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村一間低矮的泥牆草屋內,冷鴉見到了奴七所說的證物——一顆慘白的骷髏頭骨。整體外觀完好,隻在太陽穴所對應的蝶骨位置,有一個三角形的破口貫穿兩側。


    “這是家兄的遺骨,因仗義救人而被邰羽用飛石擊穿了頭顱。他是一個真正的共工氏漢子,而我隻是一個躲在他身後的,怯懦的膽小鬼。”奴七的眼中閃著淚光,終究沒有讓其滴落。


    “一顆頭骨可說明不了什麽問題,你需要告訴我往事的前因後果,如果你還能記得的話。”冷鴉臉色淡然道。


    “我當然不會忘記!”奴七攢著拳頭,咬牙切齒道:


    “那是一個夜晚,我們與淤泥怪搏鬥了一整天,拖著疲憊的身軀進入夢鄉。隱約間聽到哭喊與哀求聲,是邰羽夜闖鄰屋,手持石刃意欲行兇殺人。


    鄰人是一對普通夫妻,婦人蒙孕已久,平日裏待人和氣,鄰裏關係和睦。便是這樣的溫良之人,邰羽兇心起時,也難逃厄運。


    漢子倒在血泊,刀尖抵在她隆起的小腹,此時吾兄難憤怒難以平息,高聲喊叫意欲上前奪刀。其結果是奪刀不成,反被飛石穿顱而過,轟然倒地。


    我邁不動步子,也喊不出聲音,隻能躲在角落裏,眼睜睜地看著親兄弟的血液在地麵流淌。而那個罪人卻是視若無睹,挾持著婦人明目張膽地遠去。臨走之前,他留下了一句輕飄飄的話語,令我至今難忘。


    [你們所有人都是我的財產與奴隸,我挑選你是你的幸運,竟然還敢反抗!]


    從那時起,我明白了,擁有暴力和強權可以輕易主宰他人的性命。”


    聽聞此言,冷鴉沉默了,文明長河群星璀璨,但也充斥著流血和壓迫,從氏族部落的年代到科技飛躍的如今,光輝之下有多耀目,陰影之中就有多肮髒。


    若想從陰影走向光輝,就必須要走過一條殘酷的競爭之路,人與人之間的競爭之路。


    而在尋夏這個副本中,或許也隻有跟隨著競爭之路,才能找到通關的鑰匙。而若是想要跟隨競爭,難免要選擇立場。


    當然你可以在暗中選擇立場,但卻不能輕易在矛盾的雙方麵前表明立場,因為一旦表明立場,一般情況下就難以更換立場,可能將自己逼入死局。


    因此冷鴉需要保持中立,在暗中比較雙方實力優劣後,再在合適的時機表明立場,或許這樣才能讓自身存活的幾率更大,畢竟現在第一要義隻有兩個字——存活。


    在泥亂村當下的環境中,無非有兩個立場,要麽選擇成為統治者邰羽的爪牙,要麽選擇成為被統治者奴隸的打手。


    而冷鴉現在便在這個選擇的當口上,或者說每一個進入泥亂村中的玩家,都麵臨這樣一個選擇。


    玩家的選擇足以左右泥亂村的格局,雙方一旦確認立場,難免刀兵相向。


    也就是說,泥亂村的劇情一旦結束,勢必會有一部分玩家被淘汰,而冷鴉可不想剛踏入副本,就淪為淘汰範圍之列。


    眼下奴七將他誤認為是共工神使,若是冷鴉順應事態發展接取了任務,很可能就默認選擇了共工陣營為自己的立場。


    眾所周知,神話傳說中的共工可以稱得上是一位兇神,沉湎享樂、胡作非為,撞斷不周山、破壞世間秩序。


    若是以共工氏為立場,恐怕會大幅度增加遊戲難度,因為副本的名稱就叫做“尋夏”,大量的玩家一定會將夏後氏作為第一選擇,少數麵對多數,總是處於劣勢。


    然而泥亂村的絕大部分npc都是共工氏族的成員,雖說奴隸的身份低微,但在當下的地圖上,共工氏應該是屬於人數優勢的那一方。


    隻是人數優勢未必代表戰力,若是能夠拿到npc圖鑒進行對比,就能比較客觀得衡量優劣。


    而想要拿到npc圖鑒,要麽將之擊殺,要麽提升友好度值。而若是貿然擊殺npc,必然引起一個陣營的仇恨,相當於是被動做了選擇,隻能投向另一個陣營。


    冷鴉現在最好的選擇是保持對外中立的形象,慢慢獲取npc的好感度,以摸清npc間的強弱劃分,考察npc的活動自由度,並觀望玩家勢力湧入帶來的後續影響。


    總而言之,冷鴉認為現在是情報搜集期,還不到顯山露水的時候。


    見冷鴉一直默然不語,奴七不免有些急切:“神使大人,您怎麽了,難道是對我所說的話有疑慮?”


    “你先不要著急,這個頭骨能夠作為物證,你的話也能夠作為證詞,隻是我需要時間去驗證。在此之前,希望你能保持沉默,不要輕易再將頭骨示人,也不要將我的出現告知他人,以免走漏風聲,妨礙我的暗中調查。”


    冷鴉安撫道。


    “我明白了,一切都聽神使大人的安排。”


    奴七收起頭骨,他之所以信任冷鴉,應該是出於係統的幹預,否則常人不會將如此重要的事情透露給陌生人,接下來的係統提示更是驗證了冷鴉的想法。


    [您觸發了任務【舊仇恨】]


    [任務描述:泥亂村的奴七向您講述了一樁舊仇恨,他的兄長多年之前死於村長邰羽之手,您需要暗中調查驗明此事的真偽,以決定下一步的舉措]


    任務接到了,恩怨雖然分明,但立場還算中立,暗中調查算是切合冷鴉的想法。隻是想查明這樁陳年舊事的難度非常高。


    死者自然不會開口,冷鴉也不可能明目張膽向村民求證,但若能找到那一晚被帶走的婦人,應該就能驗證奴七的話。隻是其人生死未卜,或許冷鴉需要去到北邊邰羽的大土房子中一探究竟。


    “走,我們先迴中央獸欄。”冷鴉說著與奴七走出土屋,大土房子有守衛,邰羽自身也在其中,必須要等到合適的時機再想辦法潛入。


    不多時,兩人便迴到了獸欄,牛羊俱在,隻是不見了玩家的影蹤。


    “這是怎麽迴事?那三隻人形淤泥怪不見了!”望著空空如也的獸欄,奴七不由大喊大叫。


    “小點聲,你先迴家躲起來,不要引得他人注意。”


    冷鴉來到木樁麵前,檢查了地麵那些繩索,其中兩條有被切斷的痕跡,隻有女淤泥怪所在的位置繩索是完好的,但是木樁上有一些孔洞痕跡,可能她已經死亡,並且是被其他玩家擊殺。


    “是氣功男和象人的第二武器?還是有其他玩家造訪了這裏呢?”


    冷鴉心中想著,決定向泥沼方向探查。在即將抵達村口的位置,發現了了一具奴隸的屍體,其後背幾乎被打成了篩子,與木樁上的痕跡唿應,看來是一名使用槍械的玩家開了殺戒。


    默不作聲又繼續向泥沼方向巡查,又發現了其他幾具奴隸的屍體,無一例外身中槍傷,更有三人倒在一起呈暴斃狀,說明對方有aoe爆發能力。


    “看來泥亂村中來了一個麻煩的玩家。”


    冷鴉神色嚴峻,雖說奴隸npc的攻擊力並不高,但能憑一己之力擊殺數人,至少攻擊能力很強,並且已經拿到了npc圖鑒。


    “今夜還是低調一些吧。”


    冷鴉心中想著,迴到村落周邊找到一棵枝葉繁茂的樹,立於其上操縱雪鴉來迴飛行偵查,靜待村中人來人往。


    今夜注定不會平靜,經過真實淤泥怪考驗的玩家紛紛走出了泥沼,彼此之間摩擦不斷,不時有對戰和火拚發生。但都是些小規模的打鬥,甚至沒有驚起屋內npc的注意。


    有人選擇低調行事,便有人選擇大膽外放,事實證明外放的性格的確更能吸引人的注意,也更利於組織玩家。


    當一名玩家既有實力,又有外放的個性,便總能將散兵玩家們聚攏在一起。


    於是便有一簇玩家團隊開始集結,隨著新入場玩家的湧入,數量越滾越大,最終集結了有近兩百人的團隊,為首者儼然是一個耷拉著耳朵的象人,正是此前與冷鴉一起綁在中央獸欄的那一位。


    “兄弟們,還有姐妹們。咱們進入文明長河副本,能出生在同一個村子就算是緣分。可別看咱們都是相互敵對的狀態,卻不影響我們擰成一股繩。


    這年頭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如果一直愚昧地打打殺殺,估計我們還沒走出村子,人數就會折損大半,我想這一定不是諸位想要看到的事情。


    所以說,我們手中的小刺刀先別捅向對方,不妨先抱個團搞清楚這副本究竟是個什麽狀況,若有必要,再決生死也不遲!”


    象人玩家一邊說,一邊用他的鼻子卷向天空,兩隻耳朵還不時拍打著腦袋,如同表演馬戲一般,將不少玩家逗得是哈哈大笑,一時之間緊張的局麵緩和了不少。


    “沒錯,咱們先別自相殘殺。手上的家夥事兒本事大,但也一定要找準攻擊方向。剛才你們也看到了,那個囂張的23級劍客是怎麽被我用氣功轟成稀巴爛的。


    如果你們認為自己有這個本事,我倒不介意和你過上兩招。如果誰能夠勝過我,我倒不介意讓出話語權。但如果你們沒有這個能力,不要忘了跟著高手走,才可能走得更遠。”


    這一次發話的是氣功男,他和象人玩家似乎達成了某種共識,一唱一和,一人紅臉一人白臉拉起了這支玩家團隊。


    “大象兄弟,你把大夥聚集在一起,這我能夠理解,可是總不能是為了跳廣場舞吧,這村子究竟是個什麽情況,接下來我們又該做些什麽呢?”一名玩家叫嚷道。


    “對呀,我們能幹些什麽?不如把這村子的npc屠了吧,這樣我們就能占村為王,豈不是痛快!”又一名粗曠玩家吼道,他的意見得到了很多人的讚同。


    “這位兄弟想法很大膽啊,可是大家不要低估了守衛的力量,我和這裏的高手npc交過手,他輕鬆一擊就能造成六百點的傷害,身板脆的還是不要去惹事生非了。”象人玩家挨過邰羽一擊,心中實有報複之心,但卻隱藏了下來。


    “怕什麽?我們人這麽多,一個不行就組隊上,再說還有治療在呢,還怕殺不死一個npc?”粗曠玩家不以為然道。


    “這位大哥你可能忘了,我們現在是敵對狀態,無法組隊,更無法治療他人。”一名女樂手玩家搖著撥浪鼓,“不是友軍的話,遠療武器即便命中了目標,治療也會變成攻擊。”


    “行了,我知道了。妹子你的撥浪鼓可別對著哥,否則我的肥仔可能會因護主心切而咬傷你。”粗曠玩家粗聲道,又用手不停撫摸著身邊一條肥碩的哈巴狗,看來是他召喚的寶寶,引得周圍玩家哄笑不已。


    “兄弟可真風趣啊,”氣功男撇了撇嘴,又繼續說道:“我想你們還是不要掉以輕心,以為這裏很安全。這個村子裏有兩個惡毒玩家,一個使用連發左輪槍,另一個一身黑衣,裝備有兩個暗器匣。


    如果你們發現他們的蹤跡,可千萬要當心,最好及時喊人將他們群毆幹掉,否則很可能會因此喪命,他們可不會像我們哥倆一樣,對你們如此友善。”


    “懂了,一個用左輪,一個玩暗器。我們記下了,在這裏還得先謝謝氣功哥,我們以後一定聽從你和大象哥的指揮,指哪兒打哪兒。”一種玩家紛紛表態。


    “嗯,這就對了。”


    氣功男和象人玩家不約而同點頭道,不得不說,他們抓住了自己的等級優勢,並且很快組織起一批等級較低的玩家為黨羽,的確有手腕。


    雪鴉的視野能遠遠看見一群玩家聚攏在一起,但卻聽不見他們談論的內容,對此冷鴉無能為力。玩家大量集結對事態的發展是好是壞,他也無法判斷,隻能繼續等待日出。


    為了防止天亮後奴七被追責,冷鴉授意其躺在獸欄的角落中,佯裝暈厥過去。


    天光灑落在四野,日頭升起,大地亮堂起來。


    奴隸們三三兩兩走出土屋,手持石斧石矛,他們屬於奴隸中比較高級的那種,出賣的是自己的武力。


    而他們的主要任務,就是與泥沼中的淤泥怪搏鬥,防止它們踏上岸邊作亂,這也便是泥亂村名字的由來。


    一組巡邏小隊照常向泥沼方向開拔,於中途發現了同村人的屍體,一個個大驚失色,狂唿亂叫不止。發生命案的消息在村中散播,很快便傳到了邰羽的耳中。


    更令他氣急敗壞的是,他的四個寶貝人形淤泥怪不翼而飛,足以令他肝火大躁。


    “找!給我散開去到叢林中大範圍搜尋,泥沼岸邊人手加倍,要是找不迴來,你們都沒有好果子吃!”


    邰羽狂怒不已,一手掐著奴七的脖子,幾欲將之扭斷,轉念一想,作為唯一可能的目擊者,奴七還有存活的價值,於是鬆開了手。


    “說,看到的,聽到的,一個字都別落下都給我講一遍。”


    奴七半跪在地上打著哆嗦,言辭也是戰戰兢兢:“小人什麽都沒有看見,就感覺背後遭到重擊後眼前一黑。若說是聽到的,哦對了,小人聽見一句咒語,好像是叫[鬆果閃電鞭],隻是不知道究竟是何意。”


    奴七所說的話自然是冷鴉授意的,隻是隨口一說,並沒有實際意義,邰羽反而較起真來。


    “鬆果?閃電鞭?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我們這裏沒有鬆樹,怎麽可能有鬆果?再說了,能打出閃電鞭的那位大人更不可能出現在這裏,一定是有人在冒名頂替!你個賊兒別想脫罪,不過今天還不是你的死期,給我趕緊出去找!”


    奴隸們紛紛走出泥亂村,四散開來步入叢林之中,這裏有許多埋伏著的玩家,今日會有許多奴隸意外死亡,因為象人和氣功男的想法是占村為王,以此吸納更多進入泥亂村的玩家,成為自己的爪牙。


    邰羽也遇到了更大的麻煩,因為他發現竟然有更多的人形淤泥怪跳出了泥沼。不止如此,他們的出現還帶來了一些隱藏在泥沼深處的巨型淤泥怪,向著泥亂村發起了進攻。


    “這兩天是怎麽迴事?怎麽連這些平時懶得動彈的巨怪也進攻過來了?這種異象一定有所指,看來得空有必要找到[塗山夫人]算上一卦,以此求得指示。”


    邰羽心中暗想,已然將其大土屋內的護衛幾乎盡數派遣而出,隨其一起去往泥沼方向抗敵。


    冷鴉知道今天一定有事發生,沒有料到變動如此之大。不過既然村內防守空虛,正好借機探一探大土房子的虛實,或許就能推進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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