不識珠,真該喊您一聲姐。”


    “我也算打小行走江湖的人了,您這一出馬,就給我擺了一道。”


    薑凝訝然挑眉:“叫姐是你應該的,你比我小,你這話什麽意思?我就不懂了。”


    蘇鏟子苦笑一聲,做他們這行,認識的都會互相暗通有無,前不久聽說市裏那條舊貨街有個老板收了一隻乾隆茶碗蓋,還傳這物件很有說頭,他仔細一聽,就明白了。


    原來那天那城裏嬌小姐,就是耍他玩兒呢。


    做這行的什麽人沒遇過,他並不懷疑薑凝可能是有一些眼力,稍懂這行,再加上的確是自己識人有誤,見人家是個漂亮姑娘就大意了。


    這行講究一個買定離手,他自己看打了眼,也不至於去找人姑娘麻煩。


    隻想著以後多加小心些。


    沒想到,這才多久,她就又主動找上門了。


    蘇鏟子瞧她容貌清麗,氣質明媚,一看就是聰明相,自己當時怎麽就掉以輕心了?


    不過,私下裏說,讓個漂亮姑娘給耍了,好像心裏頭也沒那麽不痛快……咳。


    他撐著疲乏雙眼,道:“姐,您就別跟我謙虛了,算我那天有眼無珠,怠慢了你行麽?”


    “聽說茶碗蓋賣了個好價錢,我蘇鏟子也夠對得起你了吧。”


    薑凝見他知道了那件事也不意外,就是不知道他們圈子裏是怎麽傳的,其實賣個七十五塊錢,也不算大賺,不過他都這麽說了,她自然要擺足姿態。


    明眸淡淡一笑:“小蘇,看你是爽快人,我也不想瞞著你,其實沒賣幾個錢,迴了個本而已,再說我不還在你手裏當了迴冤大頭麽?”


    蘇鏟子當然也記得那玉佛的事,也是因為這個,他知道薑凝算是給他賣了個好。


    他想了下,迴屋去取錢。


    “姐,你也是識貨的,你那批東西百把塊真沒有,總共賣了三十二塊五,我這抽成的費用我也不要了,你都拿走,算我謝謝您了。”


    他這意思很明顯,拜托薑凝別再來可著他一個人坑。


    薑凝睨一眼那錢,沒有急著拿。


    她拎著包往他屋裏走,蘇鏟子過來攔著的時候,她不急不緩問起:“小蘇,你昨晚幹什麽去了?熬得人不人鬼不鬼的,這大黑眼圈真嚇人,一開始我都沒認出來是你。”


    蘇鏟子的確一整晚沒睡,早上才剛剛迴來,才剛眯著,就被她敲門弄醒了。


    他想攔著她,又不好對人家姑娘上手,眼看著她進去,自暴自棄歎口氣:“得,我,我給你倒杯茶吧。”


    蘇鏟子去倒水,薑凝站在廳裏隨意看看。


    他這屋子外頭看著破爛,裏麵還真不小,東西擺放挺雜亂,卻也暗中有次序。


    短短轉了一圈,薑凝就看著好幾個老物件,不過更寶貝的肯定不在明麵上放著。


    “姐,看好了吧?我這破廟也沒什麽值當瞧的,來,你喝口水,把錢收著,我就不留您了。”


    薑凝吹了吹那杯上的熱氣,一邊仔細看他家的物件,一邊很隨意道:“你還沒迴答我呢。”


    “哎我看你這個貔貅不錯,招財進寶,隻進不出,真好,我喜歡,要不你把它讓給……”


    蘇鏟子趕忙護著那尊貔貅:“姐,我就混口飯吃的,也不容易!你要真想找機會掙錢,你上鬼市唄,那兒好物件多的是,你就別為難我了。”


    薑凝心裏一動,臉色依舊沒變,不大在意的模樣:


    “鬼市我倒是聽人說過,不過我覺得也就那樣兒吧……欸,不對,你昨晚就是去鬼市了?”


    她嗓音大大咧咧的,蘇鏟子皺眉趕緊噓了一聲。


    “你別瞎嚷嚷,實話告訴你,我早上四五點才從那邊趕迴來,這覺都沒睡安穩,你就來了。”


    跟催命似的敲門,敲得他腦殼疼。


    薑凝記得原劇情中也提過這個鬼市的存在。


    看來今天要是她沒有逼著追問蘇鏟子,也許就暫時錯過了,現在倒好,她就感覺像攻略下了遊戲npc發現了隱藏副本一樣。


    她懷疑問:“那地方真這麽好?我怎麽覺得你坑我呢?”


    蘇鏟子則很有深意地一笑:“姐,我敢坑你麽?夜深人靜時,鬼市大門開。既然你眼力這麽好,我覺得你真該去鬼市看看,說不準,明天就發一筆大的了,到時候可別忘了我就成。”


    薑凝看出眼下蘇鏟子絕對還不信任自己,他也很精,談合作的事估計還得等等。


    現在說起去鬼市,說不定就是他想試試她的水準究竟如何。


    畢竟上次坑他,那是他沒有防備,大意打了眼。


    現在雙方有兩分熟悉了,還需要互相試探試探。


    薑凝正好也想去一探究竟,對上蘇鏟子的眼神,她故作驕傲地微微一笑,心裏則盤算著什麽時候去最合適。


    .


    從蘇鏟子那裏搭車迴來,剛過了中午飯點。


    她問清楚了鬼市的具體開放時間與地點,是在市郊的一處廢舊市場那裏。


    地方很偏,開放的時間更神秘,每個季節會連續開放幾迴,晚上零點過後才開市,且也不是誰都能去,每隔一段時間會對個暗號,圈子裏的人口口相傳,暗號對上了才讓進。


    蘇鏟子告訴她,目前的暗號是“蟲兒”。


    最近要抓緊時間去,再過段日子這暗號說不準就失效了。


    而蘇鏟子那邊,終於送走了薑凝,心裏有著自己的成算。


    鬼市鬼市,人鬼真假難辨,每年都有不少人想去淘金,大發一筆橫財,最後卻賠得褲衩子都不剩。


    有本事的人,到了那裏自然能以小博大,識出好貨。


    但多的是半瓶水晃蕩的人想去顯擺走偏門,結果出洋相的。


    人人都說鬼市遍地可淘金,嗬。


    能隨手淘到的那還叫真金麽?


    雖然薑凝耍過他一迴,但蘇鏟子覺著她這姑娘也就有點小能耐,坑他可以,真到了吃人不眨眼的鬼市,說不準就哭著迴來了。


    薑凝不知道蘇鏟子已經滿心期盼著自己哭上了,她下了車後隨意逛到東門廣場那邊,準備吃個飯再迴去。


    找了處賣炊餅稀粥的小攤,她要了一碗粥兩個餅,這頓總共才五毛錢。


    一邊吃,心裏一邊盤算著去鬼市的事。


    淩晨才開,那她隻能提前過去,在旁邊找個最近的地方住著。


    但那地界那麽偏,最近能住人的地方估計也離得遠,深更半夜,她一個人還真不敢在外頭走。


    還有錢的問題,上次掙的五十加上這次蘇鏟子給的,一共八十二塊。


    揣著八十二去大名鼎鼎的鬼市淘古玩……


    咳,應該也不心虛吧?


    ……


    吃完了午飯,薑凝打道迴府。


    東門廣場這邊有不少小攤小販,但大中午都沒怎麽出來,一般到了下午兩三點才開始熱鬧。


    她走上一處天橋,看下去,這個小縣城也是人來人往,步履匆匆。


    這是很尋常的一天,有人為了生活汲汲營營,有人坐穩鐵飯碗高枕無憂,有人含飴弄孫自得其樂,但時代的車輪往往就是在這樣普通的日子之中,一天天推進,直到車身飛快跑動起來的那天。


    薑凝趴在天橋欄杆上吹風,另一側不遠,走來一個年輕男人。


    孟元斌手裏拎著禮品盒子,裏頭裝著香煙和西洋參。


    在這裏碰到薑凝的身影,他眼睛一亮,迫不及待走過去。


    “薑凝,你在這兒,是等我?”


    薑凝迴過頭,明顯受到驚嚇的樣子,莫名其妙看向突然冒出來的人。


    “……我等你?你這人會不會說話,怎麽張口就來?”


    怎麽碰到他了,晦氣。


    孟元斌聽她語氣並不好,反倒無奈地淺笑一聲:“行,就當你不是在等我,是我在找你,行了吧?”


    薑凝:“……”


    她往對麵望了望,注意到天橋另一側的下方,正是文化劇院門口的那條街,她就懂了。


    孟元斌今天可能正在這附近忙著辦事,是她大意了,在這裏逗留。


    她收迴視線,語氣冷淡:“不好意思,沒空,有什麽事你直接找我家老陸吧。”


    孟元斌隱隱蹙眉,拎著東西跟上去。


    他偏頭看著她,語氣嚴肅:“薑凝,你能不能停下來聽我說幾句?你自己闖的禍,你還指望我不知道麽?昨天的事我已經全部搞清楚了。”


    薑凝果真停下步子,也認真打量他,好笑道:“孟知青,你別亂給我扣帽子,我一沒闖禍,二不怕人知道,倒是你,現在幫著人家收拾爛攤子不成,張嘴就把鍋扣到我頭上?你別是有點大病吧?”


    她看孟元斌這樣就知道,周曼莎的事現在估計很不好辦。


    大下午的,他手裏還拎著禮品盒子,估計是中午上門沒送出去,讓人家給趕出來了。


    周曼莎這次是涉及到思想作風問題,她父親是書記,可也是個講究臉麵的書記,這事已經鬧開了,他保不下周曼莎。


    隻能讓她先丟掉這份工作,低調一段時間,等以後可以再安排。


    但周曼莎咽不下這口氣啊。


    她丟了麵子,叫人看笑話,自然在家裏鬧,周書記不好親自出馬,就讓小孟去想辦法活動活動,看事情還有沒有轉圜的餘地。


    孟元斌今天一天是焦頭爛額。


    他深深皺眉,看向薑凝:“你承認了,是嗎?”


    薑凝:??這人別不是瘋了。


    她哪句話承認了?


    孟元斌卻接著說:“薑凝,過去你做的那些事,我都能不放在心上。但這一迴你為了跟我置氣,牽連到莎莎,實在是太讓我不敢相信了,我不敢相信你真的是這樣的姑娘。過去,你還不是這樣的。”


    薑凝和周曼莎並不相識,唯一打過的交道也就是那天在百貨商場裏,她遇見他和周曼莎在一起。


    薑凝根本沒有理由去針對周曼莎,去舉報她在工作上的那些事情。


    孟元斌心裏知道,唯一的可能就是為了他而已。


    他看著薑凝的目光非常複雜,又很痛惜,好像真的對她很失望。


    薑凝站在原地,不由深唿吸一口氣,才能鎮定下來繼續麵對他這種逆天想法。


    孟元斌擱這兒演什麽瓊瑤劇呢??他是不是拿錯劇本了??


    她想過他知道那天的人是自己後會來找她,但沒想到他會腦癱到這種地步。


    對上孟元斌那種令人惡心的深沉眼神,她開始輸出:


    “孟知青,我看你真是會無中生有,憑空想象,憑空捏造。”


    “以前在村裏我是和許多小姑娘一樣,對你有過好感,但那是建立在我們村子裏沒幾個適齡男青年的基礎上。你呢,頂多就是矬子裏拔將軍,大糞裏挑屎殼郎!不是你多優秀,隻是你出現在了合適的時間和地點,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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