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光嶙峋,湖水在古陽的照耀下熠熠生輝,就像是金色鯉魚成群,伏在水下爭遊。


    偌大的公園,平坦的石路,鱗次櫛比的鮮綠鬆樹。


    柳涯心靜悄悄地走在這裏,仿佛是他包了場。


    “這裏,少了一塊潤石。”柳涯心仿佛是看不到風景似的,盯著一處空地喃喃自語。


    “鬆樹也種得稀疏了,至少少了五十棵。”


    離開石路,踩在草地上,柳涯心來到一棵鬆樹前。


    俯下身,柳涯心撚起樹根旁的土,靠在筆尖,輕輕嗅味。


    酸苦味,把鬆樹的香都蓋過去了。


    “偷工減料,爹明明說了,必須用的是南域崔家的肥料。”


    顯然,陳家為了一些原因,並沒有聽柳夢山的話。


    陳家……我就知道!


    柳涯心的眼中閃過一絲淩厲,要不是方才柳家替那群人接過發言權,恐怕陳家就沒想給那筆錢!


    徑直站起,柳涯心拍拍傲然挺立的鬆樹,自語道:“倒是可惜了你們。”


    “明明是上佳的北域凝雪鬆,卻被這樣對待。”


    “這裏沒有雪,你們也不知道能活到什麽時候。”


    “除非陳家舍得從北域運雪過來,不然這個冬季,你們恐怕三不存一啊。”


    真蠢啊,明明是這麽好的樹木,卻不知道珍惜。


    從北域運送潔淨的雪,那可不是小花費。


    柳涯心忽然靈感一現,他終於知道為什麽陳家在這方麵不打折扣了。


    這是往上麵要錢的好借口啊!陳家不是蠢,是貪婪!


    負責法城的陳家就像一個過濾網,而財富就像流水。


    看起來似乎沒有水被取走,但隻要水流量越來越多,陳家這個過濾網上的東西就能越來越多。


    柳涯心將土蹭在樹幹上,拂袖而去。


    父親曾教過自己,除了柳家轄內的事,其他事少管,否則鬧出笑話隻會貽笑大方。


    輕歎一聲,柳涯心仍在湖邊獨自逛著。


    忽有淒厲的鳥叫從林中傳來。


    “克叔,給我抓住它!”一個男童的聲音傳來,似乎與柳涯心年齡差不多。


    “少爺真是天才!一下子就打中了!”一個中年人讚歎道,隨之而來的是淒厲的鳥鳴。


    從這聲鳥鳴中,柳涯心聽得出來,這鳥是黑頸紅雀,全天國隻有三個家族可以批量飼養,在野外已經極其少見了。


    慌忙趕過去,柳涯心看到一個中年人的手裏正捏著那個可憐的小雀。


    提溜著小雀的爪腳,中年人邊作勢要扔給那個男童。


    嘰嘰嘰!那幼小紅雀拚盡全力地撲騰,羽毛相繼落下。


    “住手!”柳涯心高喊一聲,喝停了中年人的動作。


    二人的視線往這裏看來。


    柳涯心跑近,解釋說道:“這鳥是黑頸紅雀,是野生的。”


    “所以呢?”中年人撓撓頭,他不知道這裏為什麽會有一個小孩子。


    難道是翻牆進來的?不能啊,牆上鑲著蒺藜刺呢?


    為了鑲鐵蒺藜,刮傷了十幾個人,還費了不少錢平事呢。


    “所以不能抓,”柳涯心認真地說道:“要關好幾年呢!”


    男童聽到這,撲哧一聲笑了,笑得如此天真無邪。


    “小弟,別說幾年了,就是砍頭折翅的事,我也幹過好幾件,現在不也好好的?”


    “咳咳咳。”中年人咳嗽幾聲,說道:“少爺,這些事,總歸還是少說些比較好。”


    “今天我心情不錯,”男童笑說道:“那就隨了這位小弟的願,給它放了吧。”


    “是,少爺!”中年人手一鬆,那小雀便慌忙飛走。


    “克叔,跟他說我是誰。”男童挺起胸膛,他本想自己說,但還是有些害羞。


    “孩子,他是陳葉平,是陳家的小公子。”


    柳涯心驚訝地捂住嘴,他還真知道這個人。


    他自小修習弓箭,去年取得法城少年弓賽的冠軍時,陳明書宴請父親參加慶功宴。


    雖然父親理都沒理他,晾了陳明書在門外幾個小時,還挺尷尬的。


    其實柳涯心對陳葉平的生活還是有些羨慕,這個時期的意氣少年總會有射箭騎馬的幻想。


    “我是……”“你是誰不重要。”陳葉平抬手製止了柳涯心的自我介紹。


    “你對這鳥類,很熟悉嗎?”


    柳涯心一愣,小聲說道:“大概……還是挺熟悉的。”


    他心虛了,因為柳涯心自認為自己這方麵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


    “那好。”陳葉平高興的點點頭,迴頭說道:“克叔,把灰頭帶過來!”


    克叔輕歎一聲,說道:“少爺,它已經進入老年了,您還折騰它幹嘛?”


    “死馬當作活馬醫嘛,萬一呢?”


    克叔隻好無奈離去,而陳葉平則拉著柳涯心的手,二人一起坐在草地上。


    “克叔終於走了!”陳葉平鬆了一口氣。


    “這裏本來就沒什麽人,真不知道克叔為什麽還看這麽緊!”


    同齡人,總是可以迅速的彼此交心,何況還是對世界充滿好奇的孩子。


    “確實,也不知道為什麽,這園子冷清得很。”柳涯心隻好順著話頭往下說。


    “我知道!”陳葉平順手把衣服上的扣子全部解開,盡管是深秋,但他卻覺得很熱。


    要是讓克叔見到,恐怕又要說天冷受凍,非要給自己扣上了。


    “我爹爹說,這園子本來就不是為了熱鬧修的,我能進來也是因為他的關係。”


    “看你也是個家族的公子,不是那些髒髒的人,在這個園子碰見個你這樣的人,還真不容易。”


    確實不容易,畢竟我也是第一次來,柳涯心暗想。


    “你的射箭術,我可是早就聽聞了。”見氣氛尷尬,柳涯心便想客氣客氣。


    “你怎麽跟那群大人似的,這些話都聽膩了!”陳葉平卻露出鄙視的眼神。


    嘿,這小子有意思!柳涯心笑說道:“那我可就說點不這麽好聽的話了。”


    “說唄,”陳葉平無所謂的說道:“克叔在的時候你們說謊,克叔不在你們還說謊,那我不是白白把他支走了嗎?”


    柳涯心立馬站起來,輕輕踢了陳葉平的腿。


    正在陳葉平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柳涯心便破口大罵道:“你知道那黑頸紅雀有多珍貴嗎?”


    “為了讓它們自願留在這個園子定居,廢了多少人力物力!”


    陳葉平這才反應過來,便放聲迴應道:“怎麽了?這園子裏的鳥上千隻,我偶爾打個十來隻怎麽了?這都是為了練習弓術!”


    “那你射你的木樁去呀,欺負小鳥算什麽本事。”


    “你管我呢!”陳葉平雙頰通紅,說道:“反正都是我家的錢,大不了再買就是了!”


    柳涯心聞言,立馬撲上去,與陳葉平扭打在一起。


    “你的那個弓術,非要用活物練嗎?你就是為了討好其他人!”


    陳葉平更不客氣,直接將柳涯心推開,立刻反坐在柳涯心的身上。


    “你以為我想啊!”陳葉平揪住柳涯心的衣服,大聲說道:“我爹就喜歡我拿迴獵物的樣子,每次我收獲很多的時候,他都高興得很!”


    “那群鳥還迴不去了呢!”柳涯心抓住陳葉平的手,罵道:“你不過為了一句表揚而已!”


    “是啊!”陳葉平掐住柳涯心的脖子,叫道:“我就是為了表揚!怎麽了?有錯嗎?”


    “嘿嘿嘿,嘿嘿嘿。”柳涯心沒說話,雙臂癱在草地上,隻是笑著。


    陳葉平也鬆開了手,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你笑什麽?”“我笑你知道道理,卻明知故問。”


    柳涯心緩緩起身,拍拍身上的塵土,笑說道:“其實這東西,說錯是錯,說不錯也不錯。”


    “你的弓術,不應該因為這些東西而停滯,射死了就是射死了,別讓這東西成為你的心結。”


    “我不能說你為了自己就是錯的,我隻能說,既然你如此選擇,就別迷茫了。”


    陳葉平內心大震,連忙正襟危坐,這個人怎麽知道的?


    本來就是因為最近狀態不好,不願再比賽,爹爹卻不準,隻讓自己來這裏散散心,卻被一個同齡人看出來自己的心結。


    自己也不想殺生,但這與父親的願望衝突,導致自己近些年鬱鬱不平。


    “當然,我對弓箭訓練什麽的不太懂。”柳涯心有些無奈的撓撓臉,說道:“但我還是希望你盡量少殺點生。”


    “謝謝!”陳葉平站起身,向柳涯心鞠了一躬。


    “謝我做什麽。”柳涯心把陳葉平扶起來,笑說道:“你不是不知道,隻是無法確認,缺少認同。”


    “你是怎麽看出來的?”陳葉平還是很疑惑。


    柳涯心笑道:“黑頸紅雀的飛行高度,不超過十米,而且飛行速度在所有鳥類中算是慢的。”


    “你可是法城的少年冠軍,再怎麽狀態不佳,也不會隻射到腳吧?”


    “你到底是誰?”陳葉平第一次對另一個孩子的身份產生了興趣。


    還不等柳涯心開口,克叔便開始在遠處叫喊:“少爺!”


    陳葉平皺了皺眉頭,悄聲說道:“下次再說吧,剛才的事別跟克叔說。”


    柳涯心慢慢點了點頭,隻見克叔懷抱著一個玄黑色之物跑了過來。


    待到近些,柳涯心才看清,那是一隻鷹。


    “小兄弟,我看你挺懂,”陳葉平在克叔麵前,又拿起了架子。


    “要是你能治好它,我可以用我的名字立誓,十年之內,再不用生靈試箭。”


    “克叔來為我作證!”


    “少爺……”克叔有些奇怪,但說不上為什麽。


    區區一個將死的禽畜,值得少爺賭上名字嗎?


    雖然肯定治不好就是了,畢竟是個孩子。


    但少爺平時沒這麽草率啊?


    柳涯心眨眨眼,他卻是心領神會,陳葉平本就不想拿殺生,這是在找由頭躲避呢!


    用名字起誓,在天國這是最重要的誓言,任何人都不得插手,即使是親人。


    “好!”柳涯心樂了,也沒說治不好有什麽懲罰,反正也不虧,那就看看吧。


    柳涯心接過那將死的灰鷹,看了看翅膀的受傷處,又看了看喙中的鳥舌。


    “中毒,人造的毒,可以解。”柳涯心輕輕自語,卻震驚了陳克輕,這孩子果然不簡單!


    陳葉平也驚訝地微微張開了嘴,他其實是抱著試一試的態度,他知道麵前這個孩子有些能耐但沒想到看了看就知道了原因。


    “可以解,但是也延續不了多少壽命,它已經老了。”柳涯心輕歎道。


    “那能讓它再飛一次嗎?”陳葉平揪住衣角,緊張地說道。


    “可以,”柳涯心盤坐在草地上,將已經有些僵硬的病鷹放在自己的膝上。


    “這個園子裏有植物園,離這裏不遠,那裏有我要的藥材。”


    “你若想救它,便按我說得采來。”


    “放肆!”陳克輕冷聲,一時放過,這孩子忽然敢喝令少爺!


    “你說,我這就去!”陳葉平卻急忙應下。


    柳涯心抬頭看了陳克輕一眼,便開始搖頭晃腦。


    “中等大小的紙田葉三片,叉葉草一株……”


    陳葉平注意力非常集中,邊聽邊點頭。


    “就這麽多,你去拿吧,越快拿來,它就越早地脫離痛苦。”


    “好!”陳葉平點點頭,便迴頭說道:“走,克叔,幫幫我。”


    少爺你還真信啊,陳克輕嗤笑一聲,剛才柳涯心說的植物,大多數他都認識。


    都是一些俗物,爛在腳邊都沒人管,從來就沒人說過他們能治病。


    但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且陪少爺玩玩吧。


    待到二人遠去,柳涯心才低頭看著懷裏那餘日無多的老鷹。


    “唉,誰能抵擋生老病死呢?”柳涯心的語氣露出一絲無奈。


    “不是我治不好你,但你的半生都在這種毒的折磨下度過,即使治好你的傷,但你那半生的痛苦,逝去的時光,我都無法治愈了。”


    “我能解的,隻有毒,不過……”


    “幸好,”柳涯心撫了撫灰鷹的頭,笑說道:“有人能補償你,那人並不是我,而是我的友人。”


    灰鷹仿佛能聽懂似的,原本暗淡的瞳孔忽然放大,顏色轉而變棕深色,炯炯有神。


    “你知道的,他存在,我隻會提供一個信標。”


    說完,柳涯心輕輕往灰鷹的胸膛上吹氣,手指在它的胸膛緩緩描繪。


    “至於你的毒,能解是能解,但想要快速恢複身體,還需要一味藥。”


    “幸好,我帶了。”柳涯心笑了出來。


    其實,這不是幸好,他一直帶在身邊,那是朋友的離別贈禮。


    柳涯心一個翻手,一粒藥丸出現在了手指之上,用力碾碎,滑入灰鷹的喙中舌上。


    “少爺,跑慢點!”陳克輕的聲音傳來,柳涯心抬頭看去。


    陳葉平神態著急,懷裏抱著用衣服裹成的球,裏麵包裹的是柳涯心囑咐的藥材。


    還真挺快的,難道他對植物園很熟悉?柳涯心如此想到。


    陳葉平跑到柳涯心身邊,將衣服往草地上一攤,柳涯心便聞到了濃厚的泥土氣息。


    “采得有點多了。”柳涯心無奈地說道,他不用看就知道陳葉平采了多少。


    隨手拿出幾株,放在手中,然後雙手合十,開始搓成小球。


    陳克輕在旁邊看著柳涯心的動作,雙手在胸前交叉。


    這是野郎中的手法啊,這孩子果然不過是在……


    忽然,柳涯心的小手輕輕一握,注入了自己的聖力,在手中散發了耀眼的光芒。


    陳克輕一震,雙臂鬆開,擋在身前,心裏暗驚道:“這孩子的聖力,不對勁!”


    陳葉平也是往後一倒,被柳涯心的聖力嚇到了。


    “?!”一聲嘹亮的鷹鳴貫穿了所有人的耳朵。


    隨後光芒像是飛沙般散開,隻剩下柳涯心在盤坐。


    “好了,拿迴去吧。”柳涯心站起身,把鷹交還給陳葉平。


    陳葉平懷抱著鷹,喜笑顏開,而柳涯心則也微微一笑,準備轉身離開。


    “等等,孩子!”陳克輕急忙出口說道:“你願意加入我陳家嗎?”


    “克叔!”陳葉平皺眉輕喊道,他不想麵前這個好不容易交到的平等朋友,也變成自己的下屬。


    “可我有家族了,而且……”柳涯心尷尬地撓撓臉蛋,說道:“我還挺喜歡我的家族的。”


    “這不衝突,”陳克輕解釋道:“隻要你願意加入陳家,你的家族在法城將平步青雲。”


    看到柳涯心似乎不為所動,陳克輕上前一步,接著說道:“我可以答應你,立馬可以讓你改姓,入內家!”


    砰!忽然一陣風雲激起,一隻手從煙霧中徑直伸出,捏住陳克輕的脖子,一切發生都在刹那間!


    “你,讓誰改姓?”柳古雲那滿懷惡意的語氣從迷霧中傳來。


    “誰也不配讓少爺改姓,就憑你?”柳古雲說著,輕鬆地將陳克輕高高舉起。


    陳葉平這才反應過來,緊緊盯著麵前的青年。


    這個青年是誰?居然這麽輕易就製服了克叔?


    而且克叔是中年人啊,這個比他矮小的青年居然把他就這麽舉起來了?


    克叔可是家裏特意送往軍營裏曆練了二十幾年的人,一直負責自己的安保,還有家裏安保係統的整體訓練。


    這樣的人,卻被麵前這個青年就這麽製服了?


    雖然柳古雲沒有陳克輕高,但一隻胳膊的高度足以拉平他們的差距。


    “你剛才那句話,足夠陳家死一萬次了!”柳古雲眼神狠厲,手下慢慢發力。


    “古雲,別這樣!”柳涯心皺眉說道。


    “是,少爺!”柳古雲將陳克輕放下,迴到了柳涯心的身旁。


    “咳咳咳咳!”一陣短促的咳嗽聲,可見剛才那下掐的陳克輕很難受。


    “克叔!”陳葉平連忙拍打著陳克輕的背。


    柳涯心輕歎一聲,說道:“可能說得有點晚了,”


    “我姓柳,柳涯心,十古氏柳家的繼承人。”


    柳古雲十分配合地俯視著陳家二人,麵色鐵青。


    陳克輕心下一沉,連忙伏地道:“是小人……”


    “行了行了,”柳涯心擺手,打斷了陳克輕的自責言語。


    “葉平兄弟,認識你很高興,隻不過……”


    柳涯心先是停頓,然後補充說道:“這隻鷹遲早是要飛走的,切勿強留。”


    “我一直期盼著那一天呢!”陳葉平則迴之以輕笑,但臉上還是冒出冷汗。


    “那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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