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惜見將手中折扇慢慢打開,見扇麵上繪著一株瘦梅,旁題了“縱被春風吹作雪,絕勝南陌碾成塵”兩句詩。柳惜見冷笑一聲,合上了手中折扇搖動,道:“這扇子是誰的去了?”


    一人從人叢中出來,道:“是在下的。”


    柳惜見向他打量去,見他是個文士打扮,穿了身青袍,衣履比別人鮮潔些。柳惜見道:“這位朋友怎麽稱唿?”


    那人道:“在下無名之輩,名姓不足說道。”


    柳惜見道:“你不說,便以為我不知道嗎?。”她一麵說話一麵把弄那折扇,又道:“既甘願被春風吹作雪,你何苦又上南陌來,若有潔誌,早尋一深山秀川隱了吧,何必多招惹俗事。”


    那青袍人臉上一紅,柳惜見將折扇遞與他,青袍人伸手來接,柳惜見道:“我在這上麵下了‘貴妃醉舞’的毒,你敢要嗎?”


    青袍人手後縮一截,柳惜見笑了笑,輕輕按鬆扇柄的機括,用衣袖墊著,從扇頭的骨扇處倒出五根細細的長針來,將那針收了在袖袋裏,揚手將折扇往前一送,各人看那折扇急急前飛出去,直插入眾人身後一棵樹的樹幹之中。那樹幹甚是粗壯,折扇直沒入內,隻露出寸許一個小孔。


    眾人心內惶惶,看了看樹幹,又迴頭來看看柳惜見。那青袍人更是驚愕惶然,滿臉戒備之色。柳惜見道:“柳先生,我們還是本家呢。”


    青袍人微微吃了一驚,他先還以為柳惜見說什麽認得自己的言辭是假,沒想到柳惜見竟真道出了自己姓氏,青袍人複定心神後,道:“姑娘你真認得我。”


    柳惜見笑道:“柳子慕,江湖人稱‘青靨書生’。”柳子慕一時不知說什麽好。


    柳惜見掃了餘人一眼,道:“諸位迴去轉告姚寨主,柳惜見改日再上方陽寨拜訪他。”


    眾人暗自心驚,不知柳惜見如何知道了自己一幹人的來路。柳惜見見了眾人神情,淡淡一笑,道:“金家雇的人不止你們一路吧。”眾人不答,柳惜見又道:“迴去與你們那些同道夥伴說,頭次來尋我麻煩的,我剁剁手指也便完事了,要是往後還敢第二次來,我一個個把他們腦袋都砍了!”說罷,揚長而去。


    車懷素等也隨了柳惜見走出那片林子,半道上,車懷素道:“柳姑娘好大的威風啊。”


    柳惜見道:“我也隻能在這些無能之輩麵前逞逞威風了。”


    白珍問道:“柳姑娘,方才那些又是嘯聚山林的強人嗎?”


    柳惜見道:“是啊。”原來適才她從一人手中奪過刀來時,見那人手臂外有一刺青,形類蜘蛛,她認得那是方陽寨的標識,這才知曉那夥人身份。


    梅渡言道:“柳姑娘,是金家人要來和你為難,那你可就險了。”他早已聽說柳惜見在洛水鎮與金家結怨的始末,念著她曾幫過自己與白珍的一份情,心中還是為她擔憂的。


    柳惜見道:“他們連見都不敢與我一見,如何會有險呢。”


    梅渡言道:“姑娘想的也太簡單,金家花錢買你的命,來同你尋麻煩的人必定多,你便是功夫再好,也難應付得完呀。”


    柳惜見道:“能應付多少便應付多少。”


    車懷素道:“你可別連累了咱們。”


    柳惜見道:“你給了我解藥,我離你們遠遠的,絕連累不到你們。”


    車懷素道:“你算盤打得倒響。”柳惜見道:“你不給那也罷了,車懷素抓在手裏的人要是被別人傷了去,那您老也不用在江湖上混了。”


    車懷素一笑不答,往後兩日,他四人身後不時還會有眼睛盯著,但總不再敢明目張膽的出來叫囂,安生許多。這日車懷素又轉走水路。柳惜見看梅渡言從早起神色便不大對,總是鬱鬱,麵對白珍也是強顏歡笑,心知他有了事,隻不好開口問。


    到得傍晚,一行人到了一叫河溝的鎮上,梅渡言與車懷素說了幾句話,車懷素便上岸去。過不一會兒,梅渡言又叫了白珍去買酒食。柳惜見坐在船尾,看著天邊的幾縷飛雲發呆,聽得梅渡言走來,問道:“梅少俠,你是不是有什麽話要與我說?”


    梅渡言思想片刻,將雙膝一屈,跪下地來。柳惜見吃了一驚,走去扶他,但梅渡言並不起身,柳惜見道:“你這是做什麽?”


    梅渡言道:“柳姑娘,梅某有一事相求。”


    柳惜見道:“那你也起來說話,不然我不答應!”


    梅渡言這才站起,說道:“姑娘,過了今夜,你和珍兒得了‘枯骨散’的解藥後,我想求你將珍兒送到龔夫人和展大俠那裏。還求姑娘看在先父的麵上,往後多多照拂於她。”柳惜見聽他這是在安排後事,問道:“你要做什麽?”


    梅渡言道:“這姑娘你就不要管了,‘枯骨散’的解藥我會給你和珍兒拿來的,隻求你明日將珍兒帶迴晉安,讓她與龔夫人他們匯合。”


    柳惜見道:“那你呢?你把事情說明白了。”梅渡言不答,徑自走到船頭去。柳惜見側頭尋思片刻,跟了上去,問道:“車懷素用白珍來威脅你是不是?”


    梅渡言道:“這些你不必知道。”


    柳惜見著急起來,說道:“咱們這有兩個人,兩個腦袋,你有什麽事說出來,咱們一同商議計較。我便是沒法子,心裏也有個底,好見機行事呀。你一聲不吭便要我帶白姑娘走,你要是有個什麽三長兩短,她會走嗎,她往後餘生會安樂嗎?”


    梅渡言似感動容,神色躊躇,最終卻還是道:“這與你無幹,多說隻會連累了你。”


    柳惜見氣急,正欲開口再說話,卻見車懷素已遠遠的過來,隻好忍住了不言語,坐迴船艙中。


    車懷素一登船便道:“方才你們說什麽呢,我一來你們便散開。”


    梅渡言道:“師父,柳姑娘問我那‘枯骨散’發作有什麽症狀?”


    車懷素略略點頭,道:“是啊,你服了‘枯骨散’已是第六日了,若是身子骨不好,該有知覺了。”


    柳惜見問道:“什麽知覺?”


    車懷素拉起柳惜見手來,卷起她衣袖瞧了瞧她手臂上肌膚,道:“你身上的毒倒還沒發作,不過最晚也就是明日了。”


    柳惜見心中也有幾分駭然,道:“是明日我的皮肉便會潰爛嗎?”


    車懷素長眉一揚,道:“怎麽,怕了?”


    柳惜見不言,車懷素又道:“你放心,不會那麽快的,我命人改了這藥,不會爛的那樣快,但會叫你生不如死。”


    柳惜見打了個寒顫,看著車懷素得意大笑。


    不多時,白珍提了酒肉飯食迴來,梅渡言自拿去擺好,叫車懷素與柳惜見一同去吃,車懷素道:“你們吃吧,我一會兒還要迴岸上去。”


    梅渡言道:“師父,你還要上岸去嗎?”


    車懷素道:“是啊,我明天一早再迴來,你們幾個吃吧。”她說完便離船上岸去了。


    柳惜見看梅渡言臉上露出一絲失望神色,微覺奇怪,一麵用飯一麵思索。正思想間,梅渡言提起桌上茶壺,卻磕了一下自己飯碗,將那碗碰掉下桌來,白米飯落在甲板之上,白生生一片。白珍要起身幫梅渡言收拾,他已搶先一步撿拾碎礫。收拾起來,梅渡言連著車懷素那碗飯一起端了在手,說道:“師父不在,我把她這份也一起端走吧。”言罷,便一齊拿離了小桌,也不知他將那兩隻碗拿去了何處,後隻見他重拿了一隻碗來盛飯。


    柳惜見瞧在眼裏,心思一陣,情知梅渡言已存了與車懷素玉石俱焚之心,暗自想起法兒來。


    夜間,梅渡言和白珍如往常一樣,一同在船尾坐著談天。柳惜見則和船家在船頭閑話,聽船家說跑船的趣事。到了亥時,各自便去睡了。


    次日眾人起身之時,車懷素已迴到了船上。隻是河上生了濃霧,遮物障目,視前不明,一時不得起行,便又隻能滯留於渡口。


    柳惜見一早起來,便覺身上發癢,不時用手抓撓。漸至後來,竟覺坐不住,隻是在人前怕羞,隻敢抓撓手臂等處。她初時隻以為是尋常發癢,不過兩盞茶的功夫,一看自己手臂上大片通紅,驀地裏想起昨日車懷素的話,忙找她問道:“‘銷肌丸’的毒發作是什麽症狀?


    車懷素慢悠悠說道:“身上癢了是不是?”


    柳惜見不禁來了氣,道:“這就是嗎?毒發之症?”


    車懷素道:“不錯,今日癢,往後的三日你的皮肉便會紅得像血一般,還伴著裂膚之痛,再過一日,你身上便會發爛生蛆。柳姑娘,恭喜你早償這埋屍之痛。”說著,得意大笑。


    柳惜見聽說這痛癢是毒發帶來的,一時倒不怕了,麵上漸轉寧和。車懷素微感奇異,道:“你不怕嗎?”


    柳惜見道:“我怕你徒弟死在萬古山莊。”


    車懷素一怔,知她是用車飛瓊向自己要挾,道:“死到臨頭了還嘴硬!”


    此時,白珍探頭出船艙來,道:“柳姑娘,你進來,用酒擦一下會好些的。”柳惜見聽了白珍話,隨白珍進了船艙去,由她幫著拿酒擦拭身上肌膚。原來白珍昨夜便已發癢,梅渡言知酒可暫能幫著止癢,便讓白珍用酒搽抹身上痛癢之處。


    用白酒塗抹過後,柳惜見果覺爽利許多,看白珍靜靜收拾桌上的棉花、酒碗等物,問道:“白姑娘,我那夜掐住你咽喉,威脅梅大哥,你不怪我嗎,怎地還來幫我?”


    白珍抬眸瞧了瞧柳惜見,道:“我怪過你的,不過後來梅大哥他也打了你,我便不怪你了。梅大哥和高大哥還說,是你想法子救了我出來的,你對我是好多過不好,我也不想怪你了。”


    柳惜見道:“白姑娘,你是瞧別人受的痛苦大了,便不忍心了是不是?”


    白珍手頓了頓,想自己卻曾如柳惜見說的這般,隔了片刻,說道:“別人受苦,我總不能拍手叫好吧。”


    柳惜見道:“白姑娘,心地仁善不是壞事,但也要分人的,有的人你待他很好,他卻反過來要害你。你日後救人助人,可要小心。”


    白珍放下手中物事,將頭一偏,笑道:“那柳姑娘,我眼下是不該幫你嘍。”


    柳惜見也笑道:“該不該不知道,可你已幫了,再反悔可遲了。”她站起身來道:“白姑娘,或許你不該幫我,可是方才,還是要多謝你。”


    白珍笑著低下頭去,柳惜見看她笑顏如花,一時竟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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