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國王·954年5月】


    “殿下,壞消息,有人聲稱他們在前線看見了瓦爾米爾·克拉彭的車隊,所以....”


    “所以,我們的進攻一定再次受挫了?”


    “....是的,殿下。”


    “是誰在負責失敗的戰線?”


    “來自艾爾·塔爾的——”


    “艾爾德雷德·費爾巴哈,告訴他,我要證據,證明克拉彭的車隊還存在,否則他就要因為散播留言和戰敗而受罰。”


    “是,殿下....另外,我們還有一個好消息。”


    “(不耐煩地)說。”


    “我聽說在亞赫西南方,有個叫長河鎮的地方,那裏的人民無法忍受亞赫暴君的統治,於是發起了叛變,現在他們已經占領了亞赫的南方重鎮梅麗莎堡....”


    “(越發不耐地)你‘聽說’?”


    “是的,殿下....”


    “證據,給我證據,(憤怒地)我要證據,懂嗎!(深吸氣)滾出去,你這文盲,下次別再用這種捕風捉影的消息來打擾我....我正在創作獻給地上之神的偉大歌劇,聽得懂嗎?創!作!就是從我浩如煙海的知識裏篩選出最好的一部分,我警告你,你下次再踏進這裏的時候最好帶著切實的消息,如果你再敢浪費我的時間....現在,給我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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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帕貝爾的要求很快得到滿足,與其說是精靈們通知及時,倒不如說蘭德爾早已對這個邀請等待多時。


    在接到命令後,他立馬拋棄了自己的坐騎,跌跌撞撞地飛奔到地上之神棲身的馬車前,但他剛把手攀上車門旁的扶手,就被一把突然砍下的鋒利寶劍擋住了去路——


    是薇爾莉特,她騎在一頭潔白無瑕的獨角獸上,居高臨下地俯視著蘭德爾,眼裏充斥著不加掩飾的傲慢和厭惡,冷漠地嗬斥:


    “端正你的姿態!你怎敢在偉大的神麵前失禮!”


    蘭德爾咬著牙,他渾身顫抖,作為貴族階級時的禮儀已經被忘得一幹二淨,連他自己都分不清他究竟是人還是野獸,他憤怒地和薇爾莉特對視,雙拳緊握,卻又攤開成爪,心底唯一的想法就是要把這該死的雌性精靈撕碎。


    他已經站在了真理麵前....他分明已經得到了真理的唿喚....這精靈怎麽敢——


    “薇爾莉特女士....”


    車廂裏響起了帕貝爾的聲音,那語調似乎和蘭德爾記憶裏的有所不同,但在聽見地上之神的唿喚以後,薇爾莉特立即收迴了長劍,而且哪怕在有車廂阻隔的情況下,她也依然以最完美的姿態朝著帕貝爾的方向行了一禮。


    擋在他和真理麵前的最後屏障消失了,自從離開狄倫以後,蘭德爾每分每秒都在期待著這一刻,於是他再也管不上身邊的一切事務,粗暴地拉開車門,然後撞進了那個令他魂牽夢縈的空間。


    車廂內部十分寬敞,這是從外部就能確認的事情,而且也是理所應當的——畢竟這是地上之神的座駕,但令人出乎意料的是,這片空間十分昏暗,除了蘭德爾身後打開的車門以外,他找不到任何光源。


    借著僅有的光線,他認出了艾琳·格蘭瑟姆和特雷希婭·卡斯提爾,她們端坐在帕貝爾麵前,臉色警惕,如臨大敵地看著蘭德爾。


    至於地上之神本人,哪怕在光線的照射下,蘭德爾也無法分清那究竟是一個真實存在的人,還僅是一套被陰影撐起的衣物。


    “蘭德爾先生....可以把車門關上嗎?”


    地上之神的聲音很虛弱,完全沒有了在狄倫時的自信和力量,他在說話時也一動不動,隻是緩慢地把玩著手杖,在某個恍惚的瞬間裏,蘭德爾幾乎要認為那條銀蛇成為了活物。


    “蘭德爾先生?”


    蘭德爾從恍惚中蘇醒,他又許多話想問,但又不知道從哪裏開始,他看著地上之神,對方或許也在看著他,卻再也沒有出聲催促,仿佛真正的地上之神已經離開了這個黑暗的車廂,隻留下一身他鍾愛的裝扮。


    最終,蘭德爾突然找迴了一些理智,他的表情逐漸恢複嚴肅,腰杆挺直,謙遜地低下頭,並拉上了車門,於是純粹的黑暗重新充斥了這片空間。


    這樣一來,他就更加無法分辨地上之神的所在了,他有無數問題,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始,好在對方似乎了解了他的窘境,語氣溫和地開口引導:


    “從我們分別開始說起吧,蘭德爾,離開狄倫後,你都做了什麽?”


    對於蘭德爾來說,這是個漫長的故事,但對答案的渴望讓他忽略了許多並不重要的過程,他把自己的經曆一筆帶過,隻敘述實驗的目的和結果,幾乎是以極簡的語言迴答完問題後,蘭德爾迫不及待地質問:


    “我究竟是人,還是野獸?”


    帕貝爾藏身在陰影中,平靜地反問:“你為什麽會這麽想?”


    在遇到帕貝爾·格蘭瑟姆之前,蘭德爾一直是個虔誠的信徒,但在堅信不疑的理念被徹底推翻後,人就會陷入這樣瘋狂的狀態,沮喪,易怒,且不受控製地開始懷疑身邊的一切。


    這並不是一件壞事,這種崩潰會天然地篩選出人群中的智者,而一但新的思維形成,經曆過這一切的人會天生地擁有更強的使命感,以及更低的道德水平——帕貝爾正需要這樣的人來成為他的助手,協助他研究魔法和靈魂的奧秘。


    美國佬正步步緊逼,這個世界危在旦夕,此刻任何多餘的科學道德和感情憐憫都是累贅,他們必須抓緊一切時間,無論使用怎樣的手段都在所不惜。


    而為了確保蘭德爾能夠成為他所需要的那種人,帕貝爾並不在意親自幫他重塑理念。


    他的疑問沒能難倒蘭德爾,或許早在今天之前,他就已經在無數個日日夜夜中質問自己,於是這男人喃喃自語般地給出了迴答:


    “陛下....你的方法並未被米爾斯收錄,這是不受祝福的儀式,不能接引神的旨意,卻可以愈合傷口,拯救生命....哪怕是野獸,哪怕是邪惡的狼和卑微的兔,也可以得到拯救....這世上還有這麽多黑暗和苦難,為什麽偉大的神卻要浪費時間來拯救這些無用的生命嗎?”


    他顫抖著,一邊哭泣一邊質問:“難道我們不是特殊的嗎?難道我隻是一頭禽獸,我虔信諸神,苦學不輟,踐行道德和法律的義務,卻和那些懵懂無知的動物沒有區別?還是說....從來就沒有眾神?這都是假的嗎?陛下?這麽多人的堅持....長達九百五十年的犧牲....不應該是這樣的....這不應該——”


    “不應該是這樣的....”他聲音顫抖地咆哮:“利奧波德化身成烈陽,亞魯梅隆是盲眼的守護者,伊格納茲編織了天空,亞伯拉罕又擊碎了大地,創造海洋,梅瑞狄斯賦予生命美和活力....米爾斯讓傷口愈合,希爾伯將魔法贈與世人,索尼婭驅逐饑餓和貧窮,米蘭達獵殺兇獸,勞爾會保護正義的人,埃拉斯莫斯是守衛世界的最後屏障....”


    他的咆哮讓艾琳警惕起來,但特雷希婭卻按住了艾琳的手,因為在她看來,這個神誌不清的瘋子完全沒有任何威脅。


    哪怕沒有她們,帕貝爾也不應該會被這樣的人打倒甚至傷害才對。


    “這才應該是世界的真相!這才是....陛下,我是對的嗎?陛下....這個世界怎麽會有第十三位神啊!陛下——陛下!我究竟是人,是眾神最鍾愛的孩子,還是隻是懵懂無知的....”


    說到最後,蘭德爾已經泣不成聲,帕貝爾耐心地聽完了他的話,確認他沒有更多想法以後,才依然平靜地迴答:


    “我們都是野獸,蘭德爾。”


    這迴答大大出乎蘭德爾的意料,他的哭聲得到了扼製,卻仿佛變成了某種實體的阻礙,卡在他的喉嚨裏,讓他不自覺地屏住唿吸,發出尖銳又毫無意義的聲音。


    他震驚,興奮,迷茫又虔誠地看著那團應該是地上之神的陰影,臉上帶著求知的憧憬和解脫的微笑,但這些帕貝爾都看不到,隻是繼續毫無波瀾地說:


    “當你饑餓時,是你的身體想吃,還是你的靈魂想吃?你碰到的一切都基於這些血肉和白骨,又怎麽能說這是來自你靈魂深處的渴望呢?”


    蘭德爾顫抖著,帕貝爾閉上了眼,改用輕浮的語氣說:“當我們需要休息時,當我們需要治療,需要享受,感到痛苦或舒適時,都不過是身體帶來的欲望,我們遵從身體的感受,而動物們也受此驅使,又怎麽能說我們和動物有霄壤之別?”


    “但是——我的朋友,我們在思考!我們定義天空和大地,我們定義火是熱的,冰是冷的,我們知道流血會死,也知道怎樣保護自己的生命,我們會將這一切教給孩子們,讓他們哪怕不必經曆這樣的兇險也知道該如何延續生命,他們會思考,會學習,他們的孩子也是。”


    “我們是動物,但遠不止是動物,我們擁有最寶貴的特質——當我們饑餓時,我們不會吃掉自己的親人朋友,當我們恐懼時,我們不會拋棄自己的責任和義務,我們會悼念英雄,銘記傳說,我們也會唾棄懦夫和背叛者,這就是我們和野獸的區別,我的朋友,這就是崇高的理智,它淩駕於原始獸欲之上,這才是我們區別於野獸的根本原因。”


    “獨屬於神的神的,狂熱且愚昧的時代已經結束,人的時代即將到來,我的朋友,這是理性和智慧的時代,是真正屬於人的時代,這便是我向世人的宣告——”


    這是極為僭越的言論,即使雷克西昂已經墜落接近千年,人們習慣了天上僅有一個太陽的生活,但也從來沒人膽敢宣稱神的時代已經結束,甚至連國王和貴族們也對此保持沉默。


    蘭德爾的震撼無法用言語表達,在他剛打算下意識地反駁之前,帕貝爾卻抬起了頭,從兩人見麵開始,這是他第一次用那自信又激昂的語氣說話:


    “因為我即是地上之神帕貝爾·格蘭瑟姆!我即是不屈神埃拉斯莫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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