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耐庵先生,老太君……”


    “瑤瑤……”


    “熙熙……”


    看著山丘之下,緩步走上前來的四人,蒼耳子挨個兒打招唿。


    但當瞧見薑熙之時,原本還算平靜的情緒,瞬間就變得波動,認真端詳之後,他忍不住罵道:“唉,便宜陳九暮那臭小子了……”


    這麽一個如花似玉的姑娘,鮮花一般的人兒,卻插在了陳九暮那坨牛糞上……


    盡管陳九暮是自己親自欽定的接班人,但蒼耳子還是忍不住一陣不平衡。


    大概,這就是作為“老丈人”的心態吧——天底下的男人,誰也配不上咱女兒……


    他這般一說,旁邊的張聖頓時就皺起了眉頭。


    但隨後,卻又是忍不住會心一笑。


    而蒼耳子顯然感受到了,苦笑一聲,朝著張聖拱手,直接改口說道:“嶽丈當年,大概也是這般看待我的吧?”


    作為儒門大佬,並且還是王陽明的關門弟子,張聖自然有著很高的傲氣。


    當年對待蒼耳子這個並非仕途,而是草台出身的女婿,也是極看不上眼。


    不過時過境遷,現如今看待蒼耳子,卻有著不一樣的態度和心境。


    聽到蒼耳子的話語,他笑了一下,隨後說道:“當年的確如此,但墨家今日,發展成現如今的盛況,你又將你嶽母從荒蕪之境救迴——我現在心中,隻剩下感激和敬佩了……”


    聽到這話,蒼耳子連忙謙虛:“解救老太君,不過是舉手之勞;至於墨家能有今日之局麵,都是大家努力的結果——特別是九暮這小子,更是超脫想象……”


    旁邊的塗山妖王笑吟吟地說:“巧婦難為無米之炊——若不是你當年打下的基礎,九暮又怎麽能創下偌大局麵?”


    黔靈妖後淡淡說道:“你這人,虛偽得很——該是你的功勞,就是你的,何必謙讓?”


    這位豔名冠絕天下,力壓群芳的妖後,此刻說起話來,卻多少有點兒硬邦邦的,並不柔和。


    語調也多少有點兒陰陽怪氣。


    顯然是對蒼耳子此番迴返,並沒有讓她第一個知曉,多少有點兒小情緒。


    蒼耳子幹笑著解釋:“瑤瑤,我真不是有意的——血月之主那家夥,追了我多少年,搞得我都快神經衰弱了……要不是九暮幫我頂了一會兒缸,我現在也未必能夠迴來……”


    話音剛落,旁邊的小狐女就忍不住問道:“小九哥現在咋樣了?”


    講到這裏,她滿臉關切,甚至還帶著幾分忐忑與悲切。


    水汪汪的雙眼之中,多少有點兒惶恐。


    黔靈妖後顯然也感受到了女兒心中的悲苦,當下也是放下了心頭的嫌隙,連忙問道:“對,對呀,他迴來之後,留了幾句話就倒下了,化作一道流光飛升——大家都緊張得不行,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好在那個厲澤華還算有些應變與格局,這才沒弄得一地雞毛……”


    蒼耳子一聽,得意地說道:“那是的,我看重的人不多,小葉算一個,老厲算一個,然後就是九暮了……”


    “你快閉嘴吧,趕緊說正事!”


    ……


    場中四人,張聖與塗山妖王受了蒼耳子太多恩惠,態度沒法強硬。


    小狐女對於這個“父親”,多少有些陌生,雖然擔心,也沒法多說什麽——總感覺這位父親,與想象中的截然不同,有點兒過於、過於……


    怎麽說呢?


    反正不像是正經兒的道學之士。


    這樣的人,居然真的開創了當代墨家?


    小狐女心中多少有些懷疑。


    而隻有黔靈妖後,本身就怨氣滿滿,身份又最是親近,瞧見蒼耳子在這兒囉裏吧嗦,直接就嗬斥起來。


    蒼耳子也不生氣,甚至有點兒享受黔靈妖後那兇巴巴的態度。


    女人嘴越硬,心就越軟。


    不過他也是伸縮有度,知道大家關心,便沒有拿捏,直接說道:“九暮那小子,現在應該已經在血月之上了……”


    “哈?”


    這個判斷,直接讓所有人都為之驚訝。


    小狐女更是驚唿一聲,著急地抓著蒼耳子的手臂,問:“那他會不會有事?”


    蒼耳子基本上沒有參與過小狐女的成長,看著原本還在繈褓中的嬰兒,現如今長成了大姑娘的模樣,此刻又如此焦急驚惶,不由得一陣心疼。


    他反手拍了拍小狐女的肩膀,說道:“你得相信九暮——八思巴、佐佐木和多爾袞,三大半神,都死於他的算計,那小子一時半會兒,應該是能堅持住的……”


    “三大半神又如何?”


    黔靈妖後有些著急:“血月之主,和三大半神,也是天與地的差別啊……”


    蒼耳子卻說:“道理是這麽一個道理,但血月之主終究是一個囚徒,再猛又能猛到哪兒去?他還追了我這麽多年呢,我不也一樣沒嘎掉?”


    聽到他這信心滿滿的話語,原本還滿是擔心的四人,似乎感受到了幾分膽氣。


    的確!


    血月之主的名頭,的確響亮。


    但祂那麽牛逼,不也一樣“一事無成”嗎?


    在靈界,被蒼耳子遛狗一樣,兜來兜去,氣得肺都快炸了。


    好不容易在人間有點兒布置,一共湊齊了三大半神,又弄了那麽多的邪惡勢力投靠,甚至還將當年蟄伏於地底的舊部都召集了……


    結果呢,不也一樣“全盤皆輸”嗎?


    所以,蒼耳子的自信,也不是沒有道理。


    而似乎看見大家,多少還是有些狐疑,蒼耳子繼續說道:“另外過會兒,我也準備去一趟血月……”


    “什麽?”


    ……


    聽到蒼耳子的計劃,四人皆為之一驚。


    特別是黔靈妖後,看向剛剛到家,又準備離開的蒼耳子,那叫一個不舍。


    老娘這田地都荒了這麽多年……


    你這一鋤頭都沒挖,就準備溜?


    一瞬間,妖後那原本還有些紅潤的臉色,瞬間就黑了下來。


    然而瞧見旁邊的小狐女,自家女兒那歡欣雀躍的模樣,又不得不咬牙忍下。


    旁邊的塗山妖王瞧見自家的女兒和孫女(塗山一係,以女為主,故而不稱外孫女)的表情,不由得一聲長歎:“唉,這難道是我塗山一係的詛咒嗎?”


    當年的塗山之祖,曾許配治水的大禹。


    結果大禹治水十三年,卻留下了“三過家門而不入”的美談佳話……


    誰也不知道,塗山氏背後的辛酸與苦楚。


    現如今,女兒薑瑤遇上了蒼耳子,孫女薑熙遇上了陳九暮……


    似乎一如當年。


    塗山妖王輕歎著,滿心憐惜,而蒼耳子當下也是連忙承諾:“我這次去把九暮找迴來,暫時就不走了,一定多陪瑤瑤幾天……”


    上次見麵,陳九暮說他那兒收集了好多倀鬼菟絲子……


    這次突襲兩位王級倀鬼母巢,應該還有更多的。


    不管怎樣,都是能應付瑤瑤這位久曠之人。


    渣男心中思量,開始滿口承諾,而黔靈妖後似乎想起了某些往事,頓時就是一臉羞紅,眼神快速在父母與女兒的臉上掠過,咬牙說道:“誰要你陪啊,死在外麵得了……”


    這狠話剛說呢,旁邊的張聖卻趕忙說道:“這話可不興說啊,不吉利!”


    小狐女也滿是抱怨地說道:“對呀,娘親,別說這話兒……”


    此番蒼耳子登月,可是去救她的九暮哥哥……


    真不能出事。


    聽到兩人一說,妖後嬌嗔道:“是是是,你們扯吧,我不說話!”


    她轉過頭去,借著夜色,掩飾著心中慌張。


    唉……


    隻能說——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


    黔靈妖後,多麽瀟灑、大氣,世人敬仰的女子,卻偏偏在蒼耳子這個渣男麵前,所有的矜持,直接潰不成軍。


    ……


    塗山的祖孫三人,似乎都看出了張聖有話,要與蒼耳子交談。


    正好這山丘之上,有著不少故人之墓,於是塗山老妖借著祭拜的由頭,將黔靈妖後與小狐女給領到了一旁去。


    幾人剛走,蒼耳子就看著張聖,說道:“嶽丈,我時間有限,你有話就盡管問——能說的,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不能說的,我也會直接告訴你……”


    很顯然,他對於麵前這位老丈人的習性很是了解。


    所以上來就表達了態度,少去了溝通成本。


    張聖也不兜圈子,開口說道:“墨家對於今後的天下大局,到底是個什麽規劃?”


    蒼耳子沒有長篇大論,而且無比認真地說了四個字:“走向共和……”


    呃?


    聽到這話,張聖的眉頭猛然一掀,很是震撼地說道:“當真是你當初見我時,所說的那一套歪理邪說?”


    這話語很是難聽,但蒼耳子卻與他對視,緩聲問道:“現在呢,您還是這麽覺得?”


    現如今?


    看著自信滿滿的蒼耳子,張聖忍不住在腦海裏飛速過了一下當前的大局。


    幾秒鍾之後,他苦笑著說道:“真的,一點兒迴旋的餘地,都沒有嗎?”


    蒼耳子堅定地說:“這就是大勢所趨——我,陳九暮,以及整個墨家,不過是將這個進程,提前了一兩百年而已……”


    “你們、你們……唉……”


    張聖嚐試著籌措一些語句,但好幾次剛要說出口,都被自己給否決了。


    最後,他盯著蒼耳子,說:“所以陳九暮,也是那個天命之人,對吧?”


    蒼耳子沒有隱瞞,點頭說道:“嶽丈好眼光!”


    “哼……”


    被拍了馬屁,張聖並不高興,反而是哼了一聲,隨後說道:“你別以為我是個老糊塗——你可知道,小熙之所以能嫁給陳九暮,可都是我當年化身算命先生,過去幫她牽的姻緣……”


    聽到這話語,蒼耳子難得地抬起頭來,說:“這事兒熙兒可知道?”


    張聖搖頭,說:“自然不知!”


    蒼耳子歎息一聲,說:“這事兒,你若是能跟熙兒說一聲,說不定你們現在的關係會好一點兒……”


    塗山三代重逢,看似圓滿,實則彼此都有很深的隔閡。


    蒼耳子一眼瞧出,所以才會如此開口。


    張聖卻搖了搖頭,說:“不必了——之前若表明身份,她逆反心理,說不定會弄巧成拙;現如今點破,她也未必會感激我……”


    哈、哈、哈……


    聽到這話,同為老丈人的蒼耳子,忍不住笑了起來。


    隨後,他變得嚴肅,說道:“嶽丈,我知道你的本事,但如果把曆史,比作一條時光長河,那你不過是一條偶爾躍出水麵,眺望下遊的魚兒,那麽我和九暮,卻是河上乘船垂釣的釣魚佬……不是有意貶低您老,而是我們本身,就來自於下遊……”


    聽到蒼耳子借著“寓言”,表明身份,張聖不由得陷入了一陣沉默中。


    好一會兒,他開口問道:“那麽,三百多天之後的佛陀滅世呢?這個你也能看到?”


    蒼耳子搖頭,說:“不能——我們也隻是漁夫而已,既不能瞧見水麵之下的潛流,也不知道頭頂的烏雲之上……”


    張聖頓時滿臉擔憂,說:“那……”


    這時蒼耳子卻笑了,說:“您也別擔心,我會盡力而為的——請你相信我,也相信陳九暮……”


    講到這裏,他認真地看著麵前的這位老人,一字一句地說:“可以嗎?”


    張聖死死盯著他,伸出手來,重重拍在了蒼耳子的肩上。


    他說:“釗,拜托了!”


    蒼耳子一臉淡然:“應該的!”


    或許是感覺語氣過於平淡,他又補了一句:“畢竟,我對這土地愛得深沉……”


    ……


    “假如我是一隻鳥,


    我也應該用嘶啞的喉嚨歌唱:


    這被暴風雨所打擊著的土地,


    這永遠洶湧著我們的悲憤的河流,


    這無止息地吹刮著的激怒的風,


    和那來自林間的無比溫柔的黎明……


    ——然後我死了,


    連羽毛也腐爛在土地裏麵。


    為什麽我的眼裏常含淚水?


    因為我對這土地愛得深沉……”


    ——艾青,《我愛這土地》。


    張聖不知道這首來自後世的著名詩歌。


    但他卻能夠感受得到蒼耳子,對於自己這一份承諾的情感,是多麽的真切和深沉。


    等著塗山三代,祭拜了死者迴來之後……


    盡管戀戀不舍,但到底都還是離開了。


    蒼耳子沒有給黔靈妖後與塗山妖王說太多……


    隻是來到小狐女跟前,鄭重其事地說道:“熙熙,你放心,我就算是拚掉了老命,也一定要將九暮給帶迴來……”


    聽到這話,小狐女抬起頭,第一次認真地打量著麵前的這個男人。


    隨後,她說:“謝謝你,阿爹!”


    ……


    阿爹……


    這是小狐女第一次叫自己。


    一直到塗山四人離開之後,蒼耳子都還在迴味著小狐女的稱唿。


    這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


    有人喊自己“阿爹”。


    一想到這個事兒,笑容就止不住從嘴角浮現,然後蔓延到了整個臉上去。


    好一會兒,旁邊的空氣,突然變得格外安靜。


    似乎空間都為之凝固住了。


    這時蒼耳子方才從那歡喜的情緒中掙脫出來,扭頭看向了前方的黑暗中,平靜地說道:“來了?”


    一個扭曲的人臉,從前麵的黑暗中浮現,似笑非笑地說道:“我本來還想等一會兒的,但就怕陳九暮撐不住了——所以,我應該怎麽稱唿你?蒼耳子,還是王釗?”


    蒼耳子搖了搖頭,將腦海裏的情緒揮散,瞬間迴到了絕對的冷靜之中。


    他平靜地說:“都是老鄉,你就叫我‘王釗’吧。另外,我也不叫你零神了,直接叫你‘養雞專業戶’?”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這個大明有妖魔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南無袈裟理科佛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南無袈裟理科佛並收藏這個大明有妖魔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