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懷素隔了一陣兒,問柳惜見道:“你爹娘都是小鄭國的人嗎?”


    柳惜見道:“是啊。”


    車懷素又問道:“你爹爹是什麽人?”


    柳惜見道:“我爹爹是莊稼人,專門給小鄭國的兵士種糧的。”


    車懷素又道:“你爹怎會帶著你出了小鄭國?”


    柳惜見道:“有一日我娘在河邊洗衣裳,被路過的幾個兵看見,他們便搶了我娘去。我爹上衙台求告無門,我娘也一直沒迴來,後來我爹闖去兵營,被那些兵打了一頓。有個好心的老兵說,我娘被他們帶迴去那天晚上就抹脖子死了。我爹氣得大病一場,病好後他便帶了我和妹妹逃出大青山,後麵妹妹在坪洲發大水時餓死了,爹爹又隻能帶著我逃到了晉安。”她所說的大青山,是小鄭國圖謀複國的根基之地。大青山真實名為“雁迴山”,小鄭國立國後特意為此山改了名,好做掩護。因此大青山這地名也隻小鄭國人方知。


    車懷素看柳惜見能說出“銷肌丸”這毒名,知道大青山,原信了她所說。但隻過片刻,又想此女子詭計多端,因此對她自敘還是半信半疑,口說道:“你的話,我不大信。”


    柳惜見道:“公主你便是對什麽都不大信,到今日小鄭國還隻是小鄭國,你一直沒能把他變成大鄭國,不是嗎。”她一麵說,一麵拿眼睛去打量那船家。


    車懷素大喝道:“柳惜見,你是不想要命了嗎?”


    柳惜見道:“前輩息怒。”


    車懷素盛怒不衰,一掌向柳惜見肩頭劈下,柳惜見知自己若避開,車懷素必定再起怒,索性沒讓,任她那一掌打落在自己肩頭。車懷素雖沒在掌中運蓄內力,但她習武多年,空打的勁力也是不小,那一掌劈下,柳惜見隻覺筋麻骨裂,痛哼一聲。


    車懷素這才覺舒心,道:“你日後說話給我小心著些。”


    柳惜見暗道:“你如此性情,能複得了國才怪了。”


    往後一路,柳惜見均未再與車懷素搭話。到了日中之時,船家將船停了靠岸,炊備飯食。柳惜見上岸去小解,迴來時才將登船,忽見一個白影從艙窗中跳了下水,柳惜見道:“哎呀不好。”便跟著跳入水中去。


    車懷素聽見前後兩聲水花濺響,也奔到船尾來瞧。隻見柳惜見下水去,不時露出頭來吸氣,車懷素往船艙中一看,已不見了白珍,心中了然,在柳惜見頭露出水來之際,同她道:“千萬要把她撈上來。”


    原來過了一夜,白珍身上穴道自解,眾人一直未加留意。白珍思及梅渡言下落不明生死不知,自己被車懷素這樣個喜怒難測的人帶去,往後日子難過,一時想不開便尋短見。


    柳惜見入水幾次始終尋不見白珍身影,也甚是惶急,心中不住喊道:“梅伯伯保佑,梅伯伯保佑。”再尋了一陣,忽見前方水中朦朦朧朧有片霧樣的東西,她再遊進一丈,才瞧清是人的衣物。當下急遊過去,從後抱了那人便將她托起,遊往船邊去。


    車懷素將白珍接了放在甲板上施救,柳惜見爬上船來,看著那船家道:“大哥,咱們不懂得怎麽救水裏出來的人,你在水上行的久了,還請幫我救救我妹子。”


    那船家支支吾吾,車懷素道:“我來救又有什麽不一樣。”船家這才說道:“這男女授受不親呀,我救這位姑娘也不方便。”


    柳惜見心中冷笑,蹲下身去,看車懷素不住給白珍運氣。柳惜見道:“前日我和上一個船家閑談,他說救落水的人先要把他們嘴裏吸進去的泥沙水草拿出來。”


    車懷素起身,道:“你來,你要是救不轉她來,那解藥我便再遲個三五日給你。”柳惜見也怕白珍有事,並不與車懷素多辨,將白珍放平了,打開她口拿出吸進去的水草等髒物,再依著幾日前船家說的法子救治,一麵按壓她胸腔一麵給她吹氣,且幸救的尚算及時,白珍吐出水,咳嗽兩聲,轉醒過來。她方才在水下甚是難受,一時也悔了跳水尋死的事,這時醒來,也斷了死的念頭。隻是對著柳惜見和車懷素始終不想給好顏色,將頭偏轉過一邊去,不瞧他二人。


    柳惜見將白珍帶進艙去換了幹淨衣衫,自己也換過衣衫,將原先衣裳中裝的東西都整理了放在新衣裏,出去端了一小碗稀粥喂白珍吃了,看著她睡下後,走出艙來。


    車懷素見她出來,道:“這幾日你看著她,別叫她再尋死。”


    柳惜見道:“人家要尋死,我也攔不住呀,不過你該給她解毒倒是一大關節。隻怕她今日尋死也有中毒無解藥之故,你說這毒發作起來這麽難受,她一個弱女子怎麽受得了。她這一跳倒也點醒我了,我要是癢得受不了也跳水死好了,等變成了水鬼把你們都拽下來。”


    車懷素心覺好笑,卻也想柳惜見前半句話有理,說道:“等給你解藥的時候,我自也會給她解藥。”


    柳惜見頓足道:“你再不給我解藥,我便跳河了!”說著便挪步往船邊。車懷素道:“你跳吧,憋得難受記得自個兒出來。”


    柳惜見憤憤道:“好沒人性!”便轉迴艙中去。她伴著白珍坐了一陣,身上奇癢無比,又抓又撓,手臂上肌膚已經發紅,心內憂懼更甚。無解藥,隻得又取了碗白酒來擦身,卻也不見好。抓撓一陣,柳惜見聞得白珍唿吸之聲勻穩,知她已睡去,遂來到艙外,同車懷素道:“前輩,咱們岸上說話吧。”


    車懷素挑眉道:“怎麽,你又要說什麽事了,不跳河了?”


    柳惜見道:“沒人疼,跳也是白跳。”


    車懷素道:“要說什麽便在這說。”


    柳惜見壓低了聲道:“昨晚河溝鎮的牢房著火,是你幹的嗎?”


    車懷素道:“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難道你要充官老爺,把我拿了去治罪?”


    柳惜見心道:“好刁蠻的老公主。”口上卻道:“你怕梅渡言泄了你們的機密,便將那府衙大牢燒了,讓梅渡言也燒死在裏頭,是不是?”


    車懷素目露兇光,道:“柳姑娘,有時人傻些也不是壞事。”


    柳惜見笑道:“晚輩自問並非聰明人,要是再傻,隻怕無能助前輩取龍尾劍了。”


    車懷素凝目看著柳惜見,並未說些什麽,過得一陣,讓那船家開船,便迴入船艙中去。柳惜見近日來頗覺度日如年,老想起師父師娘和萬古山莊的其他師姐師妹,想得狠了,更添傷心。此時隻她一人,望著周遭山水土地,無一相識,身周又有大敵,不覺便掉下淚來,獨自坐在甲板上,將下巴擱在膝蓋上,暗咽苦淚,這半日便不曾迴艙去。


    行到傍晚,船家又將船靠岸,著手安排飯食。柳惜見思想片刻,便去幫那船家打下手,擇菜,切菜,燒火洗碗,確是將往常梅渡言的活計包攬了。車懷素出得船艙來,道:“柳惜見,白珍醒了,你好好看著她,我上岸去散散悶。”


    柳惜見道:“是了。”


    那船家炒第二道菜時,柳惜見道:“大哥,這柴火已快用完了,我不知你把柴火放哪兒,煩你去取些柴來。”


    那船家叫柳惜見看著鍋,他自抱柴火去了。


    柳惜見待那船家一去,便環顧四麵,不見車懷素,遠近無人,便從懷中拿出昨日買的砒霜,打開往菜鍋裏一抖,又往飯裏和素菜湯中抖了一抖,才把那包砒霜收起,塞迴懷中。


    待得船家迴來時,自己仍退下,給他打下手。那船家手腳靈活,不多時便將飯菜備好,柳惜見和他等了車懷素半日,到得天色將暮時車懷素方上船來。


    白珍落水後身子不適,起不來用飯,柳惜見裝了一份到船艙中讓她自個吃。自己擺好了飯菜後,同了船家、車懷素在船頭用飯。這一餐真是食不知味,心中七上八下。車懷素吃了幾口飯,便說想要喝湯,柳惜見起身給她舀了碗素菜湯來,車懷素仰脖子喝了兩口,忽然“哎呀”地叫了一聲,手中陶碗摔落甲板上,人也歪倒了下去。又聽得那船家一聲叫喚,棄碗抱了肚便在甲板上打起滾來。


    柳惜見忙叫道:“前輩你怎麽了?”便起身去扶車懷素,她右手往車懷素臂上一撞,車懷素麵色微變,一把將她推開,指著她罵道:“心術不正,你在我飯菜裏放了什麽?”


    柳惜見道:“我沒有啊,前輩。”


    白珍這時聽見艙外動靜,探出頭來,見車懷素一手捂腹倒在甲板上,一時又喜又怕。


    柳惜見道:“前輩,我扶你起來吧。”


    車懷素罵道:“哼,我便知道你詭計多端,還是信錯了你。”


    柳惜見雙臂環抱,看向那船家,道:“大哥,你也很難受嗎?”


    那船家道:“肚子疼得厲害。”柳惜見搖頭笑了笑。


    車懷素抬起手來,顫巍巍指著柳惜見道:“你……你……”口中忽噴出一口鮮血來,昏死過去。那邊船家腿一蹬,也嘔出一口血,不再動彈。白珍跑近前來,道:“柳姑娘,她們怎麽了?”


    柳惜見道:“我也不知道啊,看情形大約是中毒了。”


    白珍心頭怦怦直跳,身子不自禁發起顫來,心中卻是極喜的。柳惜見伸出右手去,白珍看她手指縫底下露出白白一物,微覺奇怪。眼看柳惜見右手重重拍了車懷素一下,車懷素一動不動。


    白珍道:“她死了?”


    柳惜見神色凝重,忙伸指出去,將車懷素身上幾處大穴封了。車懷素霍地睜開眼,白珍嚇了一跳,輕輕叫了一聲,退後幾步。


    白珍急唿:“柳姑娘,她……”她話沒說完,見柳惜見又伸指去點了那船家的穴道,白珍更是困惑,問道:“柳姑娘,你怎麽也點了船家的穴?”


    柳惜見道:“白姑娘,這船家是車懷素的手下。”


    白珍“哦”地答應一聲,隨後想到車懷素頗有權勢,那船家是她的手下那也沒什麽稀奇。


    柳惜見從車懷素身上摸出幾個瓷瓶,方解了她啞穴。車懷素一張口一得言動,便道:“小蹄子,你……你……,你做什麽?”


    柳惜見道:“多謝前輩成全,陪我做成了這一場戲。”


    白珍向那邊船家看去時,見他也睜了眼睛,一臉驚怒看著柳惜見。


    車懷素雙睛一轉,明白過來,扯了聲道:“你耍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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