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忠六神無主的出了祠堂,一問,卻又得知易老夫人已經離開易府,去了易書那裏了。


    他的手死死握著,內心翻湧著不知名的怒火。


    果然,無論多少年過去了,心思狹隘的他還是忍不住嫉妒易書,嫉妒他的孩子。


    易忠曾真心實意想靠近易書,可他善妒多疑的心不允許。


    他歎了口氣,精疲力盡的他不想多說話,隻是點點頭就迴房休息了。


    易書這邊,在易老夫人剛到京城的時候他就知道了。


    得知易老夫人先去了易府,心裏便開始打鼓。


    此刻他坐立難安,來迴在門院踱步,他知道易老夫人馬上就到了。


    一旁的李濁流用胳膊肘戳戳程寒,好奇的問,“你家公子怎麽了,魂都飛了。”


    “老夫人馬上到了,”程寒小聲的迴。


    “那不好事嗎,”李濁流疑惑,“這京城誰不知道,易老夫人最是疼愛你家公子。”


    “唉,”程寒歎歎氣,“你又不是不知道,公子這人萬般好,就是於親情方麵敏感多疑,易大人帶給公子的創傷太大了,以至於公子對親人的疼愛總是患得患失。”


    “原來如此,”李濁流看著眼前失了風度的易書,道,“可我覺得易老夫人是打心眼裏疼愛公子的。”


    “嗯,公子知道,可心是患得患失的,”程寒道,“我一直不明白易大人為何對公子有如此大的敵意。”


    “或許隻有他自己知道,人是複雜的,心思最是難猜透。”李濁流道,“至於其它的,我不管,我隻負責追隨他。”


    他下顎輕揚的方向正是易書。


    程寒讚同的點點頭。


    這時,易書忽然停下,看向他二人,“蓮子羹熬的怎麽樣了,祖母愛吃。”


    程寒和李濁流,“……”


    他二人在這陪他等易老夫人,又沒在廚房,怎麽知道。


    程寒道,“怕是差不多了,老夫人來剛好。”


    “好,好,”易書心不在焉的看向大門,門已經大開了,隻需人來。


    他三兩步走到府邸門口等著。


    過了一會兒,一輛馬車徐徐駛來,停在了門口。


    易書唿吸一怔,捏了捏手,看向馬車,衝裏麵的人道,“祖母。”


    “哎,”裏麵應答的聲音歡快而喜悅。


    車簾被掀開,那嬤嬤先下來,擺好台階,正準備伸手扶易老夫人,易書笑著指了指自己。


    嬤嬤了然,退至一邊。


    易老夫人探出身子來,就看見了笑眼盈盈的易書。


    她臉上立刻掛滿了慈祥和藹的笑容,“祖母的乖孫哦。”


    易書將易老夫人扶下來,“祖母一路舟車勞頓,孫兒讓人煮了蓮子羹。”


    “祖母的好乖孫,”易老夫人笑嗬嗬的跟著易書走,她拍著易書的手,柔柔道,“祖母給乖孫帶了些好玩好吃的玩意兒,乖孫叫人拿進去放著。”


    “好的祖母,”易書一看,就算有了心理準備,還是會大吃一驚。


    五大箱,整整五大箱,齊齊的排列在地上。


    程寒和李濁流二人心有靈犀的叫人抬箱子。


    易書扶著易老夫人朝府內走,,“麻煩祖母了。”


    “怎麽迴事,我的乖孫怎麽半年不見,客氣了許多。”易老夫人半是玩笑,半是認真。


    “是孫兒的不對,”易書下意識低下了頭。


    “你呀你,這些年了,還是沒改掉這個壞習慣,”易老夫人拍著易書的手,柔和了聲音,“進去說,正好我有點餓了,吃點蓮子羹墊墊肚子。”


    “好的,祖母,”易書將易老夫人扶進了客堂,又讓人將蓮子羹端來。


    易老夫人坐在主座,她讓易書坐過去,到她旁邊去。


    易書不明所以,卻照做了。


    這會兒功夫,蓮子羹也端來了。


    易老夫人摸摸易書的額頭,“乖孫,讓他們下去吧,祖母想和你說說話。”


    “是,祖母,”易書扭頭,示意其他人出去。


    待人走後,易書低聲問,“祖母想和孫兒說什麽?”


    “祖母的乖孫哦,”易老夫人微微彎下腰,將易書輕輕摟在懷裏,拍了拍他的後背,“又在胡思亂想什麽,祖母心裏的乖孫一直以來都是你,也隻會是你。”


    “祖母,”易書一愣,他不曾想易老夫人會直接說出他的心思。


    “乖孫呐,還是像小時候一樣,”易老夫人鬆開易書,拉著他的手輕輕的拍著,“祖母先去易府一來是看看張婉母子,二來是和你父親有話要說。”


    “懷善不同與其他人,”易書隻開口為易安說了話。


    易老夫人知曉易書說的其他人是誰,她笑道,“祖母知道,乖孫還是顧及兄弟之情的,懷善的確是個好孩子。”


    她看見易書眼神閃躲了一下,是他失落時的表現。


    易老夫人道,“不過在祖母心裏,沒人比得上乖孫。”


    易書雖麵上沒有變化,可眼裏明顯多了色彩,亮閃閃的。


    易老夫人道,“這半年來,我想了許多,見了許多,也明白了許多。”


    易書問,“祖母若是有心事可以和孫兒說。”


    “祖母我啊,本來想著落葉歸根,人老了,便放下往事,和你父親冰釋前嫌的,可他終究讓我失望了,”易老夫人提到易忠就失望滿麵。


    “祖母,和他……說什麽了,”易書心裏一顫,好奇的問。


    “不過是些前塵往事,”易老夫人搖搖頭,“乖孫,你或許不知道,祖母嫁給你祖父那晚,是滿心期待的。”


    易書猛地瞪大了眼,這是他未曾聽說的。


    易老夫人想起那晚,是她和易德的新婚之夜。


    在此之前,她未曾見過他,知他是她的郎君時,心裏是期待又緊張的。


    還記得那晚,男人掀開紅蓋頭時,入眼可見的是一張俊逸非凡的臉。


    他生的好看,人又風度翩翩。


    她想,她會喜歡他的,幸好,他的模樣是她所歡喜的。


    易老夫人思及此,閉上了眼,又睜開,“可我不知道,他是不願的,他所愛之人,自始至終都是那柳氏,我不知他為何愛她,還娶我,可我這一生除了他便不能再有所愛了。”


    她平靜的將往事敘述,似乎是一個旁觀者,“我以一顆少女懷春的心嫁與他,可他將我活活枯死於家宅,他不愛我,與我過著相敬如賓的日子。”


    易書長長的睫毛輕顫,他母親與他何嚐不是如此。


    易老夫人接著道,“我知我這一生也就這般了,所以我向你祖父應允了一個孩子,既是為了我,也是為了易家,他答應了,於是有了你父親。”


    易書不說話,隻是用那雙好看迷人的丹鳳眼看著易老夫人。


    易老夫人神色溫柔,她摸了摸易書的頭,“我曾經對軒曜,也就是你父親是滿心歡喜與期待的,他是我唯一的孩子,我怎麽會不愛他。”


    她又一臉痛苦,“可我不知是哪裏出了差錯,自打他開始懂事後,一切都變了,他變得陰沉詭異,攻於心機,做出了許多讓我難以接受的事。”


    “他做什麽了?”易書輕輕的問。


    易老夫人哀聲道,“他十歲那年,便挑撥離間,害的柳氏賭氣出走,卻遇了災害,流產了,還給易德在暗處使絆子,讓易德吃了不少暗虧。又在後來踩著其他人上位,一步步得到賞識重用爬上去。”


    易書安靜的聽易老夫人說著易忠從前的事,他冷靜的心裏起不了一絲波瀾。


    “他做了許多錯事,我說於他,他不聽,我發現後來我漸漸管不了他了,便不再多管了,”易老夫人眼裏迸發出悔恨,“隻是他千不該萬不該利用清玥,用她爬上高位,讓她成為下一個我。”


    易書此刻渾身都在輕顫。


    祖母眼下在說的,是他那可憐早逝的母親啊……


    易老夫人拚命壓著心裏的憤怒,“自從軒曜變後,我與他吵了無數次,可他已經深陷泥潭,無藥可救了,我在心灰意冷下,便漸漸疏遠了他,而清玥一事,讓我與他母子離心,隻剩下了冷嘲熱諷。”


    她一口氣將話說完,胸口還在止不住的浮動。


    易書連忙起身,為她拍背順氣,“祖母,放輕鬆,孫兒在。”


    “還是祖母的乖孫好,”易老夫人拍了拍易書的胳膊,“這些年來,我一直在逃避,在逃避和你父親之間的問題,今日我迴京,本打算放下心結,和你父親冰釋前嫌,可他拒絕了我。”


    易老夫人像一個受傷的孩子,無措又委屈的看著易書。


    易書看著易老夫人眼睛裏自己的倒影,也失了神。


    過了一會兒,他道,“祖母,這不是您的錯,此事,本就是無解的。”


    易書迴握易老夫人的手,輕柔的嗓音響起,“於他而言,是無解的,他不幸,所以讓我也不幸,他解脫不了自己,又想糾結著我們,可祖母,我放下了,我現在僅僅不想和他多摻和。”


    易老夫人意外又欣喜的看著易書。


    他所言,字字句句讓人出乎意料。


    易書又笑道,“人的這一生啊,何其短暫,可卻要用一生去縫縫補補破爛不堪的童年,多麽可悲,這本是一個可以避開的意外,可有的人,他就是不願意讓你躲過。”


    易老夫人啞口無言。


    易書又道,“祖母,您知道嗎,若是我小時候沒有遇到您和母親,我會成為第二個他,若是後來我沒有遇到阿冶,我會成為第二個他。”


    “所以,”他接著道,“我不同於他,有人給予我光,我會拚命拉著這一縷渺小的光爬出深淵,而他,是選擇徹底墜入地獄。”


    “祖母明白了,乖孫,”易老夫人笑了笑,“祖母老了,一味的想著家和萬事興,所以去找了你父親,卻未曾想過乖孫和他是否放得下從前,是祖母太自私了。”


    “不,祖母,”易書道,“祖母在孫兒心裏永遠都是獨一無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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