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是蒼耳子見多識廣，對於當下的局麵，也是一臉懵逼，搞不清楚狀況。
但下一秒，他卻瞧見一條滿身金光、肥碩無比的蠶蟲，從那宛如心髒的巨大肉山端口飛出，抵近在了陳九暮身前的一米之處。
然後雙方對峙，似乎在交談著什麽。
這是……
蒼耳子這迴終於明白了。
心、心軟了？
不！
蟲皇七門，當然沒有心軟。
作為上古神隻的祂，對於世間大道，有著遠比常人更深的理解。
對於世情，什麽七情六欲，也處於絕對的理智之中。
按理說，祂等待了千年、萬年的逃脫機會，近在眼前，不可能因為一枚即將棄用的“棋子”，一個曾經的“宿主”，就給放棄了……
但現實卻是麵對著即將摧毀七神禁製的誘惑，祂卻強行忍住了，並且還現出了真身。
為何？
……
蒼耳子疑惑無比。
但陳九暮卻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很明顯，他發現自己剛才的賭命，居然真的賭對了。
是的。
如果光論手段、術法，以及對於這個世間的理解和認知，比起蒼耳子來說，陳九暮絕對是拍馬莫及的。
比不上，根本沒法比。
但他卻有一個蒼耳子所沒有的優勢。
那就是他有掛。
他有什麽掛呢？
當然是七神離世、這世間唯一存在的古神啊！
當肥蟲子小白扒開他的胸膛，飛向前方，背離自己的那一刻，陳九暮以為自己的外掛到期了。
沒法續費的那種。
但隨後，仔細迴憶了一下剛才與那廝的對話，陳九暮卻敏銳地把握到了一件事情。
那就是蟲皇七門一而再、再而三地保證，絕對不會傷害他。
祂說不會過河拆橋、恩將仇報。
而祂選擇的報答方式，就是彼此融合……
“皆為一體，亙古同休”。
這是什麽意思呢？
一開始陳九暮有點兒不太明白。
但就在剛才，他想通了。
本命。
這是來自於蒼術的話語，也揭示了人與蠱蟲之間的一種關係。
生死與共。
當雙方在某一時刻，建立了“共生”關係之後，在冥冥之中，彼此的命運，也鏈接在了一起。
所謂“命運”，是一種很玄的東西。
但卻又確實存在。
並且即便是最為高貴、最為優先的物種，這位自稱“波比瘤般蟲”的蟲皇大人，也難以避免。
這層關係，早已經在當初那個叫做“龍裏千戶所”的小軍屯之時，就已經定下。
所以，陳九暮確定對方不敢傷害自己。
而現在……
果然如此。
……
浮現真身的蟲皇七門，其實並不算大。
可能也就隻有嬰孩手臂一般的大小，但上方那十三對宛如眼睛一般的花紋，卻有著讓人頭皮發麻的威嚴與恐怖。
神威如獄，正是如此。
它帶著前所未有的氣憤，死死盯著麵前的陳九暮，仿佛憎恨如攔路惡犬，那叫一個憤恨。
伴隨著薄如蟬翼的翅膀，瘋狂地扇動，周圍仿佛刮起了十三級的台風。
方圓數十裏，即便是超凡，都難以抵禦這樣的勁風吹拂，宛如紙片一般亂飛……
世間萬物，皆如螻蟻。
那家夥目露兇光，仿佛下一秒，就要在陳九暮的身體上，穿出成百上千的洞眼。
然而此刻的陳九暮，卻沒有半分驚惶。
他獰笑著說道：“來呀，弄死我！”
他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上麵還沾染著自己吐出的紅色鮮血……
一副拚命三郎的架勢。
雙方大眼瞪小眼，仿佛陷入了死一樣的沉寂之中。
但最終……
蟲皇七門，終究還是沒有動。
……
那條肥蟲子不動。
但陳九暮卻能夠感受得到它極度惱怒的情緒，正在不斷疊加和累積，就仿佛雪崩之前的寧靜。
仿佛下一秒，就要毀滅一切。
包括祂自己。
很顯然，對於這家夥而言，吞噬一切，是祂天然的使命。
也是本能。
本能高於一切。
哪怕身死魂消，也在所不惜。
麵對著宛如活火山一般，即將爆發的蟲皇七門，陳九暮沒有一味地逞兇鬥狠。
硬的亮出來了，就該上軟的。
好在這個時候的陳九暮，已經找迴了與“肥蟲子小白”心意一體的感覺，咬著牙，開始說道：“我知道你想要出去！”
“在這樣的狗屁地方，待了不知道多少年，任誰都想離開！”
“想得甚至都要發瘋！”
“我能理解！”
“但你想過，脫困之後，將會麵臨著什麽嗎？”
“你不知道，但我知道。”
“張聖，我嶽父老子的嶽父老子，儒門十子之中，最會算命卜卦的那一位……”
“他預言了三百多天後，此間將會迎來‘佛陀睜眼、萬物寂滅’的最終結局！”
“那佛陀是誰？你想必比其他人要更加清楚！”
“燃燈古佛！”
“那家夥將你安置於此，就是想要讓你安靜一些，不要躁動！”
“而如果你一旦脫困，祂將會出手，讓整個世界，在被你毀滅之前，先行毀滅掉！”
“這結局，是你想要的嗎？”
“我知道即便是整個世界毀滅了，你都未必會死！”
“就算是我死了，你也不過是本源受創而已，熬過幾個紀元，又是活蹦亂跳……”
“但……值得嗎？”
“留在這裏，大家都還有辦法，還能苟活，等待著未來的希望……”
“離開的話，同歸於盡！”
“你之前的所有努力，都全部白費了！”
“你真的想要這樣嗎？”
“告訴我，小白，你盯著我的眼睛！”
“看著我！”
“然後告訴我！”
……
蒼耳子懵了。
他想過無數種辦法，也預料到很多的情況。
但萬萬沒想到，陳九暮居然依靠著言語，就是這單純的嘴炮，就攔住了這頭宛如瘋子一般的蟲子。
不，這可不是蟲子。
祂可是一位上古神隻啊……
你就聊這些？
能說服得了一頭狀若瘋虎的偉大存在，原地掉頭？
蒼耳子覺得不可能。
但陳九暮好不容易給他爭取的時間，也是十分寶貴。
他一邊調整狀態，一邊揮手，讓已經混亂一團的七神禁製，重新集結。
並且他瘋狂地計算著，如果蟲皇七門陡然翻臉，又該如何應對……
但就在蒼耳子絞盡腦汁地思量之時，卻聽到陳九暮抬起頭來，看著上方的老丈人說道：“它說它有三個條件……”
哈？
聽到這話兒的時候，蒼耳子的大腦cpu都快幹燒了。
什麽意思，談條件？
不是，咱們馬上就要全軍潰敗，就剩下一骨碌的事兒了，怎麽就開始和談了。
到底是什麽城下之盟呢？
蒼耳子愣了一下神，方才問道：“啊、啊？什麽條件？”
陳九暮說：“祂第一個條件，是讓我留在這兒陪著，以肉身鎮住道場，陪祂一起‘坐牢’——這事兒，我已經答應了……”
哈？
蒼耳子臉上的表情無比精彩，還未迴話，陳九暮又說：“第二件事是除了我之外，讓所有的外來之人，包括你在內，一起趕緊滾蛋，離開這個世界……”
講到這裏，陳九暮補了一句：“這是祂的原話——我照著翻譯的……”
蒼耳子苦笑著說道：“不是，這個我也同意，但不是我想走就能走的，得有人帶我離開啊……”
下方沉默了一會兒，陳九暮似乎在與對方交談。
半分鍾後，陳九暮說：“祂說祂隻要接受招安，你的調令，應該很快就會來……”
蒼耳子忙不迭地點頭：“那沒問題——我走，我走！誰不走，誰是狗日的！”
他答應得飛快，似乎有點兒迫不及待。
而陳九暮又說：“祂還說，祂的退讓沒有意義——祂不吞噬這個世界，就會讓那頭寂滅門蟲給弄了……所以祂的第三個條件，就是你背後的那人，得阻止這事兒的發生……”
“在安排了，在安排了！”
蒼耳子大聲喊道：“九暮啊，你幫我翻譯翻譯，已經安排了——迴頭就把老厲送上去，就是折騰這事兒呢。”
……
“聽到了？”
完成了與蒼耳子之間的對話，陳九暮低下頭來，看著那條散發著神秘光輝的肥蟲子。
這家夥很像小白，但又不完全是小白。
應該說，祂是各種小白的集合體。
但伴隨著交流的深入，陳九暮的信心也越來越強了。
當他沒有任何籌碼之時，唯一能夠拿出來對抗的，就是自己的生死。
而現在，蒼耳子背後，似乎有著真正的大哥。
老大哥的實力，讓眼下的蟲皇七門，變得有所顧忌。
也有所期待。
因為與對方冥冥之中的某種關聯，使得陳九暮感應到了一點。
那就是當他談及“燃燈古佛”這個詞語時，蟲皇七門的情緒波動最是強烈。
那種無法掩飾的強烈波動，也讓陳九暮意識到了一點。
祂對於燃燈古佛，又恨又怕。
正因如此，他提出的折中方案，也終於打動了對方。
當然，也不能算是打動了對方——關鍵是在燃燈古佛的滅世威壓麵前，即便是強如古神七門，也同樣無可奈何，處於無法抵抗的弱勢一方。
既如此，還不如保持低調。
唉！
或許這就是詭異版的“核威懾平衡”吧？
他說完，看著對方。
那條金色蠶蟲，沉默了好一會兒，最終卻是遊動著，來到了陳九暮的身前，一股腦兒，鑽進了陳九暮的胸口。
他胸膛原本裂開的傷口，開始迅速愈合了。
眨眼之間，就連一點兒痕跡，都消失不見。
與此同時，原本宛如沸鍋一般的世界，都全部消停下了。
空間一片昏暗，透著一股粉紅色的光。
就如同90年代的街邊洗頭房。
咳、咳、咳……
……
“完了？”
蒼耳子落了下來，看著緩緩吐出一口濁氣的陳九暮，有些難以置信地問道。
陳九暮苦笑一聲，說：“完了！”
蒼耳子伸手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依舊有些難以理解：“媽的，啥情況啊？”
陳九暮解釋：“隻能說，好死不如賴活……”
蒼耳子如釋重負地笑了：“話糙理不糙！”
這一刻，他終於輕鬆許多，伸著懶腰說道：“媽的，早知道這麽輕鬆就解決，我就不應該把家當都拿出來了……”
“絕世靈魚？”
陳九暮看了蒼耳子一眼，當對方點了點頭後，他卻忍不住捂住臉，說：“哪有那麽輕鬆？唉，來時好好的，迴不去了！”
他這邊心情悲涼，感覺難受得不行。
而蒼耳子卻摸出了兩根“華子”來，遞給陳九暮一根。
兩人各自點燃，蒼耳子吸了一口，緩緩吐出，然後說道：“你這算啥啊？我給那家夥瘋狗一樣攆了多少年，都沒有抱怨……”
話還沒說完，卻聽到陳九暮胸口，發出打鼓一樣的撞擊聲。
嚇得蒼耳子手裏的煙灰，差點掉到脖子裏。
想起陳九暮體內，有著這麽一頭兇貨，蒼耳子沒有了扯淡的心思，趕忙說道：“行了，這邊搞定了，我就上去，通知他們一下……”
他急急忙忙，張羅要走，但仿佛想起什麽來，來到陳九暮跟前，低聲說道：“那啥？聽說你這兒，有不少好貨？”
陳九暮一愣：“什麽貨？”
蒼耳子擠眉弄眼：“那極品倀鬼菟絲子什麽的，給我來幾百斤……”
陳九暮錯愕：“幾百斤？”
蒼耳子板著臉，擺起了老丈人的架子，說：“我研究用的——怎麽，不給？”
陳九暮搖頭，說：“給給給，我也是研究用的，身上不多……”
蒼耳子拿著從陳九暮那兒搜刮來的兩百斤極品倀鬼菟絲子，心滿意足，拍著他肩膀說道：“你別說了，我迴頭跟上麵的幾個姑娘商量一下，誰願意來陪你，我叫那個屁眼仔給你送過來……”
陳九暮一愣：“什麽玩意兒？”
蒼耳子幹笑道：“就是那個生兒子沒屁兒縫的討嫌怪……”
零神嗎？
他準備走了，陳九暮卻無比哀怨地說：“钜子，剛才答應的事兒，一定要做到啊——不然下次見我，就隻有屍體一具了！”
蒼耳子揮了揮手，說：“放心，放心——我王釗辦事，絕對靠譜！”
……
時間一晃，不知不覺，三個月過去了。
血月之內。
曾經大戰一場的血肉之峰，下方已經搭起了一處草廬。
草廬周邊，居然還開辟了花園、藥田和耕地等功能區，各自一片，阡陌相通，規劃整齊，看著仿佛桃源一般。
若不是旁邊的山峰，畫風實在是太過奇特……
這兒與人間，其實並無太多區別。
花園那邊，有兩道倩影。
薑熙與蘇半夏，兩人剛剛勞作完，將花剪放在一邊，然後一邊喝著茶水，一邊低聲交談著。
似乎聊到了什麽嬌羞之事，薑熙還伸手打了一下蘇半夏。
蘇半夏不閃不避，癡癡地笑著。
兩人十分親密，宛如一對並蒂蓮花。
而在遠處的藥田坡埂上，已經顯懷了的北海茜，俯身端詳著一株黑色蓮花，隨後將花瓣都放入紅唇之間，仔細咀嚼，品嚐藥性。
她似乎與花田這邊的兩位，有些隔閡，彼此都很生疏。
薑熙與蘇半夏偶爾也會看一眼那邊的北海茜，然後低聲交談著，話語裏多少有點兒排擠。
北海茜卻也不在意，自顧自地打理著藥田的靈草。
正在屋後一棵月桂樹下打盹歇息的陳九暮，這時似有所感，抬頭望天。
當他起身之時，一個虛影卻是破開空間，浮現眼前。
陳九暮瞧見對方，不由得一愣：“龍軍？”
一襲道袍的龍軍，出現在了陳九暮跟前，拱手一禮：“钜子大人！”
陳九暮看著畢恭畢敬的龍軍，不由得笑了：“不必如此客氣——怎麽會是你來啊？”
龍軍迴答：“遵從約定，我師父已經離開了！”
“啊？”
陳九暮知道龍軍口中的師父，應該就是那位神秘的零神。
隻不過他還是有些驚訝：“他怎麽會舍得離開？”
那位零神，於此界經營了數千年，耗盡無數心血，打下諸多根基……
怎麽可能輕易放棄？
但龍軍卻搖了搖頭，說：“不知道，據說是蒼叔後麵的人出麵，跟他談了一次，然後他就帶著花門的人離開了……”
花門？
南宮雲嗎？
陳九暮腦子一轉，看向了麵前之人：“你沒跟著，出去轉一轉？”
龍軍笑了笑，說：“外麵雖好，但這兒才是我的根。師父給了我需要的東西，又交代我留在此間，讓我承擔擺渡、溝通之責，我便應下了……”
他需要的東西？
是……
陳九暮想到了什麽，點了點頭，又問：“老钜子呢？”
龍軍搖頭，說：“他沒來，說可能很快就要去一個叫做‘獅駝嶺’的地方，找什麽黃大，還說你弟子楊幺傻也要帶走……時間緊迫，所以要多陪陪妖後，就不過來跟你掰扯了……”
陳九暮一愣：“獅駝嶺？《西遊記》嗎？”
龍軍搖頭：“這個不知道，蒼叔也不肯多說。哦，對了，這位是妖後叫我幫你帶過來的……”
他將手一招，卻有一個俊俏活潑的丫頭浮現。
來人卻是圖圖。
……
那小丫頭，看見陳九暮，堂堂超凡兔妖，興奮得哇哇大叫：“主子，終於再見到你了，想死我了……”
她上來就是一頓狠摟。
那勁兒，差點兒將陳九暮給埋死在兩隻小兔子之中。
陳九暮好不容易掙脫，頭皮發麻地問：“你咋來了？”
圖圖一臉歡喜地說：“妖後覺得你在月宮待著，過於冷清，幾個小姐又都不擅家務，讓我過來幫忙照料……”
陳九暮連忙擺手：“用不著，用不著……”
三個女人一台戲。
他這幾個月，已經夠折騰了。
顧頭不顧腚。
身心俱疲。
再多一個女人，感覺腦袋都要炸了……
他這邊心累，卻不料圖圖一臉嬉笑著說道：“主子，不妨事兒的——我很會的，迴頭你累了，我幫你推一推就好了……”
“推？”
陳九暮滿臉驚恐：“推什麽？”
圖圖揉了揉雙手，一臉無辜地說：“當然是推拿啊？不然呢——我還專門跟扁鵲堂的勞沃民醫師學了按摩推拿，絕對能緩解疲勞，讓你神清氣爽，精神抖擻，龍行虎步、龍馬精神……”
聽到旁邊的兔妖，滔滔不絕地自誇，陳九暮下意識地看著不遠處的草廬。
草廬隻有一層。
他下定了決心——不管條件多麽艱苦，一定要再起兩層……
建個三樓！
以後直接上三樓！
想到這裏，似乎腰也不是很酸了。
生活也好像有了奔頭。
而旁邊的龍軍瞧見，也適時告退。
但剛剛準備走，他又想起一事兒來，問：“對了，我來時蒼叔專門交代，問我給你要點兒好貨，說他快用完了？”
用完了？
兩百斤啊，就他媽的用完了？
王釗你他媽的當草吃呢？
聽到這等無恥之言，剛剛還在揉腰的陳九暮陡然翻臉，罵道：“滾！”
龍軍：“……”
蒼耳子到底找陳九暮，要啥啊？
怎麽說翻臉就翻臉？
嗚嗚嗚。
但下一秒，他卻瞧見一條滿身金光、肥碩無比的蠶蟲，從那宛如心髒的巨大肉山端口飛出，抵近在了陳九暮身前的一米之處。
然後雙方對峙，似乎在交談著什麽。
這是……
蒼耳子這迴終於明白了。
心、心軟了？
不！
蟲皇七門，當然沒有心軟。
作為上古神隻的祂，對於世間大道，有著遠比常人更深的理解。
對於世情，什麽七情六欲，也處於絕對的理智之中。
按理說，祂等待了千年、萬年的逃脫機會，近在眼前，不可能因為一枚即將棄用的“棋子”，一個曾經的“宿主”，就給放棄了……
但現實卻是麵對著即將摧毀七神禁製的誘惑，祂卻強行忍住了，並且還現出了真身。
為何？
……
蒼耳子疑惑無比。
但陳九暮卻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很明顯，他發現自己剛才的賭命，居然真的賭對了。
是的。
如果光論手段、術法，以及對於這個世間的理解和認知，比起蒼耳子來說，陳九暮絕對是拍馬莫及的。
比不上，根本沒法比。
但他卻有一個蒼耳子所沒有的優勢。
那就是他有掛。
他有什麽掛呢？
當然是七神離世、這世間唯一存在的古神啊！
當肥蟲子小白扒開他的胸膛，飛向前方，背離自己的那一刻，陳九暮以為自己的外掛到期了。
沒法續費的那種。
但隨後，仔細迴憶了一下剛才與那廝的對話，陳九暮卻敏銳地把握到了一件事情。
那就是蟲皇七門一而再、再而三地保證，絕對不會傷害他。
祂說不會過河拆橋、恩將仇報。
而祂選擇的報答方式，就是彼此融合……
“皆為一體，亙古同休”。
這是什麽意思呢？
一開始陳九暮有點兒不太明白。
但就在剛才，他想通了。
本命。
這是來自於蒼術的話語，也揭示了人與蠱蟲之間的一種關係。
生死與共。
當雙方在某一時刻，建立了“共生”關係之後，在冥冥之中，彼此的命運，也鏈接在了一起。
所謂“命運”，是一種很玄的東西。
但卻又確實存在。
並且即便是最為高貴、最為優先的物種，這位自稱“波比瘤般蟲”的蟲皇大人，也難以避免。
這層關係，早已經在當初那個叫做“龍裏千戶所”的小軍屯之時，就已經定下。
所以，陳九暮確定對方不敢傷害自己。
而現在……
果然如此。
……
浮現真身的蟲皇七門，其實並不算大。
可能也就隻有嬰孩手臂一般的大小，但上方那十三對宛如眼睛一般的花紋，卻有著讓人頭皮發麻的威嚴與恐怖。
神威如獄，正是如此。
它帶著前所未有的氣憤，死死盯著麵前的陳九暮，仿佛憎恨如攔路惡犬，那叫一個憤恨。
伴隨著薄如蟬翼的翅膀，瘋狂地扇動，周圍仿佛刮起了十三級的台風。
方圓數十裏，即便是超凡，都難以抵禦這樣的勁風吹拂，宛如紙片一般亂飛……
世間萬物，皆如螻蟻。
那家夥目露兇光，仿佛下一秒，就要在陳九暮的身體上，穿出成百上千的洞眼。
然而此刻的陳九暮，卻沒有半分驚惶。
他獰笑著說道：“來呀，弄死我！”
他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上麵還沾染著自己吐出的紅色鮮血……
一副拚命三郎的架勢。
雙方大眼瞪小眼，仿佛陷入了死一樣的沉寂之中。
但最終……
蟲皇七門，終究還是沒有動。
……
那條肥蟲子不動。
但陳九暮卻能夠感受得到它極度惱怒的情緒，正在不斷疊加和累積，就仿佛雪崩之前的寧靜。
仿佛下一秒，就要毀滅一切。
包括祂自己。
很顯然，對於這家夥而言，吞噬一切，是祂天然的使命。
也是本能。
本能高於一切。
哪怕身死魂消，也在所不惜。
麵對著宛如活火山一般，即將爆發的蟲皇七門，陳九暮沒有一味地逞兇鬥狠。
硬的亮出來了，就該上軟的。
好在這個時候的陳九暮，已經找迴了與“肥蟲子小白”心意一體的感覺，咬著牙，開始說道：“我知道你想要出去！”
“在這樣的狗屁地方，待了不知道多少年，任誰都想離開！”
“想得甚至都要發瘋！”
“我能理解！”
“但你想過，脫困之後，將會麵臨著什麽嗎？”
“你不知道，但我知道。”
“張聖，我嶽父老子的嶽父老子，儒門十子之中，最會算命卜卦的那一位……”
“他預言了三百多天後，此間將會迎來‘佛陀睜眼、萬物寂滅’的最終結局！”
“那佛陀是誰？你想必比其他人要更加清楚！”
“燃燈古佛！”
“那家夥將你安置於此，就是想要讓你安靜一些，不要躁動！”
“而如果你一旦脫困，祂將會出手，讓整個世界，在被你毀滅之前，先行毀滅掉！”
“這結局，是你想要的嗎？”
“我知道即便是整個世界毀滅了，你都未必會死！”
“就算是我死了，你也不過是本源受創而已，熬過幾個紀元，又是活蹦亂跳……”
“但……值得嗎？”
“留在這裏，大家都還有辦法，還能苟活，等待著未來的希望……”
“離開的話，同歸於盡！”
“你之前的所有努力，都全部白費了！”
“你真的想要這樣嗎？”
“告訴我，小白，你盯著我的眼睛！”
“看著我！”
“然後告訴我！”
……
蒼耳子懵了。
他想過無數種辦法，也預料到很多的情況。
但萬萬沒想到，陳九暮居然依靠著言語，就是這單純的嘴炮，就攔住了這頭宛如瘋子一般的蟲子。
不，這可不是蟲子。
祂可是一位上古神隻啊……
你就聊這些？
能說服得了一頭狀若瘋虎的偉大存在，原地掉頭？
蒼耳子覺得不可能。
但陳九暮好不容易給他爭取的時間，也是十分寶貴。
他一邊調整狀態，一邊揮手，讓已經混亂一團的七神禁製，重新集結。
並且他瘋狂地計算著，如果蟲皇七門陡然翻臉，又該如何應對……
但就在蒼耳子絞盡腦汁地思量之時，卻聽到陳九暮抬起頭來，看著上方的老丈人說道：“它說它有三個條件……”
哈？
聽到這話兒的時候，蒼耳子的大腦cpu都快幹燒了。
什麽意思，談條件？
不是，咱們馬上就要全軍潰敗，就剩下一骨碌的事兒了，怎麽就開始和談了。
到底是什麽城下之盟呢？
蒼耳子愣了一下神，方才問道：“啊、啊？什麽條件？”
陳九暮說：“祂第一個條件，是讓我留在這兒陪著，以肉身鎮住道場，陪祂一起‘坐牢’——這事兒，我已經答應了……”
哈？
蒼耳子臉上的表情無比精彩，還未迴話，陳九暮又說：“第二件事是除了我之外，讓所有的外來之人，包括你在內，一起趕緊滾蛋，離開這個世界……”
講到這裏，陳九暮補了一句：“這是祂的原話——我照著翻譯的……”
蒼耳子苦笑著說道：“不是，這個我也同意，但不是我想走就能走的，得有人帶我離開啊……”
下方沉默了一會兒，陳九暮似乎在與對方交談。
半分鍾後，陳九暮說：“祂說祂隻要接受招安，你的調令，應該很快就會來……”
蒼耳子忙不迭地點頭：“那沒問題——我走，我走！誰不走，誰是狗日的！”
他答應得飛快，似乎有點兒迫不及待。
而陳九暮又說：“祂還說，祂的退讓沒有意義——祂不吞噬這個世界，就會讓那頭寂滅門蟲給弄了……所以祂的第三個條件，就是你背後的那人，得阻止這事兒的發生……”
“在安排了，在安排了！”
蒼耳子大聲喊道：“九暮啊，你幫我翻譯翻譯，已經安排了——迴頭就把老厲送上去，就是折騰這事兒呢。”
……
“聽到了？”
完成了與蒼耳子之間的對話，陳九暮低下頭來，看著那條散發著神秘光輝的肥蟲子。
這家夥很像小白，但又不完全是小白。
應該說，祂是各種小白的集合體。
但伴隨著交流的深入，陳九暮的信心也越來越強了。
當他沒有任何籌碼之時，唯一能夠拿出來對抗的，就是自己的生死。
而現在，蒼耳子背後，似乎有著真正的大哥。
老大哥的實力，讓眼下的蟲皇七門，變得有所顧忌。
也有所期待。
因為與對方冥冥之中的某種關聯，使得陳九暮感應到了一點。
那就是當他談及“燃燈古佛”這個詞語時，蟲皇七門的情緒波動最是強烈。
那種無法掩飾的強烈波動，也讓陳九暮意識到了一點。
祂對於燃燈古佛，又恨又怕。
正因如此，他提出的折中方案，也終於打動了對方。
當然，也不能算是打動了對方——關鍵是在燃燈古佛的滅世威壓麵前，即便是強如古神七門，也同樣無可奈何，處於無法抵抗的弱勢一方。
既如此，還不如保持低調。
唉！
或許這就是詭異版的“核威懾平衡”吧？
他說完，看著對方。
那條金色蠶蟲，沉默了好一會兒，最終卻是遊動著，來到了陳九暮的身前，一股腦兒，鑽進了陳九暮的胸口。
他胸膛原本裂開的傷口，開始迅速愈合了。
眨眼之間，就連一點兒痕跡，都消失不見。
與此同時，原本宛如沸鍋一般的世界，都全部消停下了。
空間一片昏暗，透著一股粉紅色的光。
就如同90年代的街邊洗頭房。
咳、咳、咳……
……
“完了？”
蒼耳子落了下來，看著緩緩吐出一口濁氣的陳九暮，有些難以置信地問道。
陳九暮苦笑一聲，說：“完了！”
蒼耳子伸手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依舊有些難以理解：“媽的，啥情況啊？”
陳九暮解釋：“隻能說，好死不如賴活……”
蒼耳子如釋重負地笑了：“話糙理不糙！”
這一刻，他終於輕鬆許多，伸著懶腰說道：“媽的，早知道這麽輕鬆就解決，我就不應該把家當都拿出來了……”
“絕世靈魚？”
陳九暮看了蒼耳子一眼，當對方點了點頭後，他卻忍不住捂住臉，說：“哪有那麽輕鬆？唉，來時好好的，迴不去了！”
他這邊心情悲涼，感覺難受得不行。
而蒼耳子卻摸出了兩根“華子”來，遞給陳九暮一根。
兩人各自點燃，蒼耳子吸了一口，緩緩吐出，然後說道：“你這算啥啊？我給那家夥瘋狗一樣攆了多少年，都沒有抱怨……”
話還沒說完，卻聽到陳九暮胸口，發出打鼓一樣的撞擊聲。
嚇得蒼耳子手裏的煙灰，差點掉到脖子裏。
想起陳九暮體內，有著這麽一頭兇貨，蒼耳子沒有了扯淡的心思，趕忙說道：“行了，這邊搞定了，我就上去，通知他們一下……”
他急急忙忙，張羅要走，但仿佛想起什麽來，來到陳九暮跟前，低聲說道：“那啥？聽說你這兒，有不少好貨？”
陳九暮一愣：“什麽貨？”
蒼耳子擠眉弄眼：“那極品倀鬼菟絲子什麽的，給我來幾百斤……”
陳九暮錯愕：“幾百斤？”
蒼耳子板著臉，擺起了老丈人的架子，說：“我研究用的——怎麽，不給？”
陳九暮搖頭，說：“給給給，我也是研究用的，身上不多……”
蒼耳子拿著從陳九暮那兒搜刮來的兩百斤極品倀鬼菟絲子，心滿意足，拍著他肩膀說道：“你別說了，我迴頭跟上麵的幾個姑娘商量一下，誰願意來陪你，我叫那個屁眼仔給你送過來……”
陳九暮一愣：“什麽玩意兒？”
蒼耳子幹笑道：“就是那個生兒子沒屁兒縫的討嫌怪……”
零神嗎？
他準備走了，陳九暮卻無比哀怨地說：“钜子，剛才答應的事兒，一定要做到啊——不然下次見我，就隻有屍體一具了！”
蒼耳子揮了揮手，說：“放心，放心——我王釗辦事，絕對靠譜！”
……
時間一晃，不知不覺，三個月過去了。
血月之內。
曾經大戰一場的血肉之峰，下方已經搭起了一處草廬。
草廬周邊，居然還開辟了花園、藥田和耕地等功能區，各自一片，阡陌相通，規劃整齊，看著仿佛桃源一般。
若不是旁邊的山峰，畫風實在是太過奇特……
這兒與人間，其實並無太多區別。
花園那邊，有兩道倩影。
薑熙與蘇半夏，兩人剛剛勞作完，將花剪放在一邊，然後一邊喝著茶水，一邊低聲交談著。
似乎聊到了什麽嬌羞之事，薑熙還伸手打了一下蘇半夏。
蘇半夏不閃不避，癡癡地笑著。
兩人十分親密，宛如一對並蒂蓮花。
而在遠處的藥田坡埂上，已經顯懷了的北海茜，俯身端詳著一株黑色蓮花，隨後將花瓣都放入紅唇之間，仔細咀嚼，品嚐藥性。
她似乎與花田這邊的兩位，有些隔閡，彼此都很生疏。
薑熙與蘇半夏偶爾也會看一眼那邊的北海茜，然後低聲交談著，話語裏多少有點兒排擠。
北海茜卻也不在意，自顧自地打理著藥田的靈草。
正在屋後一棵月桂樹下打盹歇息的陳九暮，這時似有所感，抬頭望天。
當他起身之時，一個虛影卻是破開空間，浮現眼前。
陳九暮瞧見對方，不由得一愣：“龍軍？”
一襲道袍的龍軍，出現在了陳九暮跟前，拱手一禮：“钜子大人！”
陳九暮看著畢恭畢敬的龍軍，不由得笑了：“不必如此客氣——怎麽會是你來啊？”
龍軍迴答：“遵從約定，我師父已經離開了！”
“啊？”
陳九暮知道龍軍口中的師父，應該就是那位神秘的零神。
隻不過他還是有些驚訝：“他怎麽會舍得離開？”
那位零神，於此界經營了數千年，耗盡無數心血，打下諸多根基……
怎麽可能輕易放棄？
但龍軍卻搖了搖頭，說：“不知道，據說是蒼叔後麵的人出麵，跟他談了一次，然後他就帶著花門的人離開了……”
花門？
南宮雲嗎？
陳九暮腦子一轉，看向了麵前之人：“你沒跟著，出去轉一轉？”
龍軍笑了笑，說：“外麵雖好，但這兒才是我的根。師父給了我需要的東西，又交代我留在此間，讓我承擔擺渡、溝通之責，我便應下了……”
他需要的東西？
是……
陳九暮想到了什麽，點了點頭，又問：“老钜子呢？”
龍軍搖頭，說：“他沒來，說可能很快就要去一個叫做‘獅駝嶺’的地方，找什麽黃大，還說你弟子楊幺傻也要帶走……時間緊迫，所以要多陪陪妖後，就不過來跟你掰扯了……”
陳九暮一愣：“獅駝嶺？《西遊記》嗎？”
龍軍搖頭：“這個不知道，蒼叔也不肯多說。哦，對了，這位是妖後叫我幫你帶過來的……”
他將手一招，卻有一個俊俏活潑的丫頭浮現。
來人卻是圖圖。
……
那小丫頭，看見陳九暮，堂堂超凡兔妖，興奮得哇哇大叫：“主子，終於再見到你了，想死我了……”
她上來就是一頓狠摟。
那勁兒，差點兒將陳九暮給埋死在兩隻小兔子之中。
陳九暮好不容易掙脫，頭皮發麻地問：“你咋來了？”
圖圖一臉歡喜地說：“妖後覺得你在月宮待著，過於冷清，幾個小姐又都不擅家務，讓我過來幫忙照料……”
陳九暮連忙擺手：“用不著，用不著……”
三個女人一台戲。
他這幾個月，已經夠折騰了。
顧頭不顧腚。
身心俱疲。
再多一個女人，感覺腦袋都要炸了……
他這邊心累，卻不料圖圖一臉嬉笑著說道：“主子，不妨事兒的——我很會的，迴頭你累了，我幫你推一推就好了……”
“推？”
陳九暮滿臉驚恐：“推什麽？”
圖圖揉了揉雙手，一臉無辜地說：“當然是推拿啊？不然呢——我還專門跟扁鵲堂的勞沃民醫師學了按摩推拿，絕對能緩解疲勞，讓你神清氣爽，精神抖擻，龍行虎步、龍馬精神……”
聽到旁邊的兔妖，滔滔不絕地自誇，陳九暮下意識地看著不遠處的草廬。
草廬隻有一層。
他下定了決心——不管條件多麽艱苦，一定要再起兩層……
建個三樓！
以後直接上三樓！
想到這裏，似乎腰也不是很酸了。
生活也好像有了奔頭。
而旁邊的龍軍瞧見，也適時告退。
但剛剛準備走，他又想起一事兒來，問：“對了，我來時蒼叔專門交代，問我給你要點兒好貨，說他快用完了？”
用完了？
兩百斤啊，就他媽的用完了？
王釗你他媽的當草吃呢？
聽到這等無恥之言，剛剛還在揉腰的陳九暮陡然翻臉，罵道：“滾！”
龍軍：“……”
蒼耳子到底找陳九暮，要啥啊？
怎麽說翻臉就翻臉？
嗚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