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國王·962年11月】


    “嗬....勒....龐——”


    “(驚恐地)殿下?是我在,殿下,您想要什麽?”


    “(驚恐地)衣服....開....我的....心....不跳....”


    “什麽?不——不,不,不....不會的,殿下,不會的——”


    “咳咳....我....不能....唿吸——”


    “再堅持一會,殿下,再堅持幾天!我——是了,我會帶您去找地上之神,他一定有辦法....他一定有辦法....”


    “我....看不見....我....”


    “殿下!”


    “....我撐不住了,走吧,勒龐,你自由了,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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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鍾敲響六次,意味著一天正式開始,在過去的數年裏,鍾響通常意味著聲勢浩大的晨練即將開始,但從今天開始,及至往後每個月的第一天都將取消晨練,取而代之的是賢者們的授課。


    尤以第一節課最為令人激動,因為地上之神已經宣布,他將親自講授魔法的基礎。


    由於這是麵對法師們的課程,所以並不采用傳統的報名方式,而是在魔網上進行登記,最終提前預約的人數依然超過六千,沒有任何一個單獨的教室能夠容納這麽多學生,所以帕貝爾幹脆把上課地點定在中心廣場。


    事實上,中心廣場也沒法同時容納六千人,但在晨鍾響起,大門打開,學生們湧入廣場後,他們才意識到這裏原來隻是一個中轉,真正的教室不在地麵,而在天空上。


    四列寬大的灰色階梯憑空出現,幾乎所有人都能肯定,到昨天,甚至就到上一刻為止,它們都還不存在,半透明的階梯盤懸著向上,又在達到某一高度後驟然散開,延伸到四個不同的方向。


    它們呈現出某種半透明的材質,僅憑肉眼就能透過階梯看見地麵,兩側沒有扶手,但被身後急不可耐的學生們推搡著,她還是迷迷糊糊地站在了階梯上。


    僅從鞋底的反饋來判斷,這些半透明的階梯似乎和石頭沒有區別,隨著蕾妮逐漸向上,她的視野也越發開闊,她看見了自己的宿舍,看見了食堂,很快,她就和拉法耶·火焰之心先生的徽記齊平。


    六枚巨大的徽記將她包圍,它們象征著這個世界上最強大,最智慧的凡人法師,機械性地前進幾步,她驀然發現,一個猙獰又冷酷的徽記躍入眼前,那正是地上之神的徽記。


    也許會有人難以理解,為什麽尊敬的地上之神會選用這樣扭曲的生物來作為自己的代表,但經曆過那段黑暗的時光以後,現在隻有這恐怖的鴉尾蛇才能給蕾妮帶來一點安全感。


    她很快走完了最後一級階梯,來到一個更加虛幻的平台上,腳底的反饋說明她正踩在某些實體上,但必須低下頭仔細觀察才能看到一層薄薄的灰霧,這種感覺很神奇,就好像她正在空中飛行一樣。


    身後有四個巨大的數字,和過道一起將坐席分為四個區域,而地上之神已在教室的另一頭等候,她抽到的位置的三區第七排十五座,正巧就對應著她身後的數字。


    這個特殊的教室全由純粹的魔力構成,但強大四階的魔力總量顯然遠遠不夠,因此帕貝爾幹脆全部從魔網中抽取,總計使用了一百三十份強大魔力,操控如此龐大的魔力對他來說不是難事,不過把它們定形並固化確實花費了一些時間。


    不過從結果上來看,這個教室的效果不錯,帕貝爾將它的結構暫時掛載到魔網,雖然這改變了魔網的流動方式,但這樣一來就不必耗費額外的精力來維持。


    更重要的是,這個結構可以保存下來,在日後需要時反複使用,雖然安全性還有待商榷,但比起新建超大教室,這又算不上是什麽難題了,更何況,這種體驗足夠新奇,也符合今天的授課內容。


    看著學生們逐漸填滿這個階梯教室,帕貝爾少有地感到一絲緊張,其他實驗室的成員,包括拉法耶,卡拉卓爾和埃米爾一行人也坐在教室裏,但帕貝爾相信他們已經對今天要講的內容爛熟於心,所以他們來這裏的原因純粹是為了學習怎樣授課。


    畢竟在阿塔波斯,精靈們的授課往往是以較為原始的,師徒對應的形式進行的,以班級為單位進行的授課已經足夠新奇,而像現在這樣,一次性麵對數千名學生進行講學更是天方夜譚,想必名門的精英們也在為自己不久之後的任務焦頭爛額。


    神殿的大鍾再次敲響,往常這意味著晨練的結束,但在今天,這意味著第一節公開課正式開始。


    不需要繁文縟節,也不需要自我介紹,所有聽眾的知道他的身份,講義也已經提前上傳至魔網,待大鍾的迴響平息後,帕貝爾平靜地開始敘述:


    “我的講義和文獻已經提前上傳至魔網,我相信你們當中有許多人已經看過,如果沒有,我也不會為你們額外解釋,這也算是課程的內容之一——我希望你們記住,學習的機會十分寶貴,時間也是一樣,一但你將它錯過,它就永遠不會迴來。”


    嚴厲地掃視著這座浮在空中的教室,帕貝爾的身材瘦小,此刻卻像巨龍一樣攝人心魄,即使是提前預習過的學生也在他的目光下心驚膽戰,而孫雨文恨不得鑽到桌子底下去——她就是沒有看過課件的那個,不過她已經開始後悔了,她早該意識到老李頭可沒有院長這麽嚇人。


    “對於所有施法者來說,我相信理性和知識正是我們力量源泉,我們依賴魔力來戰鬥,學習,生活,但什麽是魔力?正如戰士要了解他手中的劍,工匠要了解他的材料,法師也應該了解自己的魔力。”


    講課正式開始,這不是寫在講義上,而是現場發揮的內容,但沒有帕貝爾想得那麽難,因為這不隻是給學生們講授,同時也是給自己答案。


    他已經了解很多,又見過這浩瀚的世界,學習了大量知識,是時候將它們梳理,總結,編織成網了,正巧,他最擅長做這樣的事。


    “看看我們周圍,我們的世界不是一片孤獨的大地,不是一片天空,一片山脈,不是一場突如其來的雨或風,光和暗的定義也並不神秘,我們的世界是一個緊密相連的整體,一個因素發生變化,整個世界也會改變。”


    天空開始變暗,逐漸閃現美麗的銀星,在其他人或陶醉或懵懂地欣賞星空時,孫雨文瞪大了眼睛,震撼地看著那顆在天幕中央逐漸成型的藍色星球。


    “這就是我們的世界,我們的家園,我們並不孤獨,也不特殊,隻是這片浩瀚星空中的居民之一,而魔力也是一樣。”


    拉法耶驚訝地張大了嘴,這不是他們研究的成果之一,地上之神也從未透漏過相關信息,他是怎麽知道這些知識的?但難道地上之神會說謊?當然不會。


    他已經顧不上禮儀,隻是拚命地瞪大眼睛,想要用那顆醜陋的圓球填滿自己的視野,好讓它在那片孤寂無垠的星空中顯得更加龐大一些,連卡拉卓爾也露出了驚訝的表情,地上之神的話語不斷在腦海中迴響。


    隻有艾琳是唯一表情平靜的人,她站在帕貝爾的身邊,和其他人一樣仰著頭,但這震撼的一幕絲毫沒能撼動她眉間的哀愁。


    “魔力並不直接源自我們的世界,或者說,不源自我們生存的世界,在一次意外中,眾神最先發現了這個世界,並將它命名為魔海,它緊貼著我們的世界,卻和我們的世界正好相反,組成魔海的不是物質,而是虛幻的魔力,看。”


    星空開始轉動,它本該像一張大網始終籠罩在人們頭上,但在帕貝爾的操作下,學生們看見了星空的截麵,天空的一半恢複了光明,隻有一條纖細難辨的黑線將兩個區域分隔。


    再次轉動,世界變成了一片沒有方向,沒有參照,僅由各種抽象色塊和圖形構成的液體,它們不斷流動,卻沒有固定的方向,隻要看上一眼就讓人作嘔,甚至暈眩。


    為了防止意外發生,帕貝爾很快驅散了這個景象:“那就是魔海,還有魔力真實的樣子,魔海和現實的屏障並不緊密,因此常有魔力通過魔海流入現實,但它們還不是我們能夠使用的魔力——沒錯,它們就是法師們冥想時馴服的遊離魔力。”


    場景再次改變,在帕貝爾的左側,一片氤氳的彩色霧氣逐漸擴散,而在他的頭頂,一個奇特的輪盤浮現。


    它被分為五個區域,分別由一朵燃燒的火焰,一個青色的龍卷,一塊堅冰,一團柔和的光芒和一個緩慢旋轉的黑洞占據。


    在帕貝爾的右側,一支幽靈軍團逐漸展開,士兵們的身體由魔力組成,穿著鋼鐵製成的盔甲,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假如不是看見它們出現時的場景,那麽誰也不會相信它們由魔力而非真實的鋼鐵構成。


    “這就遊離魔力的真實麵目,我把它命名為遊離態,這實際上是魔力的惰性態形式,也是魔海中魔力的主要形式,”


    那片雲霧開始擴散,很快籠罩了教室裏的每一個人,它並不像先前的那片亂流一樣直觀,但幾乎絕大多數學生都能很快理解這片魔力的含義——甚至還能親自感受。


    正如地上之神所說,它們沉重又懶惰,比一般的遊離魔力更甚,想要將它們馴服,納入靈魂已經難以實現,更何況要使用它們來進行施法。


    “在穿過屏障,從魔海抵達現實以後,它們的性質也沒有改變,正因如此,必須要將打破它們之間的惰態連接並重新排序,也就是通常所說的‘馴服’以後才能使用,直到這個時候,魔力才能呈現出你需要的形態。”


    雲霧消散,它也沒有返迴地上之神的頭頂,反而那個輪盤倒下,將五種內容物灑向教室,它們沒有對肉體造成任何影響,但如果使用意識去接觸,就能體會到它們的性質。


    “我把這種形態命名為激活態,因為魔力之間存在斥力,所以對於絕大多數法師來說,激活態就是魔力發生效用的唯一形態,但事實並非如此,假如能夠克服斥力,以更緊密,更規律的方式將魔力重新排列——”


    帕貝爾的授課戛然而止,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機感湧現,還來不及做出反應,他就被一次來自靈魂層麵的重擊打倒在地。


    他體內的魔力開始翻騰,歡唿,這種感覺帕貝爾再熟悉不過,因為他已經經曆了三次,但為什麽是現在?先前每一次魔力晉升都伴隨著大事,這次又發生了什麽?


    “帕貝爾!”


    艾琳是最早能提供援手的人,但帕貝爾拒絕了她的協助,他艱難地撐著由魔力虛構出的講台,不讓自己跌倒,同時朝著騷亂的教室大吼:“走!”


    這不夠,他的聲音太小了,體內的變化出現了某種意外,按照過去的經驗,他本該順利成為一名極其強大的法師,最終定格在極其強大四階,可今天不同,在抵達強大十五階後,他的魔力仿佛撞到了某種無形的瓶頸,再也不能寸進。


    而那股來源不明的魔力卻好像沒有意識到這點,仍在固執地試圖完成任務,很不幸,那阻礙正是帕貝爾的身體,他的肌肉崩裂,血管脹斷,皮膚開始脫落,意識也逐漸被痛苦淹沒。


    時間不多了,他勉強調動最後一點魔力,讓它裹挾著自己的聲音衝向教室:


    “走!”


    咳——咳咳——


    帕貝爾下意識用手捂住了嘴,但那團猩紅的液體已經不能引起他的關注,他的目光定格在自己的指尖,那裏的血肉正在剝落褪色,逐漸被純淨的魔力所取代。


    他見過這種症狀——咳咳——


    “帕貝爾!”


    艾琳驚恐的尖叫沒能喚醒帕貝爾的意誌,他最後一點力量已經流失殆盡,癱軟地倒在地上,眼前的景象開始閃現,這過程同樣熟悉,因為帕貝爾已經經曆過一次。


    倒映著天空的魔網開始扭曲,排列有序的灰痕交織在一起,仿佛針線一般編織出一張恢弘的圓桌,一個人影,兩個人影,三個——幻境轟然崩塌,迸射的白光讓帕貝爾的思維短暫停滯,等他迴過神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竟然站在一個陳舊的院子裏。


    “哥,你在幹嘛....”


    循著聲音,帕貝爾猛地迴頭,想要看清那男人的臉,但在他開始行動的瞬間,大地開始崩塌,他狠狠地摔迴自己的軀體裏,又痛苦地嘔出滿地鮮血。


    失落和惆悵暫時驅散了痛苦,理性重新上位,帕貝爾知道,自己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一定出了什麽意外,他不該在這個時候吸收這份魔力,甚至他根本沒有吸收這份魔力的能力,該怎麽——


    眼球似乎開始融化,但在一片如液體般緩慢流下的黑幕中,一塊木板逐漸呈現出自己的顏色,很快,它長出了四條腿,披上了華麗的桌布,擺設著精美的——


    在一聲雷鳴過後,幻境崩塌,帕貝爾重見光明,熱風吹拂過他的皮膚,但這種輕微的疼痛隻讓他感到溫馨。


    “我要請假,保爾,”身後傳來幾聲傻笑:“我的女兒....”


    不——


    “啊——!呃——!”


    肉體的劇痛讓帕貝爾不自覺地發出慘叫,但也將他拉迴現實,似乎有什麽器官遭到了重創,被迫離開了它本來的位置,但帕貝爾已經無法定位傷處了。


    他的半個手掌已經消失,被一片灰色的魔力代替,如果再這樣下去,他毫無疑問會死,必須得想點辦法。


    他吸收不了這些魔力,但是否能把它們拋開?例如塞進魔網,然後沿著魔網送迴魔海,心髒的跳動越發劇烈,或許它在發出警報,它即將遭受那些魔力的毒手,沒有時間了。


    帕貝爾開始尋找那些在他體內橫衝直撞的魔力,它們的來源還不清楚,但位置卻不難確認,可在他即將完成第一次鎖定時,他卻清晰地聽見了艾琳的聲音。


    轉過頭,他身邊的不是艾琳,而是一個陌生的女人,她喋喋不休地說著什麽,但帕貝爾一句也聽不見。


    他的身體不受控製,而且不知何時已經衰朽將死,他蹣跚著走向陽光璀璨的高台,下一秒,胸口傳來一股劇痛。


    隻有幾滴血液還能得到足夠的能量濺落大地,剩下那些隻是源源不斷地從任何一個腔隙中湧出,捂住他的口鼻,遮蔽他的視野。


    沒有時間了。


    朦朧中,帕貝爾看到教室裏依然是人頭攢動,他們怎麽還沒走?


    沒有時間了,我不能死在這裏。


    肇事的魔力已經占據了心髒位置,試圖將它取代,但是帕貝爾終於成功鎖定了目標,用盡全力將其剝離,在失去意識前將它們送進了魔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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