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傾迴了府就讓薑隨和程暄妍一起去了書房。


    書房內,權傾邊不慌不忙的煮茶,邊壓聲問,“事情查的怎麽樣。”


    薑隨從袖兜裏拿出一紙信封,從書案上推到權傾麵前,“大致都寫在上麵了,參與了多少次,數量金額,時間地點都寫全了,旁的大物證據我放在別處。”


    “好,”權傾提起茶壺,左手護住衣袖,先用滾燙的熱茶洗杯,再將醇香的清茶倒入杯中,滴濺的水珠,騰騰的熱氣,飄飄的幽香。


    她倒了三杯,自己端起一杯抿了一口,示意薑隨和程暄妍自己動手,“好,我晚點再看。”


    權傾又朝程暄妍挑眉,“聽城白說你師兄給張刺史的兒子下了毒。”


    “哼,”程暄妍聞言,不屑的冷笑,鼻孔都在發力出氣,“他哪裏會什麽厲害的毒,不過是沾了我的光。”


    權傾笑偏了頭,放下茶杯,“你們師兄妹當真是各執所言,一點不將就。”


    薑隨在一旁詫異的問,“駝華山有兩大天才,被尊稱為毒宗子和醫聖子,你不是師承醫聖子嗎?”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程暄妍得意的揚起下巴,滿臉驕傲。


    薑隨不解的蹙眉,似乎在思考著什麽。


    權傾好心的為薑隨解惑,“毒宗子和醫聖子是同一人。”


    “哦,原來如此,”薑隨這才眉眼舒展,“那你為何擅毒,你學的不是醫嗎?”


    “額,”程暄妍臉一僵,想起了自己學醫的黑暗日子,連唿吸都慢了,她想了想都忍不住一拍腦門,一聲哀歎,“說來話長啊,唉,我於學醫方麵當真是天資平平。”


    權傾和易書沒忍住,雙雙笑偏開了頭,給程暄妍留了點麵子。


    程暄妍又恨的牙癢癢,“倒是李濁流那個混蛋,於醫方麵無師自通,我於毒方麵得心應手,師父看了都直搖頭,說恨自己看走了眼,兩個外號的一世英名要毀我們兩個混賬手裏。”


    “所以,你們想到了這出狸貓換太子,互相做假名聲,”權傾笑紅了臉,微微泛著粉澤的唇瓣一張一合。


    “唉,這不是沒有辦法的事嘛,畢竟當時收徒一事,鬧的人盡皆知,師父又一人分飾二角,不能砸了自己的名聲,隻能這麽著了。”程暄妍是一把心酸淚。


    她頭疼的按著額頭,“這些年我過得好苦啊……”


    “你們呀,”權傾哭笑不得,“真是……”


    她笑的想不出詞,隻能把目光投給薑隨。


    “嘖嘖嘖,真是難為你們了,”薑隨雙手一抱,嘴一歪,“師徒三人果然是一丘之貉,這缺德事除了你們真真是找不出別人了。”


    權傾暗地裏給薑隨伸手比好。


    要說嘴毒,還得看薑隨呢!


    程暄妍,“……”


    她咬牙切齒的問,“薑隨,你想死是吧。”


    “我可不想,實話實說罷了,”薑隨無所謂的聳聳肩。


    程暄妍,“……”


    有的人就是天生欠收拾。


    可她突然像想起了什麽,指著權傾和薑隨質問,“不對啊,我記得從前我就告訴過你們,你們是不是壓根沒放在心上,轉眼就忘了。”


    程暄妍是氣的大口唿氣,緩解自己要爆發的情緒。


    權傾和薑隨默契的偏過頭,不看程暄妍,也不說話。


    程暄妍氣了一會兒,又泄氣,整個人都焉巴下來,“算了算了,你們一個是我大人,一個,嘖,不提也罷,沒一個是我能惹的。”


    她嘀咕了幾句,插著腰,轉身要走,“行了行了,我這個可憐蟲還是去看看我的毒寶貝們吧,倒是師兄說給我找到了一隻三色蟲,我去看看。”


    程暄妍邊走,邊說著話,偶爾還迴頭,目光幽怨的看著權傾二人。


    權傾和薑隨,又看看對方,都從對方眼裏看出了不對勁。


    待程暄妍走後,權傾率先問,“你覺得暄妍真是去看蟲子的?”


    “那八成是假,”薑隨毫不客氣的迴,“肯定是看男人去了,左一句師兄,右一句師兄,目的不純,心思不正呀!”


    薑隨一針見血,直指要害。


    權傾讚同的點點頭,“我覺得也是,夏天到了,天熱,要發泄,我懂。”


    薑隨臉色一變,一副“原來你是這種人,深藏不露啊!”的神情看著權傾。


    權傾笑著用手摸摸鼻子,她可什麽都沒說,是他自己想多了。


    薑隨隨手端起一杯茶,一口飲盡,“讓我喝口茶潤潤嗓子,壓壓驚。”


    “至於嗎,”權傾撇嘴。


    “倒也不至於,”薑隨道,“就是不想浪費。”


    “……”權傾,“算了,不和你計較,我倒是受人所托,有東西給你。”


    “受人所托,”薑隨心口一跳,睫毛一顫,心裏浮現出一個人的名字,他希望是她,“誰,是她嗎?”


    他沒發覺自己的聲音是顫抖的,帶著期盼的,但權傾察覺了,她心裏又是一陣感慨。


    權傾不忍打破他的希翼,沒有存心捉弄他,而是拿出一旁放著的盒子,推到薑隨麵前,“如你所願,打開看看吧。”


    “好,”薑隨壓住心裏強烈的興奮與激動,顫抖著手,很慢很慢的,一點點打開盒子,過了一會兒,一串亮眼動人的琉璃手鏈才出現在倆人麵前。


    它安安靜靜的躺在盒子裏,等待著薑隨的啟動。


    可薑隨卻在看見琉璃手鏈時,淚珠不受控製的滴落下來,砸在琉璃手鏈上,打在盒子裏。


    他的臉色變得蒼白,渾身變得無力,他的嘴唇蠕動著,卻吐不出一個字來,隻是顫抖的睫毛上,沾著晶瑩的淚花。


    薑隨的聲音已經帶著哭腔了,“她還說什麽了。”


    “她說一切安好,”權傾的聲音很輕,帶著安撫的作用,同時她的心裏又很疑惑。


    “好好好,”薑隨深吸了一口氣,五髒六腑都是生疼的,撕扯著他的胸腔,“惟願她好。”


    “小隨,”權傾的語氣沉重了起來,似乎在提醒著薑隨的不妥,“你失態了。”


    “我知道了,”薑隨抬起頭來,笑中帶淚,勉強的笑並不好看,還很破碎,“是我不該。”


    “小隨啊!?”權傾不忍的別過頭,不想看他的狼狽。


    “從小到大,她都在吃苦,”薑隨自顧自的說,“她吃了許多苦頭,本以為會苦盡甘來,卻不曾想是萬丈深淵。”


    他又落寞的低下頭,自嘲起來,“小時候,我以為我能保護她,可後來我發現,我不能,我一無是處,護不住從前的薑歲夕,也護不住現在的薑歲夕,無論是為當皇後而克己複禮的薑禾,還是成為了尊夫人不顧禮製的薑禾。”


    薑隨抬起頭來,看著權傾,空洞的眼神,如死水一般,“都是我得不到,護不住的。”


    他的聲音很低,很低,又很飄渺,人像隨時會化風而去。


    權傾忍不住了,繞過書案,走到薑隨麵前,抬起手來,狠狠地給了他一巴掌,失望的神情,恨鐵不成鋼的語氣,“薑隨,你在抽什麽風,你忘了你是誰,你可是自幼被稱為神童的薑隨。”


    她雙手按住他的肩膀,逼迫他直視自己吃人的目光,“你現在在這黯然神傷幹嘛,薑禾是進宮了,不是進墳了,你要死要活的幹嘛,給我清醒點,不然我廢了你。”


    薑隨怔住,吸吸鼻子,有點委屈,埋怨的道,“你不安慰就算了,還差點把我搖散架。”


    “不是怕你自尋短見嘛,”權傾看薑隨好一點了,鬆開他,拍拍手,隨意的靠在書案上,“我一向心地善良,你知道的。”


    “是嗎,看不出來,”薑隨調整好情緒,把所有逃跑出來的情愁押迴去了,“我不過是一時失態,掌教不必掛在嘴上。”


    “那可不行,”權傾抱著手,一臉打趣,“難得抓到,定要好好說笑。”


    “你多大了,”薑隨無言,“也不知道易掌教怎麽就喜歡上你了,雖然頗有姿色,但狡猾幼稚。”


    “是嗎,”權傾隻聽了前麵,眼睛都盛滿了星星,“你也覺得我頗有姿色。”


    “我……”薑隨啞口無言,畢竟這話他剛剛才說了。


    於是他選擇了閉嘴,別開頭,不去看權傾的洋洋得意。


    權傾看薑隨的情緒穩定住了,心裏的石頭放下,這孩子打小自律沉穩,除了麵對薑禾會發瘋。


    不枉費她特意說笑,逗他開心,現在看來,效果不錯。


    薑隨過了一會兒,才輕聲的道,“方才是我不對,讓你擔心了。”


    “無妨,誰讓你是薑隨呢,我的好軍事,”權傾頭一歪,微笑著說。


    真誠的表情配上認真的語氣,足矣讓人內心崩塌的潰不成軍。


    薑隨也在那一瞬間怔住,他咬住下唇,忍住要翻滾出來的情緒,微微的側開了頭。


    他的聲音沙啞,“謝謝你。”


    謝謝你對我的包容和關愛,謝謝你讓我遇見你。


    權傾最終還是選擇將忠告說出口,因為對於她而言,薑隨遠比薑禾重要千百倍。


    但是她的聲音是輕柔的,神情是溫柔的,“小隨,我不知道於你而言薑禾意味著什麽,但是我想你也該知道,她這個人很危險,而我僅僅是不想你有危險,這次我答應幫她帶手鏈,也獨獨是因為你。”


    權傾接著道,“薑禾是帶刺的玫瑰,是藏毒的利劍,她或許不是你認識的薑禾了,她最近的行為都在隱約暴露著。”


    她拍拍薑隨在抖動的肩膀,“譬如幫陛下試探我和易書,又譬如讓我帶琉璃手鏈給你,而這一切都是一個後宮嬪妃不該有的行為,你知道的。”


    權傾緩緩的吐出了一口氣,“她在做不該做的事,而後果是什麽,會帶來什麽,你也知道的。”


    “小隨,我不關心她,我隻在乎你呀,”權傾最後幾個字都在發抖。


    她是真的害怕薑隨因為薑禾墜入地獄,萬劫不複。


    薑隨沒有說話,隻是對著權傾,笑容淒苦,一臉悲情。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勉為其難吐出了幾個字,“我知道的,隻是我做不到。”


    “小隨你……”權傾的千言萬語化為深深一歎息,咽迴了肚子裏。


    她一頓,放開了薑隨的肩膀,背著手,朝門口走去,卻留下一句話。


    “好,為了你,我會竭盡全力護她周全,隻要她不危急陛下。”


    薑隨猛地轉身,可權傾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了。


    他繃不住,無聲的抽泣起來。


    他的掌教啊,什麽時候才能設身處地的為自己想想……


    也許,他不值得呢。


    薑隨同時心裏又憂愁起來,他是知道薑禾性子的,眼下她真怕她發瘋,壞了權傾的事。


    可他又相信,她不會,因為他相信她不會牽及無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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