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國王·966年5月】


    “好極了,看起來睡美人終於醒了....看起來他很生氣啊。”


    “(平靜地)如果你需要....”


    “我什麽也不需要,明白嗎?少說話,多看....近地軌道,報告損失。”


    “‘報喪女妖’,‘唐吉坷德’和‘女皇猛犬’號被擊毀,‘新蘇格蘭開拓者’號受損,其他艦組一切良好,已安全脫離,正在清點剩餘資產。”


    “好極了,看到了嗎?他也沒那麽強,上一次,他拆了我們十幾艘船,但這一次隻有三艘,他清醒的時間越來越短了,而我們的經驗卻越來越豐富,隻要他還在這裏,我們遲早可以完成圍獵。”


    “....”


    “呃....總部,你在和我說話?”


    “剛剛不是,但現在是了,聽著:把我們的‘魚叉’級登陸艦按批次放出去,讓他們繼續牽製那群土著的精力,同時盡量減緩他們的腳步,直到近地軌道重新安全為止,想必我們的睡美人一定氣壞了,可惜,時間沒有站在他那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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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撤離和風堡,伊莉絲,帶著平民躲進山道裏】


    來自活聖人的命令讓伊莉絲鬆了口氣,和身邊的同伴交接過後,她短暫地離開了防線,返迴地麵,在人群裏找到了聲名不顯的銀臂騎士:


    “活聖人下達了新的命令,我們要帶著平民撤進山道,胡德。”


    和風堡位於風堡中央,佇立在山巔堡的東方,由於其特殊的地形和位置,這座城市遭受的壓力不算太大,但這裏的守軍也最少,在戰爭開始時,隻有伊莉絲和幾名聖人在此駐守,直到活聖人派出追隨她的牧師前來支援,和風堡的窘迫才算緩解。


    他們雖然沒法對付從天而降的空降倉,卻可以圍剿已經落地的外鄉人,和本地民兵不同,牧師們全副武裝,而且武藝精湛,滿腔怒火,即使那些外鄉人膽敢還擊,也不過是進一步激發戰士們的鬥誌。


    胡德身上至少有六七個血洞,而他甚至不是受傷最重的那個,他一如既往地沉默,不對戰況和命令做出任何評價,也沒有要求任何幫助,隻是很快召迴了正在圍獵的牧師,不再以擊殺敵人為目標,而是將隊伍分散,轉而盡力攪亂和驅趕敵人,通過製造混亂來爭取時間。


    撤離工作還算順利,早在決定重建的時候,活聖人就已經提醒過應該進行相關的演練,如今這些準備極其不幸地派上了用場。


    和風堡坐落在山道主幹附近,在城市郊區就有一個山道的主要入口,那些外鄉人一定也能找到這個入口,或許他們會在裏麵設置陷阱,但山道內有限的空間足以抹消他們的人數優勢,這樣一來,戰鬥反而會輕鬆很多。


    更何況,隻要躲進山道裏,外鄉人就沒法繼續像現在一樣轟炸他們了,除非那些家夥能把整座山一起轟塌。


    由於和風堡的特殊位置,許多人更願意前往不遠的山巔堡接受活聖人的庇護,隻用了將近二十分鍾,最後一輛馬車就駛進了山道入口外。


    “胡德!快進去!”


    伊莉絲的隊伍分出了一半人進入山道,負責清掃裏麵可能存在的危險,並保護平民,剩下的人裏又有三個負責把手山道出口,隻剩她自己和另外兩名聖人留在山道外,負責為胡德和他的牧師們撐起屏障:


    “我會掩護——”


    她還在說話,卻突然失去了聲音,不等她意識到發生了什麽,一股無與倫比的巨力就從背後湧來,她支起的屏障瞬間破碎,一貫穩定可靠的飛盤也失去平衡,不受控製地砸在地麵上,又被從天而降的幾枚巨石接連砸中,即便如此,她也隻受了一些輕傷,身上這套精靈盔甲仍在生效,銘刻在鋼鐵上的強大魔法替她擋下了絕大多數的傷害。


    震耳欲聾的轟鳴將她從混亂中驚醒,龐大的聲浪有如實質,刺傷了她的雙耳,造成的傷害比撞擊還要嚴重得多,伊莉絲摔倒了四次,才終於頭暈目眩地抓著一塊碎石爬起來,眼前的慘象也隨之映入眼簾——


    猩紅的火焰從山道深處奔湧而出,刻滿魔紋的古代堅壁正在破碎,人們微笑著,慶祝著,還來不及做出反應就被烈焰吞噬,於是靠外的人群開始張嘴,卻發不出聲音,他們想要扭頭,但崩塌的岩壁遠比他們更快。


    怎麽....這麽會....


    她在混亂裏看到了自己的隊員,有兩名聖人距離出口很近,閃耀的金光喚醒了她的神智,伊莉絲恐懼地大喊:


    “跑!凱——”


    其中一名聖人仿佛聽見了她的唿喊,抬起頭,卻沒找到正確的方向,於是他很快放棄了繼續尋找,他沒有跑,而是顫抖著,看著那條逐漸崩塌的吃人軌道,最終立在原地,勇敢地舉起雙手,一麵金色的屏障在他手中逐漸成型,在他身邊,他的同伴勇敢地竄進碎石和煙塵中,很快甩出了幾個平民。


    “跑!”


    那個聖人瞪大眼睛,緊緊盯著越來越近的裂隙,他不得不鼓起全部勇氣,才讓自己不在這毀天滅地的災難中逃跑:


    “快——”


    巨石崩裂,一整座山的重量壓在他身上,而他隻是個二階聖人,幾乎在瞬間就被壓垮,即使他已經竭盡全力,還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價,最終也沒能爭取些許時間,璀璨的金光最終徹底被濃煙吞噬,伊莉絲再也沒找到她同伴的影子。


    她幾乎癲狂地站起來,連滾帶爬地竄到曾是山道入口的地方,但那裏如今隻剩下寥寥幾十個平民,以及兩隊還沒來得及撤進山道的牧師。


    “啊....啊....”


    伊莉絲伸出手,想要拔開眼前的廢墟,但有人比她更快,用力推開了她的手:


    “你想害死他嗎?”


    胡德不得不用盡全力才能撞開伊莉絲,看著她失魂落魄的樣子,他搖了搖頭,在她原本的位置上蹲下,眼前的碎石中掩埋著一個平民,他的運氣很好,在山道即將崩塌前的最後一刻逃到了這裏,但假如他的運氣再好一點,或許就能把自己的雙腳也逃出來。


    這人已經昏迷了,但是還活著,簡單的檢查之後,胡德做出了判斷:


    “忍一下....”


    他利落地切斷了男人的兩截小腿,劇痛讓這可憐的幸存者發出淒慘的嚎叫,他也因此恢複清醒,沒有時間安慰他,胡德迅速把他拖出危險區,然後招來一個幸存的同伴:


    “抱上他,我們必須趕緊走。”


    那牧師的身體也在微微顫抖,他一手緊握著胸前的展翅金鴉像,任由鴉翅刺破手心也不肯放開,一邊試圖單手抱起地上的男人,但在幾次失敗之後,他最終還是鬆開了緊握神像的手,胡德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勵,又轉身迴到山道的廢墟麵前。


    伊莉絲依舊跪在這裏,試圖用手刨開一條通道,胡德皺著眉,強忍著傷口的隱痛,試圖將她拉開,但伊莉絲一言不發,她隻要略微掙紮,就能讓胡德踉蹌幾步,終於,忍無可忍的胡德閃到她的身邊,用力扇了她一巴掌。


    伊莉絲終於停止了動作,看著她這可憐又悲哀的樣子,胡德隻是冷漠地問:“清醒了嗎?”


    她憤怒地看著胡德,但很快,她的顫抖逐漸平息,伊莉絲一言不發地站起來,神色低落地點了點頭。


    “那就走,我們得去找活聖人....看看周圍,打起精神來,還有幾十個人需要你的幫助。”


    爆炸的餘波還在持續,難以想象這種情況持續下去會造成什麽後果,很快,伊莉絲和幸存的人們就看到了他們永生難忘的一幕——巍峨雄壯的大山在大地的搖晃中頹然斷裂,在大地仇恨的咆哮中倒向東方。


    那是海門堡的方向,負責防守那裏的人是....克倫威爾。


    在短暫的猶豫和震撼之後,她又低下了頭,克倫威爾大人比她強得多,追隨者更是她的三倍以上,用不著她來擔心對方的安危,比起海門堡,眼前這些人更需要她的幫助....東方又傳來一聲巨響,那半座山峰居然停止了倒塌,一道耀眼的金光在遠方若隱若現,毫無疑問,那就是克倫威爾。


    雖然山峰馬上又開始墜落,但速度明顯比一開始慢了很多,方向也被迫改變,看起來海門堡的人已經脫離了危險....伊莉絲鬆了口氣,收迴視線時,她不經意地瞟過天空,隨後,她不自覺地屏住了唿吸。


    她認得那個場景,遠方的天空正在扭曲,無形的漩渦絞碎雲層,一個刺眼的白色光點逐漸擴大——


    “你在....”


    胡德的質問戛然而止,他也看到了遠方的天空,在長達三秒的驚訝後,他用力抓住了伊莉絲的臂甲,嚴厲地說:


    “別看了,先去山巔堡再說。”


    這個老人一如既往地堅韌,冷靜,仿佛沒有什麽能把他打垮,甚至不能讓他畏縮,和風堡離山巔堡很近,但山道的崩塌也完全改變了地表,他們沒法再找到平坦的道路,隻能冒險穿過崎嶇的山石,胡德建議他們留在原地等待救援,卻被伊莉絲拒絕了。


    即便如此,等他們終於趕到山巔堡的時候,戰鬥也早已經結束,正午的天空染上一抹神聖的金色,三架燃燒的戰艦從外部世界墜落,看起來那些外鄉人又一次惹怒了金鴉神,想必克倫威爾....


    “伊莉絲?還有胡德,太好了....”


    她的盔甲和騎士團裏的絕大多數同伴都不同,有人篤信自己的武藝和魔法,有的人則認為憑借信仰已經足夠,無需太多外在的防禦,因此騎士團裏隻有她穿著和活聖人同款的戰甲,很快就有人通過這顯眼的特征認出了她,小跑著靠近。


    是萊昂大人,他身上也沾滿了鮮血和灰塵,佩著劍,卻沒有騎馬,看來山巔堡的戰鬥早已結束:


    “這裏有幸存者!你需要治療,胡德....你呢,伊莉絲?看起來你也需要休息一下。”


    萊昂大人是為數不多從頭到尾都對她態度和藹的人,但她卻怎麽也沒法擠出微笑,隻能語氣苦澀地問:


    “活聖人呢?”


    “她去支援....”


    萊昂的表情突然僵住,他看著天空,臉上的疲憊和平靜開始動搖,逐漸變成她難以理解的複雜情緒,順著她的視線,伊莉絲在天空盡頭找到了那個熟悉的,孤獨的金色身影。


    活聖人從空中降落,她對萊昂和伊莉絲點了點頭,卻沒有說話,表情看起來少有的陰鬱,還充斥著悲傷,萊昂似乎已經從她的表現中得到了答案,但他還是忍不住大步走近,同時滿懷期待地問:


    “尊敬的活聖人,海門堡....”


    “海門堡沒守住,但裏麵的居民大多數都活了下來。”


    他想知道的不是這個,但活聖人的態度已經說明了許多,萊昂驚懼地打了個顫,最終又哀求般地詢問:“那麽克倫威爾....”


    維拉沉默了幾秒,看著萊昂的表情從期待到恐懼,最終變成迷茫和痛苦,等她終於打算開口的時候,天上卻傳來了一聲沉重的歎息:“....我試圖保護他,但他拒絕了,用自己的生命換來了完整的海門堡。”


    這聲音刻骨銘心,即使是萊昂,也下意識地低下了頭,馬上,那聲音又說:“維拉,跟我來。”


    維拉沒有說話,沉默著飛上天空,一束陽光引導著她的方向,很快,陽光變成了兩道靈動的金色軌跡,繼續順著軌跡前進,她終於找到了那隻盤旋在廢墟上的渡鴉。


    她略帶怨憤地說:“您甚至不願意用真身來見我嗎,陛下?”


    渡鴉扭過頭,平靜地看了她一眼,下一秒就化作火焰消失,沒過多久,一道傳送門在原地打開,帕貝爾從門中走出,疲憊地說:


    “我知道你的心情,但....在我聽見他祈禱的同時,我就立即做出了迴應,我沒有半點拖延,卻依舊來晚了一步....我離這個世界越來越遠了,維拉....抱歉。”


    維拉沒有說話,她隻是格外平靜——又或者是冷漠地看著帕貝爾,從遠處的城市來判斷,他們應該是在和風堡附近,但和風堡內的巨大多數區域一樣,這裏已經變成了一片廢墟,這一次,這裏再也沒有半點重建的可能了。


    本已平靜的山峰又一次開始震顫,無形的大手抓住碎石,將它們壘在一側,看起來金鴉神正在挖掘什麽,很快,維拉看到了答案,一抹暗淡的金光頑強地穿出石縫,一個扭曲怪異的物體橫亙在幾塊碎石中間,如果沒有那標誌性的顏色,維拉絕對認不出這是什麽,但她卻能看到金光照耀下的幸存者,在這毀天滅地的災難麵前,有兩個人蜷縮在這聖人的庇護下,竟然幸運地等到了救援。


    順著魔網的聯係,帕貝爾又挖出了五個聖人,他們一共庇護了十六個人,其中還有四個孩子,將他們平放在地上,又治好身上的傷口後,帕貝爾才歎了口氣:


    “我能聽到你們的聲音,看到你們的戰鬥,但我卻伸不出手,時間在我眼前日漸模糊,或許要不了多久....”


    帕貝爾沒有說完,但維拉能夠理解他的意思,但他為什麽要說這些?他是在博取同情,還是原諒?漫長的沉默之後,維拉艱難地遏製住憤怒和悲傷,強作平靜地迴答:


    “我和克倫威爾並不親近,您的道歉還是留給萊昂和克倫威爾自己吧,殿下,您又有什麽對不起我的地方呢?”


    帕貝爾皺了皺眉,但又馬上鬆開,語氣平靜地迴答:“還記得以前的事嗎,維拉?那時你敢闖進我的高塔,說話也不像這樣拐彎抹角,再往前一點的時候....你還在狄倫,在卡洛斯的軍團裏戰鬥,在那時,我就能聽見你的祈禱,但你從未抱怨歐洛修普不肯拯救你的同伴。”


    “那不一樣!”


    維拉激動地迴答:“歐洛修普幾乎從不顯靈,他的神力隻在故事裏有所體現!他怎麽能和您相比?他沒有能力拯救我們,當我向他祈禱時,我隻是個乞丐,希望能從他手裏討到一星半點的力量,這樣我才能活下來,甚至向惡魔複仇!但您不一樣,陛下!您有能力拯救我們所有人!”


    “我沒有!”


    帕貝爾的唿吸一滯,隨後深深地吸了口氣,他在努力抑製自己的情緒,以防止讓這場對話的氣氛變得更加激烈:


    “光是維持魔網就已經讓我筋疲力盡,我能保持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怎麽還能有多餘的精力?我正離這個世界越來越遠,而你把我想得太過強大,甚至連我都要仰望你所描繪的那個金鴉神,事到如今,你還認為我留有餘力嗎?但我不止一次告訴過你,我已經盡我所能!”


    抿了抿嘴,看著這滿臉痛苦的騎士,帕貝爾最終還是說出了他一直想說的話:


    “這是戰爭,維拉,戰爭沒有不死人的。”


    維拉猛地抬起頭,她瞪大眼睛,曾經澄澈的藍色瞳孔裏如今寫滿了複雜難明的情緒,她緊緊盯著帕貝爾,所有曾經的崇拜,狂熱和憧憬都在逐漸剝離,最終,她絕望地問:


    “所以我們就是要死的人?”


    “不,當然不,但是....我跟你說過,維拉,我早就告訴了你真相,是你自己熟視無睹,一意孤行地認為我全知全能,克倫威爾之死你也難辭其咎,醒悟吧,維拉,趁現在還為時不晚,那些外鄉人已經把你完全看穿,但你呢?你從之前的戰鬥裏又學到了什麽?”


    帕貝爾朝她伸手,想要拍拍她的肩膀,卻又馬上收了迴來,他從未有一刻像現在這樣手足無措,不敢麵對那雙滿是乞求和悲傷的眼睛:


    “我不會,也沒有能力再像以前那樣迴應你們的祈禱,但我已經留下了魔網,這是我最後,也是最好的饋贈,我正離這個世界越來越遠,你們必須學會依靠自己,而不是依賴我,維拉,畢竟....這是你們的戰爭,不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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