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終於熄滅了。


    隨之懸起的是臧霸的心。他早就察覺到了河北軍的動作,卻沒有絲毫辦法阻止。


    在臧霸的意識裏一支軍隊損失超過一成士氣就會低落,損失三成就會士氣全無,損失五成必然會潰敗。這可不是他自己的總結,兵書上就是這麽寫的,是千百年來無數前人的經驗。


    他打退了對方一波又一波的衝擊,碎石和箭矢幾乎消耗殆盡,可那支軍隊依然佇立在那裏不為所動。醫士們在屍體堆裏盡力尋找著還能救過來的傷員,士卒舉著盾牌抵擋攻擊巍然不動。


    任何事情都是有代價的,當兵不是為了送死,是什麽讓這些人如此不要命?臧霸想不明白,眼下已是必死之局,如果不投降他們沒人能夠活下來,這麽撐著有什麽意義?


    臧霸不是沒有想過衝下去徹底擊潰對方,但狹小的峽穀給了他伏擊便利的同時也給了對方防守的優勢。隻要擋住自己第一波攻勢,那麽擁擠的峽穀就會讓他進退兩難。


    在一個將軍眼中戰爭就是生命的堆砌,數字的堆疊。但做為一個優秀的將領臧霸同樣明白無論出現什麽樣的戰損比例,隻要自己不是零傷亡,那雙方就都沒有贏家。


    士卒是將軍手中博取功勳的工具,卻不是隨意使用的工具。你可以讓他們全部戰死,但不能讓他們隨意戰死。


    所謂仁義,便是如此……


    黑暗讓嘈雜的戰場迎來了寧靜,但黑暗卻相當短暫。數個火球從河北軍的陣中被拋出,丟向了不遠處的山林,引燃了周圍的樹木。


    寧靜也戛然而止,臧霸見狀臉色大變,跨上戰馬帶著親軍迅速衝下山來到陣前。


    “此軍何人執掌?出來見某!”臧霸高聲唿喝,表現得也是極為自信。周遭火把亮如白晝,將他完全暴露在對方的視野之中。


    樂進讓人點亮火把,一手持盾、一手執長槊走出陣營沉聲說道:“不知有何見教?”


    “你便是此軍主帥?某乃泰山臧宣高。”臧霸拱了拱手,勸說道:“這位將軍,此間諸位上天無路、入地無門,何不早降?留的姓名在,何愁不能名揚四海?立不世之功,享萬家供奉!”


    “臧宣高?臧霸?袁紹那個四庭柱之一?顏良文醜曾被翼德將軍打得抱頭鼠竄,顏良更是被呂奉先斬於馬下。淳於瓊死在張文遠手裏,今日便由我樂文謙再斬一柱吧,看看袁紹這間大屋憑借一根梁還能撐多久!”


    樂進話沒說完兩步便竄到臧霸麵前高高躍起,用力將盾牌拍向對方馬首。


    臧霸一提韁繩躲過這一擊,長槍繞過後背從左邊腋下捅了出去。


    這一槍快如閃電,半空中的樂進根本沒法躲。不過他也不需要躲,他的打法就是搏命,無視長槍,手中長槊直直刺向了對方胸膛。


    臧霸才不會跟這個矮子玩兒命呢,放棄攻擊翻身下馬,躲過了這一擊。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電光火石之間兩人一試探就知道對方都不是什麽易與之輩。不過臧霸還是吃了個暗虧,雖然沒有受傷,可在其他人的視野裏他是被打落下馬,麵子上多少有些過意不去。


    “殺!”


    臧霸一揮長槍,身後的親兵一窩蜂衝了上去,準備將樂進亂刀砍死。


    然而河北軍陣中一員將領帶著手下士卒瘋了般衝來,嘴裏大罵:“狗崽子找死!”


    來的人正是白繞,他滅完火後剛迴來,正好看到這一幕,帶著人就沒頭沒腦的上了。


    於毒見到自己兄弟上了,他也想衝上去幫忙。誰知被吳懿一把拉住,低聲說道:“於校尉,我們已經沒有多少人了,不能硬拚,趁著天黑速速向東突圍!”


    “你說什麽?”於毒雙眼瞪得老大,大聲喝道:“將軍在戰,爾等欲退?”


    “蠢才!”吳班低罵一句,一步上前扣住於毒手腕,一掌打在他的下巴上,直接將其打暈。


    吳懿見狀立即低聲對身邊一個校尉說道:“張校尉,便辛苦你了。”


    姓張的校尉擺了擺手說:“爾等且退,將軍交於我等便是。”


    吳懿點了點頭,示意周圍軍卒不要發出聲音,緩緩向山穀入口的方向走去,隻留下火光照耀下的二百餘士卒堅守在原地……


    臧霸的親軍戰鬥力著實不俗,再加上看到打起來後山上派下來支援的士卒,將樂進這些人死死纏在原地。


    黑夜中的混戰全憑感覺,找到一個敵人之後就要立刻衝上去,也不管是不是要害,會不會招式,反正就是一通亂砍。不是被自己砍死,就是砍死自己,雙方都是如此。


    這就導致雙方的擊殺效率非常有限,殘肢斷臂亂飛,哀嚎聲遍地,兀自在捅屍體的比比皆是。


    臧霸現在非常後悔,這烏漆麻黑的得打到什麽時候?早知道不要那點兒麵子和對方將對將就完了!


    他隨手拉過來一個士卒命令道:“傳令,點亮火把,全軍壓上!”


    “我可去你大爺的吧!”對方根本就沒接他的話,對著他抬手就是一刀。


    好在臧霸眼尖,看到襲來的刀子側身躲過,踹翻對手後一腳踩在胸膛上,將其生生踩死!


    隨即他奪過一支火把看了看才發現對方是個河北兵,也不知是怎麽殺到自己眼前的……


    他找了一個麾下士卒,將命令再一次說了一遍,然後大聲唿喝著點亮火把,讓雙方暫時停手。


    樂進卻很高興,他的目的就是拖時間,怎麽可能停手。矮小的身材賦予了他無以倫比的靈活性,在人群中竄來竄去,專挑拿火把的人下手。


    白繞一直跟隨著樂進,為他擋下周遭的攻擊。他也不知道為什麽要這麽做,隻是想著真麽做或許能減輕一些自己身上的罪孽……


    混戰一直在持續,直到樂進看到山頭上亮起火把的時候心中一沉,對身邊的白繞說道:“你速速迴去,保護孫將軍撤退。”


    “將軍……”


    “滾!你乃待罪之身,若能護住孫將軍無事便饒你不死,否則你便給孫將軍陪葬吧!”


    “是……”


    白繞咬了咬牙,往軍陣方向跑去。姓張的校尉告訴了他吳懿等人撤退的方向,白繞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袁軍的速度很快,先得到命令的軍隊便將樂進等人包圍了起來,張校尉見狀忽然向火勢蔓延的方向跑去,阻擋住想要滅火的袁軍。這便是樂進唯一的退路,九死一生還是十死無生,就看能不能抓住一個合適的機會了。


    直到這時樂進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在埋伏自己,僅僅眼前就有數千人馬,更別提還有一些沒接受到命令的。


    怎會有這麽多人馬?


    樂進心中驚的直突突,劇縣五萬、濮陽五萬,臧霸帶了多少兵馬?


    張飛的傳令兵還沒有到達青州,樂進根本不知道眼前有兩萬人馬,他甚至都不知道臧霸是袁紹總領司州事務的總管。


    人多勢眾的臧霸此時臉色也極為難看,怎麽眼前就這麽幾個人?剛剛的軍陣哪裏去了?


    要遭!聲東擊西!


    臧霸咬牙切齒的大喝一聲:“樂文謙,前來受死!”


    樂進聞言心道一聲:來得正好!


    擒賊先擒王,滅了這臧宣高,眼前這些人也不足為懼!


    兩人二話不說打作一團,你來我往好不激烈!


    樂進人快,仗著身法繞著圈捅臧霸。


    臧霸槍快,一招招攻敵必救、毫不留情。


    漸漸地,雙發戰鬥的身影讓周圍士卒紛紛停手,開始為自家主將加油打氣。


    他們都清楚自己現在拚命已經沒什麽意義了,這兩個人之間的勝負才是決定他們命運的對決。


    兩人纏鬥了二十餘合,臧霸敏銳的發現樂進左臂似乎有傷,根本不敢和他硬碰硬。他索性專攻樂進左手,逼著讓樂進傷上加傷。


    樂進怎麽可能讓他得逞,盾牌一丟長槊直接擲向臧霸,順勢抽出自己的長劍,不準備和臧霸玩兒雙手搏擊了。


    臧霸見狀又試探性攻擊了幾迴合,發現除了自己挨了兩劍之外一無所獲隻得罷手。


    他畢竟是個馬上戰將,步戰實力真的很一般。


    “樂文謙,投降吧。”臧霸再一次出言勸說:“我願保舉你為將軍可好?在我主麾下你能統率數萬兵馬,不比你現在要強?”


    “強?強什麽?”樂進撇了撇最諷刺:“好好的人不當,去袁紹那裏當個柱子?”


    “你!此乃名號!”


    “泰山?我乃東郡陽平人,與你泰山隻有一郡之隔。臧宣高,泰山還有多少泰山人在此?我保得家鄉十萬百姓安居樂業,你卻在自己家鄉殺伐征戰。你主為人子乎?你為人子耶?如今泰山郡安在?”


    “我在,泰山便在!”臧霸仿佛被樂進按動了爆發按鈕,發瘋了一樣狂攻而來。


    這下可中了樂進的下懷,他感覺自己左臂已經廢了,一隻手臂久戰必敗,必須激怒臧霸尋找機會。


    兩人又打了幾迴合,麵對襲向麵門的一槍樂進暗中叫好,他等的機會終於來了。


    這一槍臧霸乃是單手平刺,此時他中門大開,隻要躲過一劍便可終結他的生命。


    然而樂進側身閃過這一槍,長劍想要直刺臧霸之際攻勢忽然頓住,滿臉不可置信的看向胸前。


    一支明晃晃的箭矢當胸透出,帶著些許碎肉異常刺眼。


    這便是自己的終點了嗎?


    樂進沒想到自己擋住了無數弓箭飛石,卻沒有躲過一支暗箭。他太過專注與擊殺臧霸了,以至於根本就沒有防備身後,他也沒想到武人引以為傲的陣戰中居然有人暗箭傷人。


    生命飛速的流逝,恍惚間他似乎來到了多年以前,多年以前的下曲陽。在那裏一位少年統領著他們,大聲駁斥著武者引以為豪的對戰,沒有一點兒武德可言,被很多人嗤之以鼻。


    原來早有預料嗎?武將陣前搏殺真的已經成為需要舍棄的糟粕了嗎?


    “主公!文謙終究是沒能聽從您的教導,辜負了您啊……”


    樂進在所有人差異的眼神中跌倒在地。後心中箭,箭矢穿心而過沒人能救得了。


    臧霸甚至張開了嘴巴,他沒有下令偷襲,是誰自作主張?雖然射殺了敵將,可自己的臉麵也沒了!


    人群中隻有一個人正在發笑,他抱著一張勁弩恨不得讓所有人都知道自己的榮譽!不過他其實也不是很在乎這份榮譽了,他已經殺了王弋的一員大將,以後他還會殺更多,直到殺死王弋為止!


    複仇!複仇!他要為自己的家人複仇!就是因為王弋,他的家人才遭了無妄之災,才會背井離鄉離開青州,才會落得這個下場!


    “將軍?”


    “將軍?”


    “將軍!”


    河北士卒無法接受眼前的一切,他們有些木訥的一聲聲唿喚著樂進。這算是怎麽迴事?打不過就偷襲?


    臧霸見狀沉聲說道:“爾等主將已死,何不投降?”


    “入你祖先的狗賊!納命來!”剩餘的河北軍卒雙眼赤紅,將所有的怒氣都發泄在了臧霸身上。他們要為自己的將軍報仇,殺死眼前這個沒有一點兒德行的畜生!


    守著山火的張校尉此時也帶著麾下士卒一頭紮向了袁軍,發起了亡命衝鋒。


    可惜憤怒不代表戰鬥力,這幾百人麵對臧霸的千軍萬馬終究是螳臂擋車,不會濺出什麽水花。


    臧霸已經不想看眼前這些殺戮了,他獨自一人緩緩走向了陣後,等待著屠戮完成。


    這時一個人匍匐著來到他的腳邊,獻寶一般說道:“主人你看!我……我殺了他……我射了他一箭!哈……哈……”


    火光中那張有些稚嫩的麵龐上泛起了不正常的紅暈,仿佛做了什麽使其極度興奮的事後那舒爽的潮紅。


    “好狗……好狗……”


    臧霸伸手摸了摸那個人的頭將其按下,眼神中卻殺意滔天。他親手製造出了這條狗,可眼下這條狗卻有了自己的想法。或許人不能當狗用,複雜的心思很難揣測。或許狗比人要強,狗的忠誠是沒有條件的。


    “全部停手!”


    臧霸忽然大喝一聲,帶著他的狗人來到了還有幾十人的河北士卒麵前拍了拍狗人說道:“程佐,想要我的骨頭嗎?去將樂文謙的頭顱帶給我,你會得到我的賞賜。”


    “主……主人……”


    “去吧,你可以的。”


    說著,臧霸伸手拎起程佐,一把將其甩進了河北士卒人群裏。


    人啊,真的隻能當人看。沒了利用價值就該放棄掉……


    臧霸一邊想著,一邊下令士卒放箭。他還有很多事情要做,沒必要在這裏浪費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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