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說無妨。”


    冷鴉擺手為邀,請萊辛坐下,隨後與寒蟬也亦坐於長凳之上,既然曾經共患難,交談並不需要這般嚴肅。


    萊辛從口袋中拿出一個巴掌大的盒子,置於桌上並緩緩推向另一邊,隨後以手指敲擊了兩下桌麵,抬頭以灰褐色的眼眸望向二人。


    寒蟬領會其意,將盒子移到自己這一邊邊,隨後向後翻蓋將其打開,裏麵是一枚圓形懷表,色澤有些黯淡但光潔無塵,想來平時有用心貯藏保養。


    表蓋上鐫刻著鳳尾葉與薔薇花,中間那一朵盛開得尤為燦爛。表帶部分則褪色較為嚴重,看來材質並非貴重金屬。


    “我能打開看看嗎?”寒蟬眉頭微蹙,很快又舒展開來。她抬頭望向萊辛,似乎感覺到這件物品比它的材質更為貴重。


    “當然。不但如此,我還要將它交給你們,因為我的請求正是希望你們幫我尋得它的來曆。”


    說話間,寒蟬已將懷表握於手中,翻開表蓋,所見即是潔白的表盤與黑色的刻度線,對比非常分明。指針所指的位置正是此刻,遊戲時間夜晚十時零七分。


    表蓋內側有一張人物肖像,那是一個有著水靈大眼睛的女孩,長直的頭發及肩披於腦後,臉龐泛著青春的紅潤,表情有些呆萌。


    “這位是?”


    冷鴉瞥了一眼那照片,抬頭望向萊辛,他那疲倦的眼睛在這一刻似乎有了些許神采,緩聲說道:


    “我的夫人,你們見過的。雖說我們感情很好,但對於過往她從來諱莫如深不肯提及。這塊懷表是她出現在莊園時,隨身攜帶唯一攜帶能證明身份的物品,也是我了解他過去的唯一契機。”


    “既然你們彼此相伴多年又已結連理,那麽過往與來曆是否真得有必要去探究呢?”似乎是移情萊辛夫人,感受到被探窺與調查的不悅,寒蟬提問的口吻竟有幾分質問之意。


    “在這個荒涼的年代裏,有她為伴已是上天眷顧。並非是我對她起疑,隻是因為她時常會有憂愁鬱結之心,嚴重時夜晚難眠,更有聲嘶力竭舉止乖張的情況,似乎想要表達什麽,或是唿喚什麽。


    行為總有起因,過往多是由來。窺探過去,了解現在,這就是我想拜托你們幫忙的事情,請你們替我迴到長夜之內,去尋找一份過往。


    星墜者,我想你們能做到的,對嗎?”


    萊辛言辭誠懇,寒蟬的那份質疑也便隨之煙消雲散。


    實際上她剛才萌生的情緒也顯得並不專業,從職業玩家的角度來說,接到任務的機會十分難得,實在沒有必要在這個關口宣泄情緒,可能因此招致委托者的不滿,喪失接取任務的機會,好在萊辛並不以此為意。


    “當然,萊辛先生,接下來我們的眼睛就是你的眼睛,我們會幫你尋找過去,得到你想要的答案。”


    冷鴉忙開口予以肯定答複,但又沒有把話說得太滿,係統判定契約已成,接引仙子予以提示:


    [您接取了任務【永夜憂鬱之花】]


    [任務描述:莊園主人萊辛維斯委托您攜帶舊物懷表迴到淵龍城,尋訪關於萊辛夫人的前塵往事。當然窺探過去未必能知其本人,解開心結的方法或許也並不限於此,然而你總不能對她一無所知。


    這塊懷表是你唯一的線索,但願你能有一雙慧眼,不負他人之托]


    任務訂立完成,萊辛不由為之一笑,好似解開了一個壓在心中已久的心結,即便任務還沒有成功。


    這不是一個有懲罰的任務,因為時間過去了太久,萊辛也未必認定能有收獲,他甚至沒有設立時效性,就這樣將珍貴的懷表,交到了兩個相交不久的陌生人手中,可見這條黑夜線,封鎖了他多久以來的願望。


    此後,兩方相互告別,委托既已達成,便須開始著手去辦。夜既已深,一切即可交予明日。


    雪花不再飄了,現實的氣候總是一截一截的,好似短暫的歲月遍曆旦夕禍福,在下一個時節便能迎來好轉。暴雪之中站定的人兒,隻向往簡簡單單的遮風擋雨。


    雪花聯袂鋪滿大地,像是提醒大地進入安眠,竹間小屋裏的人兒,也在此刻進入一片寂靜,又在不知不覺的流逝中,迎來了第二日的天明。


    “吹雪?”


    寒蟬穿著厚厚的靴子走在花園中,每走一步都留下清晰的腳印,隨後她突然捧起地麵上鬆軟的雪花,將之灑向空中,又像孩童吹泡泡一般,吹向那些雪花。


    落地之後的雪花彼此凝結,輕輕的吹拂難以改變它們運動的軌跡,很快便散作一團紛紛落下,似乎並不想與人互動。


    試了幾次之後都沒有成功,寒蟬頓覺索然無味,卻又突發奇想,倒退著沿著那些腳印,一步一步迴到屋內。


    比及冷鴉睡醒,走出門外一望,卻見雪地裏一排腳印有來無迴,推想一番緣由,不由也是勾起一抹笑意。


    進入遊戲,二人直接使用記錄儀的城際傳送網絡,化作流星墜落重新返迴淵龍城。落點處於伏龍區的中央廣場,即便是在清晨,也有不少玩家的身影出現。


    尤其是在製圖師的附近,甚至擺起了幾個玩家攤位,冷鴉走上前去瞄了一番,自然都是售賣各種地圖拓本,價格比初始拓印費用高了兩至三倍。


    比如一張海族主城葬靈島的全探索地圖,標出的價格竟然高達15金,那可是與5份低精度淵龍城地圖等價。不過玩家間的買賣本就是自願,大公會想要盡快搜羅地圖信息,實在不會在意這點金幣消耗。


    燈火闌珊的晨間街道,npc的店鋪早已對外營業,穿過流動的人群進入商業街,分別進入鍾表、首飾以及機械造物的店鋪打探,店員們要麽愛答不理,要麽說不出個所以然。


    尤其是那機械造物商店的地精npc,隻是瞄了一眼懷表的成色,便有了送客之意,那尖尖的鼻梁和咪在一起的眼睛仿佛想要啄人,兩人隻能是悻悻退出了店門。


    “看來這塊懷表並不入伏龍區貴人們的法眼,甚至常規的店鋪都未曾出售過。它就像是小批量生產的一種紀念物,隻在某一個群體中內部流通,如果不能找到最初製作的廠商和匠人,恐怕難以溯源。”


    寒蟬似乎並沒有受到地精逐客的影響,開始分析懷表的來源,冷鴉對此點頭稱是,又補充道:


    “如果真是某一組織或群體內部流通,找到同類物品的持有者也是一個方法,不過這種幾率如同大海撈針,也許我們該從人口較少的流放區開始排查,或是去圖書館裏碰碰運氣。”


    言罷,冷鴉翻開盒子,再度看了一眼這懷表:


    【不知名的懷表】任務物品


    描述:色澤略微黯淡的懷表,表蓋中心的薔薇花雕刻尤為絢麗,但卻難以尋其出處


    可惜物品圖鑒沒有辦法通過密語遠程發送,隻能由持有者通過記錄儀投影而出,否則兩人可以按圖索驥分開探查排查,效率上也能高一些。


    不過這對於散人小隊而言也算是保護,否則大公會可以布下人海,就像張貼告示一般在npc中撒網搜索,這種類似的任務就幾乎沒有任何難度了。


    “或許以後記錄儀會有類似的功能吧,但願那時候我們能保持住戰力的優勢,有能力進入更深的野外地圖。”


    冷鴉心中浮想片刻,很快迴到當下,二人決定先去往圖書館,畢竟現在已經處在伏龍區。


    行路之上,街道越發熙熙攘攘,未免人多眼雜,二人改用密語進行交流。走在昏暗的街道上,讓人易於想起舊事。思緒浮現出不久前的經曆,一雙大人追逐著一個手拿竹竿的囈語孩童,從街頭到巷尾。


    “冷鴉,萊辛夫人的憂鬱與失眠,會不會是渴陽症的一種形式呢?就像我們見到的那個柳家孩子一樣,發出怪聲並作出奇怪的舉動?”寒蟬突然問道。


    “我想有這個可能性,不知道你能不能記起,我們在輸送糧草輜重的時候,莊園裏的車夫有一位曾提到過,他看見萊辛夫人捂著耳朵轉著圈,聲嘶力竭地大喊大叫。如果所言非虛,這幾乎就是渴陽症最直接的表現。”冷鴉迴憶道。


    “如果萊辛夫人的心結來源在於長夜,那麽追查這塊懷表的線索豈不是沒有多少意義?畢竟即便我們能夠溯源過去,也無法改變長夜籠罩的事實。”


    寒蟬心中升起一絲疑惑,畢竟這個任務的最終目標是要解開萊辛夫人的心結。


    “那倒未必,長夜或許隻是誘因。如果萊辛夫人的確患有渴望症,就一定曾生活在長夜之中。而要從長夜籠罩下的淵龍城去到平原上的萊辛維斯莊園,說明她曾參與過越界,並且屬於成功脫逃的撞線者。”


    冷鴉將自己的推測和盤托出,寒蟬也霎時間反應過來了。


    “在樊籠街對海三爺的竊聽中,曾提到過在長夜籠罩的第七年,發生過大規模越界。如果萊辛夫人是那個時間撞線越界的,以她的年齡推算,當時她也正好是一個孩童,就像懷表中的肖像一般年紀!”


    “沒錯,這就是我們接下來去圖書館搜尋的重點,關於長夜第七年的報刊、書本、圖冊甚至是小說。


    我們憑的是物,尋的是人。被記錄的過往未必是真實,知情人的描述也可能是假意。隻能多方搜集線索,真實的過去最終還需自己去判斷。”


    冷鴉說明自己接下來的行動,寒蟬沒有異議,不多時,二人便已經來到一幢高大的建築旁。


    這是一個紅牆琉璃瓦的建築,選址亦是依山傍水,如同行宮一般,隻是沒有禁軍看護,也沒有院牆阻攔。


    這裏的建築並沒有多高,從頭至尾幾乎是由一層的長廊相互連接而成,就像是貪吃蛇的行走路徑一般。不過在建築的最中央,倒是有4層高的古式建築,取名為[淵夜閣]。


    進館的要求是一千點人族聲望,對於此前有聲望獎勵的寒蟬冷鴉而言,算是滿足條件。入館後也便按照既定的方向,開始搜集長夜七年的舊事,當然主要是關於撞線者的記載。


    長廊的兩側擺滿了長條形的書架,每隔一段距離便有一片桌椅組成的公共閱讀區域,三三兩兩的普通npc坐於其上,顯然不會搭理於人。


    長廊又會有各種分支岔路,每一次轉折便代表進入一個新的區域。比如天文、地理、軍事、曆史等分類,一如現實一般。


    冷鴉駐足於曆史長廊之中,寒蟬則繼續向前,來到報刊長廊,在這裏方便按照時間迴溯,找尋關於往日的記載,也較為合理。


    書山文海,想要尋蹤覓跡實在不易。即便是一目十行,也難以遍曆。二人也便約定查詢時間以閉館為期,逾期也便不再翻閱,出館另尋他法。


    編年史斷於長夜降臨之前的十年,至此所有官方記載戛然而止,雖說沒有看見相關的文字資料,但中斷時間本身就是一個線索。


    於是冷鴉便走向其他長廊,在諸如天文、氣候、圖冊以及近代小說等區塊間穿梭。長夜籠罩或許屬於天文異象,但長夜降臨後,城中所有觀星活動早已停止,因為這片天空已經不見星星,更像是一個簾幕,籠罩在整座城池上空。


    唯一有一本名為《巡夜觀星注》的書籍中,記載了一個有意思的現象:


    一名觀察者登上[真霧山脈]的高山,借助望遠鏡向北夜觀天象,觀星的總時長達到十二年。


    在這十二年裏,他發現淵龍城上空的黑夜區域雖然如同天傾一角黯淡無光,但也並非一成不變。


    比如在長夜三年,原先西麵天空一直被遮蔽的子嬰星曾有兩周的時間顯露了出來;而在長夜七年,黑夜區域的東麵更有出現一片形狀規則的缺口,像是有人用剪刀剪下了一片。這一現象持續的時間很短,隻有3天時間。


    “難不成這黑夜區域就像一朵飄在天空的雲,還會改變形狀?”


    冷鴉心中臆斷,又更多翻閱了十幾頁,發現描述內容又講迴了星象,沒有類似的記載,他也便棄之來到文摘區域查閱起來。


    這些詩篇、短文與小說無法詳看,隻能摘其內容簡介一目而過。情愛、青春、冒險以及晦澀的案件,這些主題似乎與現實一般無二,但也因此缺乏翻看的價值。


    突然間,一個醒目的書本名稱映入冷鴉的眼簾,書名為《黑夜線的謀殺案》,由於實在貼合任務線索的方向,冷鴉立即升起了閱讀欲。


    翻開書本閱讀內容簡介,講的是主人公將黑色螞蟻用針穿在細線之上,用以釣魚的故事。垂釣者因為漠視螞蟻的生命,最終遭到蟻群的報複,將蟻巢悄悄搬至主人公的房屋之內。


    隨著時間的推移,蟻巢在內部將房屋的承重柱侵蝕得千瘡百孔,而垂釣者卻渾然不覺,最終在一個漆黑夜晚的睡夢中,垂釣者被壓塌的房梁生生砸死,黑色螞蟻因此完成了複仇。


    快速翻完這本書之後,冷鴉的額頭不由拉出一條條黑線,不得不說,這位作者是一個起名鬼才,並且深諳標題的重要性。


    將這本“奇書”重新塞迴書架之內,因用力不當使得旁邊的一本書籍從後方掉落在地麵之上,冷鴉因此不得不低頭去拾取。


    “寧夜——溫柔訴說者的低語。”


    冷鴉輕輕讀出了封麵上的文字,又在頁腳看見了作者的名字——無光。


    “無光?那也就是黑暗咯?看來這是一個筆名,黑暗也就是長夜,那麽我倒不介意看看你所寫的內容。”


    冷鴉心中自言自語,順手翻開書封,扉頁是一首短詩,標題名為[左與右]:


    真實的世界在左邊,而你會選擇右邊。


    左邊的世界還能看清掌紋,右邊早已一片漆黑。


    當世界開始眨眼,預知者已陷入危機。


    預知者無法說話,預知者說話無人聽。


    生者的世界不在左邊,死者的世界不在右邊。


    而你,我的讀者。


    此刻你會選擇左邊還是右邊?


    冷鴉輕吟了這首詩名為左與右的短詩,但他沒有做選擇,也不知如何做選擇,正當他打算繼續閱讀這本詩集的時候,密語中傳來了寒蟬的聲音:


    “冷鴉,我這裏有發現,在報刊長廊,你現在過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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