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是不知何年何月的葬靈島。


    碼頭還沒有如今這般寬闊,隻是比現在繁忙熱鬧地多,一艘艘船隻爭相停靠。武士、樂者、舞娘,下船的有各種職業各種類型的人群,從販夫走卒到一方權貴,應有盡有。


    其中有一艘船身嵌著酒桶的大貨船,飄揚著交叉三錘的旗幟,是來自鑄鐵帝國的矮人運酒船。一個胡須上翹、聲音粗曠的大肚子矮人站在船艏上,指揮著船工們搬出一個個酒桶,裝載在碼頭旁的運輸車上。


    “都給我小心點!我這一船可都是我的寶貝好酒,亂夢山穀的迷迭醉,烈刃群山的火焰燒,弄砸了你們一輩子也賠不起!尤其是你,怪眼駝子!”


    大肚子矮人惡狠狠盯著一位駝背的矮人,其人麵容髒兮兮地看不清容貌,搬著酒桶走起路來有些顫巍巍,此後影像一直定格在這人的身上。毫無疑問,她正是巫術迴溯的主角——驚園瑪麗。


    她的瞳孔如同白內障般黯淡,背部的腫塊聳得老高,臃腫肮髒的衣物讓她看起來像是一塊煤球,如果不是眾人知道她的身份,決不會向她身上多看一眼。


    “如果說當前的圖像沒有價值,可以加快照返石的時間流速。”大巫長在一旁提醒,影像中的人一直在扛酒桶,實在沒有什麽有價值的信息。


    加快時間流速?那也就是可以快進啦?這個當然有必要,否則迴看時間完全不夠。大巫長在旁調整時間流速,冷鴉小隊則仔細瀏覽影像中的事宜。


    當酒桶卸船完畢,驚園瑪麗又作為守衛跟隨著運輸車,踏上了黑色荒地。


    這是由駱駝畜力拉載的運輸車,駱駝本身也是由其他大陸運抵葬靈島,擔任貨物運輸工具,因為其他動物難以適應黑色荒地焦熱的環境。


    隨車一路穿行,那時的岩橋寬闊無比,運輸車通行並不受阻,隻是岩石怪物的襲擾仍難以避免。


    這是一段危險的路,很多人因此殞命長留於此,驚園瑪麗握著手弩一路應戰,危險性相對而言小了不少。一路平淡毫無波瀾,就在大家懷疑她是否真的是奪魂者時,意外出現了。


    運輸隊進入一片杳無人煙的荒地角落時,一夥蒙麵強盜突襲了隊伍,燒殺搶掠是它們的目的,劫財害命早已習以為常。


    這夥強盜雁過拔毛,對著矮人運輸隊大開殺戒。隨車守衛們一個個倒下,數量銳減直下,最後隻剩下躲在後方的驚園瑪麗一人。


    似乎認定這個煤球已經沒了威脅,強盜們大方摘下了蒙麵巾,不同種族的臉龐之上寫著相同的兇殘,領頭的竟然也是一個大腹便便的矮人。那上翹的胡須,粗曠的聲音,簡直和運酒船上的貨主一般無二。


    “大哥這次也太磨蹭了,搞得我們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糟了這麽多天的罪。”一個刀疤臉的鱷魚人湊到矮人麵前抱怨,這是一名以濕地血裔為模版的npc,黑色荒地焦熱的環境的確讓他難以承受。


    “快別說了,剜心鱷,若不是為了幫大哥辦事,誰又願意遭這樣的罪?”


    一個叼著草煙的奸臉大槍男罵道:“解決掉這批船奴,省下工錢七成就是我們的傭金,足夠咱們瀟灑快活一年半載的!還剩一個黑煤球,她的心髒是你的了,剛好可以潤潤喉!”


    “還是我煙哥知道心疼人!”剜心鱷喜笑顏開,扛起大環刀,一邊咂巴嘴一邊走向驚園瑪麗,似乎在考慮如何下口,然而下一刻,他笑不出來了。


    驚園瑪麗卸下背上的小山包,拿出一個頭發淩亂的布偶,操絲控線之下,轟出一個大火球,將剜心鱷整個人吞沒其中,火舌在他幹涸的體表上蔓延,又像綻放的煙花一樣轟爆,不久後便沒了聲息,引得一眾劫匪怒目相向。


    “那裏來的怪人?咱們一起刀了她!”


    劫匪們一擁而上,結果卻是紛紛步了剜心鱷的後塵。


    薰風娃娃是她的眼睛,也是她的武器,法力灌注之下,驚園瑪麗釋放火球術將所有人一一點燃,嘶聲的慘叫很快傳遍焦黑的荒地。


    恩賜死亡隻是開始,驚園瑪麗終於開始行“奪魂”之舉。她無神的眼睛看不見情緒,但是操縱布偶的雙手卻是不住地顫抖,這說明她的內心波動很大,隻是不知道是因為憤怒,還是因為亢奮。


    薰風娃娃拿出一根長針,在焦屍的顱頂開了一個孔,隨後隔空抽出其中的靈魂體,扭曲掙紮的靈魂體似乎在抗拒,可終究還是難逃被抽離的命運,半透明的輪廓微微泛紅,最終被攝入薰風娃娃的口腹之中。


    將所有焦屍的靈魂盡數抽離,驚園瑪麗突然開始縱聲大笑,幾乎陷入一種狂躁的狀態中,侏儒的身軀不斷地上下起跳蹦躂,似乎在發泄一些憤懣,也有可能是因為奪魂帶來的反噬作用。


    原來這就是奪魂者,不僅僅是奪魂,奪魂之前可能還要先奪命。


    可惜影像看不見人的內心,眾人無法得知驚園瑪麗此時的心境。然而她的怪異舉動卻突然中止,隨後將手掌彎成收聲狀,側著耳朵仿佛在傾聽些什麽。


    這個舉動所有人都看在眼裏,大家都明白,很可能就是在此時,驚園瑪麗聽見了怪聲,來自冥海潮汐石的怪聲,或許也是來自她內心的聲音。


    然而這個舉動並未持續太久,驚園瑪麗便恢複了平靜,取下焦屍上的首飾,棄了滿車的美酒,向著明月海行去。


    行船渡水至於明月海中心,大量的海族工人正在搭建水上舞台,許是在為歌謠會做前期準備。


    稍加打聽之後,無視這些繁華,驚園瑪麗進入快速水流,這一次漫溯的時間似乎很長,直至進入一片霧茫茫的水域。眼前出現一片泛著幽光的圓環,透過水中迷霧,在視野中越來越大,最後隻餘一道圓弧。


    站在圓弧之外,其內是一片純黑之域,望之不見波紋,周圍安靜地可怕。


    驚園瑪麗又一次操引薰風娃娃,將一大片微微泛紅的靈魂體一股腦吐露了出來。它們張牙舞爪、麵目猙獰,似乎想要複仇,卻被一股巨力盡數吸入純黑之域中。


    這是一場粗放的獻魂,稱不上儀式二字。完成獻魂之後,驚園瑪麗再次陷入長久地聆聽之中。這一次,她同時操縱薰風娃娃,似乎在捕捉聲音的來源。


    看來這片純黑之域下,便是幽冥海。或許也正因為此,她能更真切地聽到冥海潮汐之聲,也真正確定了接下來該怎麽做。


    迴到城中換了行頭住了店,第二日將那些劫匪的首飾盡數出手,迴到碼頭雇了一艘小船,出海航向裂星海溝所在的方位。


    影像進行到這裏便戛然而止,後麵發生的事情應該就和迴聲溶洞中驚園瑪麗的描述出入不大,或許多數世人皆以其為奪魂者,然而驚園瑪麗在心中仍認定自己所做之事,與靈媒一般無二。


    大巫長收迴法力原地稍歇,小隊眾人開始交談起觀後感,雖說這段縮影展現的事情太過短暫。


    “驚園瑪麗有兩次聽見了怪聲,一次是在黑色荒地奪魂之後,一次是在純黑之域獻魂完畢之時。可是僅僅通過影像,我們好像難以判斷怪異心聲出現的原因,更聽不見心聲的具體內容。”黑洞略微有些茫然。


    碎玉收迴薰風娃娃,語氣悠悠道:“看來通過照返儀式迴看過去,局限性還是無法避免。


    “這樣也好,信息越少,我們需要分析和篩選的內容同樣也越少,至少有一點可以確認,冥海潮汐石無法從一開始就鎖定影響對象,否則在登島搬運酒桶的那一刻,她就已經能聽見怪聲了。”寒蟬嚐試往樂觀方麵去想。


    “沒錯,兩次聽見怪聲的過程,實際已經透露了非常多的信息。


    首先,正如寒蟬所說,即便身為奪魂者,也無法被冥海潮汐石長時間鎖定,一定需要一個觸發的誘因;


    再者,冥海潮汐石對人的影響有強弱之分,原因可能是與迴聲溶洞的距離差,也可能與驚園瑪麗自身的心緒狀態有關。”冷鴉嚐試分析道。


    “按你這說法,似乎是把冥海潮汐石比作信號基站了。”幽冥摸著下巴作思索狀。


    “可不是嘛!正是如其所名,信號有強弱,潮汐有漲退,法術有施法距離,我們總歸要以常理去推測,再考慮其他幻想因素吧。”冷鴉輕歎道,遊戲世界未必總按常理出牌。


    “我隻是覺得那個時候的葬靈島太過野蠻,歌謠會的背後,還有那麽多血腥勾當。”婉音似乎對於矮人酒商和強盜串通一氣,殺人抹除勞金的行為頗有微詞。


    “金玉之下總有敗絮,武器掌握生殺,生殺創造冰冷的利潤空間。遊戲背景本就是在一個紛爭不休,人命如草芥的年代。有情者自傷,玻璃心可是會讓自己徒然遭罪的。別忘了,我們自己的手中也有武器。”冷鴉驀然道。


    “這也不能算是玻璃心吧,婉音選擇的遠療武器,或許換一個詞,稱之為慈悲心更合適哦。”幽冥敲了敲自己的巨劍,示意自己選擇的是近衛武器,對此冷鴉一笑迴應。


    每個人在選擇武器的時候,多少能反應出對世界的基本判斷,也或許反應出內心的狀態,即便那隻是暫時的。


    正當眾人空口討論之時,一旁的大巫長似是終於調息完畢,長出一口濁氣,走向眾人身邊。


    “怎麽樣,照返儀式可讓你們有所收獲?”


    “當然,”冷鴉迎上前去,“隻是暫時還無法斷定冥海潮汐石作用之因,或許仍有問題需要向您請教。”


    “但說無妨。”大巫長輕聲道。


    “您總領獻魂儀式,此前可有出現過靈媒獻魂之後,遭受怪聲迷惑困擾之事?”冷鴉問道。


    “我想應該沒有過先例,至少在我的任內,沒有出現過類似的事情。獻魂儀式可不僅僅是將靈魂投放入幽冥海那麽簡單。


    儀式之前,靈媒需要沐浴熏香,至少要在歌謠會上靜心放鬆一整天的時間,以此緩釋雜念,滌蕩心靈。裝載靈魂的靈器也須交由巫師會暫管,施法誦咒,洗其濁氣。


    即便是最後的投放環節,也需由巫師在場加持結界,在一片幾乎與外界隔絕的空間中進行,防止死者靈魂逸散而逃。


    這套完整的獻魂儀式是巫師們恪守的章程,也正因為此,以奪魂者粗放的獻魂方式,我們認定其所獻之魂沒有實效,也是理所應當,巫師會也沒有為其記錄的必要。”


    大巫長娓娓道來,沒想到獻魂儀式如此繁瑣。


    不過整個流程似乎非常重視獻魂者的內心狀態,要求其處於平靜祥和無負擔的狀態,並且會對於儲存死者靈魂的靈器嚴加看管。尤其是投放環節,結界加持不僅僅能防止靈魂逸散,很有可能切斷冥海潮汐石對獻魂者的影響。


    與驚園瑪麗的舉止兩下對比,大家能很自然而然地想到其中的差別,這些差別也很有可能是驚園瑪麗受到冥海潮汐石影響的原因。


    想到這裏,冷鴉開口道:“尊敬的大巫長,我想我們可以提出一些關於[冥海潮汐石如何鎖定影響對象]的假設。


    首先,可能緣於驚園瑪麗有實施奪魂行為,這個舉動靈媒一定不會做,目標因為奪魂之舉而被鎖定是有可能的;


    其次,驚園瑪麗奪魂之時,情緒起伏內心波動極大,並未像靈媒那般平靜祥和。目標因為獻魂者自身情緒波動而被鎖定是有可能的;


    再者,奪魂者投放死者靈魂之時,沒有巫術結界庇護,因而導致被鎖定也是有可能的;


    當然,還有可能有一個最簡單的誘因——死者靈魂本身就會產生靈魂波動。冥海潮汐石首先鎖定裸露的死者靈魂,隨後檢定出與其產生關聯的個體,再以某種不知名的方式讓其聽見心聲。”


    冷鴉將能想到的原因一一列出來,並不是因為他愛叨叨,而是因為任務要求玩家嚐試找到冥海潮汐石生效的原因。以上的原因可能是單獨作用,也可能是一起生效,列出來或許更符合任務要求。


    聽聞冷鴉的表述,大巫長似乎陷入了長久的思考。葬靈島上同樣會死人,海族不是不死之身,裸露的死者靈魂隨時都可能出現,冥海潮汐石帶來的怪異心聲很可能已經對整座島嶼產生了潛移默化的影響。


    想到這裏,大巫長不由有些憂心:“那麽這片冥海潮汐石現在究竟在哪裏?背後謀劃這件事情的人,又究竟有什麽目的呢?是不是意欲對整個海族不利?”


    “很抱歉,尊敬的大巫長。我們也不知道冥海潮汐石之所在,但如果您想知道幕後之人做這件事的目的,是不是應該找到一個能聽見怪異心聲之人,去了解一番呢?”


    寒蟬上前學著海族人的方式行了一個禮,現在或許是時候將大巫長引導,與島主敖雲階會麵了。


    “哦?你還能找到能聽見怪異心聲之人,對方是否是海族之人?”大巫長以一種詢問的眼光望向寒蟬。


    “是的,找到這樣的人,聽到他的描述,您就能知曉幕後之人的目的。


    除此之外,您隻需要在我們拿出潮汐石碎片的同時,用巫術結界將其人籠罩,就能確定巫術結界能否切斷冥海潮汐石的影響,這或許才是您真正關心的事情。”


    大巫長聽罷緩緩點頭,不論暗處之人目的為何,如果自己能有解決方法,又有何所懼?於是開口道:“我承認你說得有幾分道理,不過你好像還沒有告訴我,能聽到怪異心聲的海族,現在人在哪裏?”


    聽到大巫長的發問,小隊眾人相視一笑,現在將島主的名字提出來,大巫長應當能放下前嫌了。


    於是仍由寒蟬知會道:“那個能聽見怪異心聲的人,此時正居於西城的島主府中,正是現任島主敖雲階。”


    “誰?敖雲階?那個整日沉迷於酒色中的小混球?”聽到這個名字,大巫長的臉立即拉了下來,言辭中也是不滿之意。


    “尊敬的大巫長先生,不過我相信為了海族閡族的安危,您一定不會因為一個人的身份地位以及暫時的表現而區別對待,更何況,他的真實麵貌,或許也並非是您所看到的那樣。”


    寒蟬張大眼睛說道,冷鴉也慌忙補上一嘴:“正是因為他是島主,他的言行對於海族的整體氣運才會更有影響。


    如果怪異心聲正是他這一切怪誕行為的誘因,您若願意前往,或許能幫助他消解冥海潮汐石的影響,豈不是兩全其美?”


    思索片刻,大巫長的臉色緩和下來,隨後終於點頭道:“看來這一趟島主府之行,終究是避免不了了。”


    乘著海馬船隻,冷鴉小隊簇擁著大巫長,穿行在幽暗水下珊瑚林,接引仙子柔聲響起:


    [係統提示]


    [任務【心聲何處來】事件更新]


    [當前進度:階段三]


    [已完成]


    [您已迴看驚園瑪麗在葬靈島上的過去,並推測出冥海潮汐石生效的原因]


    [碎鏡者經驗值+]


    [海族聲望+200]


    [任務進度升至階段四]


    [任務描述:陪同大巫長去到島主府,測試巫術結界能否消解怪異心聲對島主的影響]


    眾人終於啟程,海馬船隻靠岸在北城傳送陣附近,經過兩跳傳送,終於來到島主府外。


    “我是不是看錯了?你看誰來了!”


    眼見大巫長親自到來,兩個打盹的衛兵幾乎霎時間清醒過來,揉了揉眼睛,後又瞪得大大的,目不轉睛地著冷鴉小隊,簇擁著大巫長走進島主府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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