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體透黑、雲紋覆身的石頭被迅速搬了過來。


    顯然,這個石頭即使在任家,也是上品。


    任家對柳涯心的命令,是絲毫不打折扣的。


    “運到這裏,”柳涯心走到一處地方,用腳尖點點地麵。


    “對,往後三寸,往右一寸,就這樣,先別動。”


    柳涯心往後退了退,從更遠的地方掃視這塊大石頭。


    “差不多了,放下吧。”


    正在舉起這塊巨石的,是任家開發的新式吊機,但似乎這個重量已經逼近了它的極限。


    咚!石頭一墜地,周圍人都感受到了大地的震顫,有幾個孩子甚至沒站穩摔倒了。


    柳涯心走上前,有食指輕輕敲打著這塊石頭。


    側耳傾聽它發出的聲音,連續敲打五次。


    “嗯,裏麵沒什麽問題。”


    柳涯心伸出手,輕輕撫摸著這塊巨石,就像一個醫生在診脈。


    他在找黑雲順紋石的脈絡。


    圍著這塊巨石走了一圈,柳涯心的心裏已經有了修補大陣的基本思路。


    “古珊,我要淨手。”


    “是!”柳古珊不知從哪裏拿出一個銀桶,把上好的淨水倒入,端到大少爺的麵前。


    雙手伸進去後,柳涯心仔細清理自己的這雙手,連同手臂。


    “少爺,毛巾。”


    “不用。”


    柳涯心將洗好的手從桶裏拿出來,隨後做了一個沒人料想到的動作。


    他將右手食指伸進自己嘴裏,就像在孩子吃手指,也像是異食癖者在咬指甲。


    隨後,柳涯心將自己的唾液抹在這塊巨石上。


    沿著黑雲順紋石走一圈,柳涯心的手也在上下飛舞。


    在場的人都在靜靜地等著,沒人知道柳涯心在畫什麽。


    不,恐怕全天國都沒有第二個人知道,包括柳涯心的、那不靠譜的父親柳夢山。


    柳夢山可以修複,但不是用這種方法。


    柳涯心有他獨有的猜想,正好用這舉世無雙的大陣來試驗。


    時不時的退後端詳,柳涯心仿佛在畫一幅巨大的壁畫。


    在陽光的照耀下,巨石上的些許濕潤的痕跡,像是土地般綻放出金色的花朵。


    圖畫完工之後,柳涯心跳上巨石,拿出一大瓶冒著熱氣的開水,從巨石的正中心往下倒。


    冒著白霧的開水撒了一地,反射出點點藍紫色光芒。


    這是......南域的萬星河水!


    僅僅一杯,就足以掏空一個小型家族。


    而且這種水最大的特點是,燒開之後會極度壓縮,幾乎會縮小至尋常溫度的百分之一。


    這一大瓶燒開的萬星河水......就這麽倒在地上了?


    周圍人皆暗自歎息,嘖稱浪費。


    他們不知道這個孩子在幹什麽,但沒人敢質疑,因為答案本身不存在被質疑的屬性。


    柳涯心跳在地上,開始抓取地上的被萬星河水沾染的濕土。


    全程沒人敢於前詢問,甚至沒人敢上去幫忙。


    尤其是柳家和任家的眾人,腳都站麻了,也不敢動彈。


    其他人看的倦了,可以各迴各家,他們可不敢在柳家大少爺還在忙碌的時候休息。


    柳涯心將濕土挖出來,一點一點塗抹在巨石的表麵。


    終於半個小時的折騰後,柳涯心又清理了下雙手。


    “大概就是這樣吧。”柳涯心自言自語著,還在端詳整個巨石。


    又轉過頭,向任飛鳥問道:“誰負責看護雀石山?”


    “就是我。”任飛鳥站出來。


    “你?”柳涯心不相信任家會如此愚蠢,把如此優秀的繼承人留在深山老林中荒廢時光。


    “沒錯,就是我,”任飛鳥看出少爺心中疑惑,便繼續解釋道:“是我主動搬進雀石山的。”


    “那裏……清淨。”他的嘴角閃過一絲苦笑。


    受家人影響,他是個喜好清淨的人。


    受家務影響,他是個沒法清淨的人。


    他隻能找一些家裏清淨的家務了。


    “好,那你記住,”柳涯心並不想深究原因,這是任飛鳥的私事。


    “每天噴一次水,保持這塊石頭濕潤。”


    “水質有什麽講究嗎?”任飛鳥忙問道,抽出左胸前袋子裏的筆。


    “別用積灰的髒水就行,其他沒什麽講究的。”柳涯心擺擺手。


    “還有,隔五十天左右,用油鬆木生一次火,將它烤至灰白色,但在這期間也要保持它濕潤。”


    “奧對了,別用西域的白芯油鬆,還有北域的三刺油鬆。”


    任飛鳥不知從哪拿出一個小本子,在那裏一邊點頭,一邊認真地記錄著。


    “連續不斷的炙烤六次,差不多了,刨個大坑,埋下整個巨石高度的四分之三左右。”


    “然後露出的地方依然澆水,但不用烤了。”


    “一直保持濕潤,也要盡量保持石體完整,最多不能損失三公斤石料。”


    “再如此做連續五十天,這個陣眼就修補好了。”


    “明白了,少爺,請交給任家吧。”


    任飛鳥記錄得很快,柳涯心剛說完,他就把本子合上了。


    “還有,無需調查,雀石山的的確確是我給搬走了,你家的家主如果有什麽問題,就快說。”


    柳涯心迅速開始下一個問題。


    “少爺。”任知現此刻終於站出來了,旁邊還跟著一個男子。


    那是他的弟弟,木堂堂主——任知過。


    “那是我任家的祖山,我……”


    任知現話說一半,便不再往下繼續。


    任知過隻歎口氣,他不知道該怎麽說。


    雖然祖祠早就被搬出來了,但那畢竟是任家的私有財產。


    柳涯心去見二老,這是他們知道的,也做好了損失一些東西的準備。


    但損失這麽大,說實話,他們在心裏是接受不了的。


    “哼!”柳古珊冷笑一聲,她心裏出現了對任家的鄙夷。


    她認為由此可見,任家還沒有成為柳家支流的覺悟。


    最終還是任飛鳥站了出來。


    “少爺,你搬了一整座山,這遠遠超出了我們任家的接受範圍。”


    聽到這,柳涯心也鬆了口氣,對啊,明著說出來不好嗎?


    “所以呢?”柳涯心覺得自己的語氣很親切。


    任飛鳥略一沉默。


    “少爺,我們想租用一個聖寶,千年期。”


    “‘一個’?看來你們已經有了選擇。”柳涯心笑了笑。


    聖寶的資料,早有一些已經流落在外,恐怕任家早就盯上其中一個了。


    聖寶禁止買賣,一切聖寶的所有權歸屬於柳家,但其他家族可以申請租借。


    “是的,就是那個‘餘隕’。”


    柳涯心緊盯著他,問道:“你們任家,盯著‘餘隕’多長時間了?”


    此時人群早已散去,隻剩任家的人和柳家寥寥幾人在這裏等待。


    “迴少爺,從一開始。”


    任飛鳥的話很短,但也很明確,也很雲裏霧裏。


    柳涯心對他的實話實說感到詫異,而且也對任家的野心錯誤地低估了。


    餘隕,確實是任家的最佳選擇,這一點柳涯心都沒有考慮到。


    這是一件違背聖寶原則的聖寶。


    如果可以,柳家會毫不猶豫地把它納入十級天寶的範疇。


    在曾經的柳家概念中,聖寶應該是捉摸不定的,是非凡驚異的,是不可高攀的。


    而餘隕,則打破了柳家的概念。


    它是第一個,人為可控的聖寶。


    若是真的把它交給不可信的人手裏,那將是一場災難。


    可任家難道是不可信的嗎?這一點,柳涯心其實早就有了答案。


    “好吧,咱們先去你家坐坐,等到了你家再詳談。”


    “少爺如此,任家自當蓬蓽生輝。”任飛鳥彎腰,以手比“請”。


    柳古雲和柳古珊跟在後麵,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


    鄭凡鬆早已迴到城主府安然穩坐。


    看到邵平雲垂頭喪氣地迴來,鄭凡鬆先行招手問好。


    “咋了邵叔叔,柳弟弟沒修好?”


    鄭凡鬆笑著,這顯然是句玩笑話,他不相信柳涯心會修不好。


    “不,過程行雲流水,真的神乎其技,遠超想象。”邵平雲的臉色慘白。


    十古氏的力量,比自己推斷的還要強大,比自己聽信的還要強大,比風聞中流傳得還要強大,比傳說中描寫的還要強大!


    柳涯心能用幾句話修好天國第一陣,就能彈指之間破壞它!


    光是柳家未成年的繼承人,就可以對天國第一大陣信手拈來,那十古氏的聯合,自己根本無法反抗。


    不!何止是自己,整個西域、整個天國都無法反抗!


    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鄭凡鬆抬了抬眉毛,早聽父親說邵家人才輩出,每一個都狡猾毒辣。


    可這個城主看起來,並沒有這麽難對付啊?


    邵平雲無力地抬起頭,看到鄭凡鬆的手裏拿著一遝紙,平放在膝蓋上。


    “邵叔叔,茶我剛沏好,用的是我從天兆城帶的歌江水,咱們現在可以談談正事了。”


    鄭凡鬆站起身來,將厚紙遝放在桌子上。


    輕輕拍拍身旁木椅子,鄭凡鬆笑說道“來,坐。”


    ……


    “少爺,我任家保證,絕不用它來做任何損害柳家利益的事。”


    看到任飛鳥,以及前麵兩位家主的表情,柳涯心覺得餘隕已經留不住了。


    歎口氣,還是交出去吧。


    “這是一些條款,這是餘隕,你簽了這些條款,就可以拿走餘隕了。”


    “是,少爺。”任知現拿筆的手都在顫抖,他以為自己就要平平庸庸的過這一生了。


    卻沒想到自己能替任家簽這麽大的單子,這足以讓自己在任家的曆史上留下名字了。


    雖然具體條件是任飛鳥談的,但現今的家主無疑是任知現。


    紙單子被一頁一頁地、連續不斷地簽著,任知現的腦袋現在還在暈眩,根本就看不清租借的條件是什麽。


    任知過一次又一次地從哥哥手中接過單子,他也在盲目的簽著,心裏隻想著青史留名。


    柳涯心看到這兩人的神情,心下不由得有些擔心,但很快被壓了下去。


    既然已經租借出去了,就不要心疼了。


    可不心疼就不是柳家人了。


    聖寶……我的聖寶……


    柳涯心的手猛顫一下。


    希望任家真的能把餘隕用到善處吧。


    流程在進行,柳涯心緩緩的將餘隕掏出來。


    從外形看,那像是一個巨型的醜陋口哨,上麵坑坑窪窪的,就連形狀也是扭曲的。


    “簽完了麽?”柳涯心心痛地問道。


    簽完了,餘隕也就不在自己手裏了。


    千年期,這輩子,自己就很難見到它了。


    不行,不能想,越想越難受。


    “少爺,簽完了。”任知過抬頭說道。


    “古雲,你收起來。”“是,少爺。”


    柳涯心敲敲桌子,說道:“要是沒其他事,我們就走了,還要去鑄堂一趟呢。”


    門忽然裂開一條縫,一隻眼睛朝這裏窺探。


    “飛絕,要進來就進來,別偷偷摸摸的。”任知過笑說道。


    門被打開了,出現一個身材高挑、清瘦的身影,就像一根柱子佇立在那裏。


    她頭發微短,未到肩,整個人都顯得喪氣,沒什麽精氣神。


    “柳少爺,這是我的女兒,任飛絕。”任知過笑著介紹道。


    女兒?柳涯心此時才有些驚訝,這人是個女孩身嗎?


    任飛絕進來後麵無表情,也沒有行禮,一副反射弧過長的樣子。


    “飛絕姐比我大十幾歲,原本負責動土築基。”


    “後來犯了一些錯誤,現在負責看管倉庫,專業能力相當過硬。”任飛鳥慌忙解釋道。


    “飛絕,把餘隕拿下去,好好保管,千萬別出什麽差錯。”


    任飛絕緩緩點頭,雙手拿起餘隕,藏在袖子中,衝著柳涯心微微行禮,便翩翩離去。


    “這位姐姐……倒是很有個性啊。”柳涯心沒找到什麽好詞。


    “所以我讓她看管倉庫,磨磨性子。”任知過笑著說道。


    “柳弟,咱們該走了。”周公明看杯中無茶,也無人續杯,早就有些不耐煩了。


    “行,”柳涯心點點頭,轉頭向任知現說道:“任叔叔,我們就先走了。”


    “我送送吧。”任知現扶著柳涯心,往門外送去。


    眾人簇擁著柳涯心離去,唯有任飛鳥扶住門框邊,盯著任飛絕離去的方向。


    將頭靠在門框上,省的肩膀用力,他將所有的力氣都用在凝望這位姐姐離去的方向。


    姐姐……


    任飛鳥的思緒不知飄向何處。


    上一次見到任飛絕,還是在幾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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