鬧到黑夜,常澤送別了莊易山和一了道人兩位貴客,又同留莊的群英別過,這才帶了明千霜、柳惜見和常亦迴到自己書房。常夫人見他們師徒迴來,泡了壺茶。


    常澤瞧了柳惜見幾人一眼,問道:“是不是覺著便這麽放了東方五弦他們太輕了。”


    明千霜道:“我聽秀姨說,你們已布置了兩日,拿到了人,卻隻是這樣?他們不單想救人,還想搶龍首刀,你這麽輕易就放了,隻怕日後,什麽貓兒狗兒都敢打龍首刀的主意了!”


    常澤道:“你們也不必這樣急,南蠻子不講理,咱們也不講嗎。何況以他們這點人,以東方五弦那點道行,要拿龍首刀那是癡人說夢!這次設場局敲打敲打金起陸,他若有自知之明,便收手,若沒有,下迴再收拾他不遲。”


    柳惜見跟隨師父多年,知道師父一向講求大家風範,如今常澤這麽解釋出來,她倒也不如何驚怪了。


    常澤又道:“金化機和江時安,我本就沒打算為難他們,要是金家沒派人來接,我還會送迴去呢。現下他們自己來了人,由他們帶迴去,倒省了咱們的麻煩。”他也不是真無殺這兩人之心,隻是如今金起陸隻剩金化機這一個兒子,殺了他惹得金起陸狗急跳牆,反是個隱患,大事在即,隻恐攪亂。索性大大方方將其送迴,公道,天下英雄自有評判。


    常亦道:“隻怕金起陸未必會領情啊。”


    常澤笑道:“這個情,我已給他了,他領不領那是他的事,咱們萬古山莊還怕他金起陸麽?我放得起他們,便也殺得起他們!”


    柳惜見、明千霜、常亦三人聞此言,也覺豪氣頓生。


    常澤道:“你們年輕氣盛,自然覺得金家欺上門來,忍不了這口氣,我實話告訴你們,我確也打過將金家弟子殺盡這一念頭,隻是退一步想想,沒有必要為一時意氣壞了後麵大事。你們也別說我老來怕事,等你們到了我這年紀,所想自是要多些。”


    常亦道:“是,爹爹。”


    常澤看向柳惜見,道:“惜見,這幾日事忙,我一直沒問你離開洛水鎮後的事,你如今仔細和我說說。”


    柳惜見道:“是。”當下把自己離開洛水鎮一路所遇娓娓說來,隻是和焦順比鬥使出譚家劍法、展泉山劍招等細枝末節稍加變換,至於最後借匕首光影反殺焦順一事也照實說了。


    常澤聽罷,拈須點頭道:“是了,楊斌為人不知怎樣,金門行事也不見得正派了,別聽他的,便是要這樣,腦子放靈光些,保住性命是要緊,你做的極是。”


    柳惜見道:“是。”


    常澤和容悅色說道:“如今金家去了四個大敵,咱們要拿迴龍尾劍便少了許多阻力。”


    常夫人道:“別忘了,還有百日門,要防他們暗中使絆子。”


    常澤道:“終究金門是少了四個高手,比起從前要好對付。”


    屋中一時靜下,柳惜見想起在洛水鎮紅石村廢屋後遇到的那對男女,說道:“師父,弟子在洛水鎮時遇到一對青年男女,還和他們過了招,隻是弟子見識有限,瞧不出他們師承來曆。”


    常澤和常夫人對望一眼,常夫人道:“他們使些什麽招式,你還記得麽?”


    柳惜見道:“記得。”


    常澤道:“你試演給我瞧瞧。”


    柳惜見向師父師娘躬身行了一禮,退後拔出劍來,照著記憶中那女子使的劍招施展開來。常亦和明千霜看了七八招,也瞧不出這劍招出自何派。常夫人同樣暗暗納罕,那劍招她竟也是從未見過,思疑中,向丈夫瞅去,卻見丈夫雙目放光,如癡如醉看著柳惜見試演劍招。


    待柳惜見將劍招施展完,常澤道:“夫人,我知道在洛水鎮刺殺金起陸的是誰了?”語氣幾近狂喜。


    柳惜見、明千霜、常亦三人少見常澤這副喜樣,知他定曉得這劍法來曆,急欲探詢。常夫人在這時道:“刺殺金起陸的人?是誰?難道便是使這劍法的人?”


    常澤在屋中踱了兩步,說道:“這劍法是西域虞輕塵傳下的。”


    柳惜見全身一震,急轉頭看向師父。


    常夫人道:“是虞輕塵傳下的,這麽說,那是早三十年前錫無教的劍法了。”錫無教是從前江湖上的一個教派,也出過幾個高手,隻是這幾個高手相互不服,又加外人挑撥,自相殘殺,以致錫無教日漸沒落,今已傾滅。虞輕塵則是錫無教幾大高手中的第一高手,武功在當年僅次譚軻讓,此人於萬事淡漠,厭倦江湖上門派鬥爭,早早便避走西域,後來錫無教覆滅,他雖痛心卻也無可奈何。


    明千霜道:“莊主曾說虞輕塵收了譚家三兄妹為徒。這麽說惜見遇到的,多半就是譚鑫玉他們了。”


    常澤點點頭,道:“不錯,當時聽說金起陸遇刺,我還覺奇怪,是誰敢去刺殺他。你安師叔派人去查這事也一直沒有眉目,方才惜劍使出那套劍法時,我便明白了。金起陸是譚家兄妹的殺父仇人,他們自然要殺金起陸。而且,能傷金起陸的,算起來沒多少人。這些人中想殺金起陸的要數我和司馬徽了,可那時司馬徽也還在道上,沒有趕到洛水鎮。若是那時譚家兄妹在洛水鎮上,又正遇上金起陸也在洛水鎮,你們說,他們會不會找金起陸報仇?”


    常亦道:“多半會。”


    明千霜道:“要報仇也是光明正大的啊,用得著刺殺嗎?”


    常澤道:“刺殺是金家對外說的。”他沉吟半晌,又道:“不過金家將消息封得這麽死,不讓外人知道是誰要殺他,也不知是不是另有用意?”


    常夫人半低著頭思了一陣,說道:“惜見,你怎麽遇見那兩人的。”


    柳惜見當下將自己在廢屋遇見那兩人,與那女子比武之事說了,隻是她在屋中發覺父親佩劍一事卻瞞了不提。


    常澤問道:“那兩人長什麽樣子?多大年歲?”


    柳惜見道:“一男一女,不過那時天太黑,我看不清他們相貌,聽說話聲音,都是年輕人。”


    常夫人看向丈夫,說道:“虞輕塵隻收了譚家三兄妹做徒弟,惜見遇見的,該是譚霏玉和他……,也不知那男的是她哥哥還是弟弟。”


    柳惜見心中激蕩難平,接口道:“是哥哥,我聽那男子叫那女子妹妹。”說罷,心中莫名湧起一股欣羨之意。


    常澤道:“那便極有可能是譚鑫玉和譚霏玉了,不過還要再去查證。若真是他們,我看,刺殺金起陸的,也就是他們兄妹兩個。”


    常澤所說雖隻算得上是猜測,常夫人卻覺合乎情理,輕輕點點頭。


    常澤道:“金家離洛水鎮也不近,從那趕迴去最快要半個月,和咱們差不多,金起陸又受了傷,如今正是個時機。”常澤走道明千霜麵前,說道:“千霜,這次你……”正說到這,常澤忽聽遠處傳來一陣極輕微的足音,神色微變。


    常夫人也有察覺,耳廓動了兩動。夫婦二人看柳惜見、明千霜三人如若無事,知幾人尚未聽出有異,更知來人內力輕功均不弱。


    常澤拍了拍明千霜肩頭,說道:“你趕了這麽多日的路,虛苦勞神,先迴去歇著吧。”


    明千霜看他前言不搭後語,微覺奇怪,但天色確已不早,退身出門。常澤道:“惜見、亦兒,你們也下去吧。”二人一同出門外來。


    待到門外,行出兩步柳惜見和常亦作別,明千霜在前一丈,忽地轉過頭來,看著屋頂。柳惜見道:“四師兄,你怎麽了?”


    明千霜隔了片刻才道:“沒事。”他適才也聽見屋頂有細微異響,迴思先前常澤神情言語,已知有人在房頂上窺探。


    柳惜見也正想往房上看去,明千霜卻道:“快迴去吧,驚霧知她姐姐不在了,必定難受,你與她同住,好好勸慰勸慰她。”


    柳惜見忙了這半日,已快忘了此事,這時明千霜說起,果覺不錯,匆匆別過明千霜,迴自己院中去了。


    明千霜也出了常澤夫婦前院,重行繞到後院,縱上方才有聲響的屋頂處。到了一株柏樹旁時,聽得柏葉枝中有輕輕的人息之聲,當即從腰間取出兩枝鋼刺,往聲音來處射去。


    驀地裏從柏枝間騰出一個黑影,明千霜逐上,與那人在樹間拆了三十餘招,漸感吃力。明千霜同他鬥了這許多時候,看他衣裳泛白,也猜知來人是誰,道:“東方五弦,去而複返不奇,隻是如何不正經拜見,這樣偷偷摸摸,難道又打起了那賊盜的心思?”說話間,兩人又拆了十餘招。


    東方五弦道:“年輕人,學會把嘴巴放幹淨些。”


    明千霜道:“我的嘴是幹淨的,隻有眼前人不幹淨!”


    東方五弦暗暗有氣,手上不覺加了力,出招也越發淩厲,明千霜左支右絀,心道:“這徽州八大高手也不是浪得虛名。”


    東方五弦卻也在暗想:“難怪難怪,難怪金門在洛水鎮一敗塗地,他們的弟子武功確是要勝過咱們那些。”


    兩人此時都隻是拳掌相交,並未取用兵刃。將近拆到第八十招時,東方五弦心道:“我一個成名人物,被一個後生小子搶攻這麽多招,也太丟人。”當下使出自己絕技“金風未凜”,運蓄內力,兩隻袖袍鼓脹,隨即將袖袍往明千霜腳下一拂。


    明千霜隻覺雙足如被千萬根竹棒鞭笞,墜下柏樹,正欲尋一落腳處借力躍起,猛覺身子一輕,已被人抱起,乘風而上。隻聽得東方五弦叫了聲“常莊主”,後便響起一清脆的掌?聲。


    抱住明千霜那人道:“東方五弦,對小孩子不要下這樣重的手。”說話之人乃是常澤。


    東方五弦挨了常澤一耳光,本來有怒,但想自己此行原是有事要問,隻得忍下怒氣,說道:“是,不過明賢侄真是少年英才,我一大意隻怕要敗在他手裏。”


    明千霜被常澤一臂箍著,頗覺怪異,從常澤臂中掙出,說道:“漂亮話誰都會說,我明日要不要去和外麵人說,你東方五弦做起了梁上君子。”


    東方五弦笑道:“這可不是漂亮話。”


    常夫人從後趕來,說道:“這孩子心眼實,是不會說漂亮話的,我程師姐養育他三年,這點,他倒是隨程師姐呢。”


    東方五弦一聽常夫人說“程師姐”三字,滿身熱血如要湧出,迴思前事,心中一痛,直覺出氣也難,靜默半晌,洶湧心潮方得止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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