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無風,陽光不媚,雲低屋潮。


    望東鎮的瞎子鐵匠鋪內。


    鋪內隻有兩人,一老一少。


    老的坐在爐火旁,不時地鼓吹爐火保持高溫,小的不過十四五歲,他皺著眉頭,舉著鐵錘叮叮當當地正在鍛造一把鐵刀。


    老人就是瞎子鐵匠鋪的老板,外號老瞎子。


    他耳朵微動,用手中拐杖敲打了一下少年,“聲音這麽亂?心不靜,怎麽能鍛好刀?”


    少年沒有說話,抹了一把頭上的汗水,繼續捶打。


    “吳爺爺,小修。”一位姑娘走了進來,身著樸素,但麵容姣好,臉上掛著淡淡的笑意還有一抹潮紅,不知是不是奔跑過來的原因。


    “姐,你怎麽來了?”少年這才停下鍛打,緊皺的額頭舒展開來,笑問女子。


    “我來給你送錢啊。”女子從懷裏掏出一個布囊遞給少年。


    布囊裏裝著十二枚銀幣。


    “小修,今年是你能參加覺醒的最後一年了。十四歲之前若是不能參與覺醒,此生都將無緣幻紋師。快去試試吧,晚了就來不及了。”


    楊修無父無母,若不是姐姐楊小露將他撿來養大,小楊修早就死在了那個嚴冬的街頭了。楊修和楊小露相依為命,姐姐靠著做一些針線活把楊修養大,而楊修從六歲開始就在鎮上瞎子開的鐵匠鋪打零工,姐弟倆的所有收入也僅僅隻夠平時的吃穿用度罷了。


    “不用,當個武者挺好。”少年沒有伸手去接那布囊。


    “你這孩子,怎麽這麽不聽話。”楊小露一下子就急了,臉色氣得一下漲紅了起來。


    這時一直默不作聲的老瞎子站來起來,他本身個子就不高大,還有些駝背,身上永遠穿個青色布褂,倒是那頭短發,哪怕全部花白,依然剛直整齊,他搖搖頭道:“你姐姐為了你能參加個覺醒,真是拚了命,十二枚銀幣都能湊出來。可惜遇上個自甘墮落的弟弟。”


    楊修沒有迴答,隻是低頭繼續鍛鐵。


    老瞎子繼續道:“看你一整天心神不寧的,我當什麽鳥事,原來就是個覺醒儀式。”


    “我說了,我不想去,去了也覺醒不了,別浪費錢了。”


    楊小露急了,她一把打掉了楊修手裏的鐵錘,剛想罵上兩句,被老瞎子用手裏的拐杖攔了下來。


    “我知道你心疼這十二枚銀幣,若是沒能覺醒,錢就打了水漂。”老瞎子道:“可若連試試的勇氣都沒有,就算你修行武者,也成不了氣候。”


    說罷,老瞎子從楊小露手中拿過布囊扔到了楊修麵前,道:“年輕人嘛,正是氣盛的時候,你這般小心翼翼,不是好事。”


    “速去速迴。”


    握著那個布囊,楊修沉寂了好久,最後重重一點頭,從鐵匠鋪奪門而出。


    ......


    望東鎮,覺醒殿中。


    “天生具有幻紋者,可為幻紋師。”


    一道洪亮的聲音從寬厚的銀灰色兜帽裏傳了出來,那男人抬起頭來,長長的綠色頭發從兜帽兩側延伸出來,他的額頭處有一塊翠綠色的印記,似種子一般。


    “成為不了幻紋師,隻能成為普通武者。”


    說話的男人站在大殿中央,在他麵前站著二十個七、八歲的孩子,門外站著一大群這些孩子們的家屬,焦急地等待著結果。


    那些孩子們麵露緊張,但各個穿著不凡、華麗綢緞加身,腳踩上好材質的靴子,與簡陋的石製大殿格格不入。


    “今年鎮上就這二十個嗎?”粗略點了點麵前孩子的數量,男人有些不滿地側頭問向一旁的鎮長,他打量著麵前的孩子,最終將目光落在了隊伍角落裏的一個小姑娘身上。


    老鎮長穿著較台下而言,簡單樸素,但是幹淨得體,他搓了搓手,有些羞愧地笑道“是啊幻紋師大人,我們望東鎮是遠近聞名的窮鄉僻壤,能交得起覺醒費用的就這二十個孩子。”


    男人揶揄道:“我叫高懷軍,不用叫我幻紋師大人。


    原來是這樣,望東鎮的振興還要多多費心,您任重而道遠啊。”


    “多謝高大人體諒,鄙人楊明遠。”鎮長楊明遠訕訕一笑,“咱們盡快開始吧?“


    隻見高懷軍從衣服口袋中掏出一個晶瑩的綠色小瓶子,他打開瓶口,瞬間飛出數十隻長著巨大雙翅的肉蟲子。


    肉蟲子渾身閃爍著紅色的光芒,無頭無尾,偏偏有一對巨大翅膀,從瓶口飛出的一瞬間,就如驚慌地四散逃去。


    “【束縛】。”


    一張無形淡藍色大網從高懷軍手中噴出,穩穩落在了肉蟲子們的頭頂,它們無論如何煽動雙翅,也隻能堪堪抵擋住淡藍色大大網的束縛之力。


    “這就是幻紋術!”孩子們看見眼前的這一幕,嘰嘰喳喳地議論起來,這就是他們做夢都想要成為幻紋師的原因。


    “這是低級幻奇獸——脈蠶,等會兒我叫到名字的上前來,按照我教的步驟將脈蠶放入口中,再吞下,就會激發你們的本源幻紋之力。”他五指稍稍用力緊握,大網也隨之收緊,脈蠶們仿佛受到了什麽威脅一般,驚慌失措地抱成團,不敢再隨意亂飛。


    “我是你們的覺醒導師。”高懷軍指了指自己額頭上的印記道:“草蘇族人,高懷軍。”


    草蘇族,大陸特殊人種之一,天生與植物有很強的親和力,能在一定程度上控製植物。


    說罷,又引起台下孩子們的一陣騷動,他沒有理會,繼續道。


    “是否具備成為幻紋師的資質,我們一試便知!”


    ......


    “楊宗賀,無紋者。”


    “下一個,楊天。”高懷軍毫無感情的聲音波動,響徹在整個大殿。


    “我就說別來參加什麽覺醒了,覺醒者十不存一,浪費我的銀幣!”楊宗賀的母親,站在大殿外氣急敗壞地聲音傳了過來,被判定沒有幻紋的楊宗賀羞紅了臉,蔫蔫地從覺醒台走了下來。


    “這不是想著萬一小賀真有幻紋天賦呢?”參加覺醒儀式,是他這個父親的主意,七枚銀幣搏一個平步青雲的機會,在他看來是筆相當劃算的買賣。


    “就算有幻紋天賦又怎麽樣?”這位母親仍然不依不饒:“是我能負擔得起孩子上學院去學本事的費用,還是你能負擔得起?”


    “知道培養幻紋師的學院一年要交多少錢嗎?光是買節子的費用足以讓你賣掉半個布行的!”


    聽完這句話,他父親才徹底啞火,的確,人人都知道幻紋師是幻之陸最高貴的職業,可踏入這條路,同樣意味著背後需要大量的資源支持,這裏的資源可不僅僅是錢財方麵的。


    聽到喊自己的名字,楊天一個箭步衝了上去,同樣是七歲大的孩子,楊天的身體天賦尤為不錯,雙臂修長,肩寬胸厚,較同齡人而言,已然是佼佼者。


    “剛才我講的,你都聽懂了吧?”高懷軍道。


    楊天重重點了點頭。


    一隻脈蠶被高懷軍從網中剝離出來,緩緩落在了楊天小小的手掌上。


    感受到手中脈蠶的淡淡溫度,以及那股蠢蠢欲動的能量,楊天也不再猶豫,一口吞了進去。


    眾人之間,一道透亮而不刺眼的血色光芒在楊天口中綻放開來,隨著滑入他的體內,最終在丹田位置停下,一瞬間,楊天整個人都仿佛被點亮了一般,上百道經脈浮現在他體表,僅僅一瞬間又消失不見。


    沉寂了好一段時間後,一道溫和的紅色光芒從他的胸口放出了光彩,但轉眼,那道光芒又暗淡下去。


    簡單幾筆勾勒出來的,類似猿猴的紋路,淡淡烙印在了楊天的胸膛。


    高懷軍的眼睛中第一次有了波動,“不錯,是紅色的獸紋,將來也許能成為一個不錯的獸紋師,你釋放一下幻紋的力量我看一下。”


    楊天興奮地低頭看著自己的幻紋,不敢置信自己竟然真的可以成為一名幻紋師,還是他最想成為的獸紋師。


    先前高懷軍已經講過如何釋放自己的幻紋力量,楊天用心感應著,然後慢慢引動幻紋,在心裏慢慢勾勒自己幻紋的圖案。


    “吼!”


    原本小小的楊天身體猛地拔高了幾寸,雙臂變得粗壯無比,甚至長出紅色堅硬的毛發,麵部也有了一定程度的扭曲,兩隻利齒從他的嘴角慢慢伸了出來,神似一隻猿猴。


    “原來是風猿,”高懷軍點了點頭,“是個不錯的獸紋,修煉好了能抗能打,尤其是你這一雙猿臂,大成之後,揮動起來,有風嘯之威。”


    “九月份可到化元城幻師學院報名了,畢業後期待在化元的幻紋公會見到你。”


    聞言,楊天振奮地揮舞起自己的雙臂,向台下他的父母報喜。


    有人憂愁就有人歡喜,相較於剛剛楊宗賀的父母,楊天的父母,十指交叉,用力向上高舉,向楊天迴應,又好似在向周圍人炫耀一般,一時竟威風起來。


    家裏出了一位未來的幻紋師,這也意味著楊天家庭的地位從這一日開始,便在望東鎮有了質的提升。


    “儀式繼續!”


    “無紋者!下一位!”


    “無紋者!下一位!”


    一連測了19位,隻出了一個楊天,一旁的老鎮長楊明遠臉色也有點難看了起來,心裏不免嘀咕了起來,是不是該適當少收點覺醒費用,多讓些平民參與進來,覺醒的人數可能會增加一點,每年就出這麽一個兩個的,自己在上麵那可不好交代。


    高懷軍搖了搖頭,這望東鎮比他想象的還要差,“最後一位,趙紫萱。”他的聲音不自覺地加重了幾分。


    一位穿著不同於周圍人的小姑娘站了出來,她小臉精致可愛,身著華麗但不庸俗,放在這大殿一眾人中,仿佛是個脫俗的小仙子。


    “是趙家的小姐。”


    “這個外姓家族才來咱們望東鎮多少年?就已經成為龐然大物了。”


    “聽說人家是從上麵被貶下來的家族,每年都有幻紋師來家中拜訪,鎮長都不敢招惹人家,可不同於咱們。”


    “就是不知道這趙家的小姐在幻紋天賦上如何?”


    聽著台下眾人的議論聲,趙紫萱細細的眉毛微微一簇,似是很不喜歡別人這樣討論自己。


    還沒等高懷軍反應過來,就已經從他手中奪下了脈蠶,一口吞了下去。


    他摸了摸下巴,似是在思考著什麽。


    嗡!


    沒等眾人反應過來,一道奪目的翠色光芒,緩緩隱匿在了趙紫萱的後脖頸處,一道如花般的幻紋烙印在她稚嫩的皮膚上,但很快就消失不見。


    竟是罕見的靈紋,且還有隱匿幻紋的幻器穿在身上,果然是趙家的血脈。


    高懷軍摸了摸趙紫萱的小腦袋,輕聲道:“小朋友,你好像得到了一朵很可愛的花哦,植物係的幻紋,也叫做靈紋,它很漂亮,來,釋放出來給叔叔看看!”


    “不要。”趙紫萱伸手打掉了放在自己腦袋上的大手,一躍而下,從覺醒台上跳了下來,向著人群走去。


    人群中趙家人單獨站在一起,為首的正是趙紫萱的父親,趙度。


    他微微頷首,似是對趙紫萱的表現很滿意,絲毫沒有因為她的不禮貌而生氣。


    “恭喜家主。”其餘趙家人皆是拱手道喜,不過從麵容上看,眾人皆沒有預想中的狂喜,仿佛一切都是那麽順理成章,清一色的一臉漠然。


    趙紫萱跑上前去,輕輕握住了她爹的小拇指。


    “是它麽?”趙度輕聲問道。


    趙紫萱聞言,兩眼一眯,彎成了月牙,笑著點點頭。


    得到肯定的答複,趙度眉間的皺紋都舒展了幾分,他揮了揮衣袖,轉過身去,淡淡道:“我們走。”


    在眾人嫉妒、不解的目光中,浩浩蕩蕩的趙氏家族,十幾個人就這麽大搖大擺地向殿門外走去。


    看著趙氏雷厲風行的做法,高懷軍雙眼微微眯了起來,不知在想些什麽。


    “等一下!”


    一道稚嫩的聲音推開殿門闖了進來,打破了尷尬的場麵。


    “我也要覺醒!”來人正是風風火火趕來的楊修。


    已經十四歲的楊修,比在場參與覺醒的同齡人高出整整一個腦袋,常年在鐵匠鋪打鐵,身上隻穿了一件破破爛爛的打鐵圍裙,一身肌肉宛如斧鑿刀刻一般結實,臉上髒汙的油漬絲毫沒有遮蓋住下麵俊美的麵龐,尤其是那一雙眼睛,清澈而堅毅。


    “這是瞎子的那個學徒?都多大了?還能覺醒嗎?”


    在場的眾人起初有些驚訝,看清來人後不免疑惑道。


    “人嘛,還是要有夢想的!”有些自家孩子覺醒失敗的人不免幸災樂禍起來。


    趙紫萱將身子藏在趙度身後,隻露出半個腦袋上下打量這眼前的這個少年,長長的睫毛上下眨呀眨的,心裏想道,怎麽會有這麽髒的小孩。


    “哦?原來是這樣......”老鎮長看到來人是楊修後,和眾人一樣,先是驚訝,轉瞬釋然開來,滿是皺紋的老臉上,擠出一絲讓人匪夷所思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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