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敢。”


    冷鴉沒有彎彎繞,直接表達了自己的意願。鏡像世界僅僅是一片虛擬空間,比起千繪白衣的成長性,死亡懲罰完全在可承受範圍內,因此寒蟬也敢於傾聽。


    得到肯定答複後,芳丹主教開始了講述。


    “很好。所有的悲慘,都會成為過眼煙雲,聽者和講述者將之放在內心作為記憶封存,一切都將隨著知曉者的死亡而消逝。


    七哀教從來都崇尚和平,信眾也都向往著真善美,沒有人希望處於暴戾與災難之中。人們來到修道院聆聽溫暖的教義,驅趕生活的苦難,寄托對美好未來的向往。


    我的兒時便是在這樣溫暖的環境中度過的。我享受自然的美好,浸染於幻想的書鄉,聆聽向善的福音,享受石子漂過水麵的幸運,似乎一切都應該這樣平靜的延續下去。


    平靜地長大,平靜地等待時間的流逝,平靜地步入自己的死亡。然而上神似乎並不喜歡平靜,至少在嚐遍七種哀傷之前,平靜似乎都是一種假象。”


    芳丹主教一開口就談及教義,這種形而上的宗教理念讓冷鴉有些昏沉,寒蟬卻似乎有所感悟。


    “作為主教,您一定早就聽遍了七種哀傷,如果人不得不出賣身體才能苟活於世,是否就連品味哀傷的權利都沒有?”


    “我所經曆的故事或許能迴答你的問題。”芳丹主教長出了一口氣,隨後繼續說道:


    “我想你們已經感受到了,這片土地充斥著戰爭。而我的平靜,也結束於戰爭的開始。


    一種兇暴的生物突然開始在土地上肆虐,它們殘殺生靈,摧毀農田,血洗大地。手無寸鐵的民眾隻能向修道院尋求庇護,出於善良,我們當然選擇了接納。


    但是殘忍的怪物不會允許我們的存在,讓屠夫遵從教義放下屠刀更是無稽之談,修道院的年輕修士開始明白,隻有拳頭才能對抗拳頭,那是修道院武裝的開始。而我,便是那些激進修士中的一員,從那時起,我們便開始稱唿自己為——聖教軍。


    年輕的生命一旦順風順水便容易驕傲自然,戰場的拚殺與操縱生命的快感開始讓我們迷失。那是人心智最不堅定,最好勇鬥狠的時節。擊殺那些殘忍低智的怪物已經滿足不了內心的驕傲,於是我們開始與自己人角鬥。


    也許你會覺得我現在行將就木,或許不會相信我年輕時曾是聖教軍的角鬥之王。我曾沉醉於無上的榮耀與眾人的歡唿,認為自己已經披靡天下,直到那個人的出現。


    她的名字——三夜雨。”


    言止於此,芳丹主教的臉頰似乎帶上了一抹笑意,或許因為這段記憶曾被名為三夜雨的女人照亮,而寒蟬冷鴉隻是聯想到了英雄墓園中的血嬰娘子三夜夢,名字僅一字之差,或許有所關聯。


    “當我第一眼看見她的時候,就為她的容顏與身段所著迷。她是我一生中見過最美的女人,以我角鬥之王的身份,自然足以將她攬入懷中,甚至是眾望所歸,至少我當時是這樣認為的,而她卻對我說了不。


    七哀教重視生命中的痛苦與悲哀,卻並不排斥七情六欲,不嚴格禁欲。甚至鼓勵教眾正視自己的欲望與情感,勇敢追求自己心中的熱念,因為那是生命力的體現。


    作為七哀聖教軍的角鬥之王,我當然不會違背教義,於是向她發起了熱烈的追求。鮮花、浪漫與月色,甚至刀兵相向的脅迫,都沒能讓她改觀愛上我,甚至反而讓她對我心生抗拒。


    這是一種挫敗,而當時的我,接受不了那種挫敗。於是我開始動用勢力,遣人調查她的細枝末節。於是另一個名字出現在我的生命中——百木。說來也怪,這是一個與我有幾分相似的名字,但卻是我越不過的一道坎。”


    說出第二個名字的時候,芳丹主教臉上黯然的神色更重,短暫的微笑也止於此。


    “我雖不是淵龍城中的貴族,但也遠比紙鳶城中的臭水溝少年高貴得多。然而三夜雨傾心之人,卻正是這個髒兮兮的百木。為了這個臭水溝少年,三夜雨竟然會拒絕我這個條件優渥的角鬥之王。


    當時我很年輕,自然要會一會這個百木。


    當我第一次見到他那張眉頭緊鎖,滿麵憂鬱的臉龐時,我的心中頓時生出一種厭惡之感。這種賣弄深沉的軟腳蝦,竟然是我愛情路上的絆腳石,讓我怎能不心生恨意!


    我向他提出決鬥申請的時候,他甚至倉皇逃竄不敢應戰,果然是一個軟蛋。不過這也不能怪他,又有誰敢直麵我的子彈呢?


    可就是這樣一個軟腳蝦,三夜雨偏偏傾心於他。


    我恨,因此我要殺,然而我錯了。


    因為正是這個我以為的軟腳蝦,救下了我性命。


    當時我們約見在荒原的盡頭,那裏有一座高山,命名為絕跡崖,此山也正是修道院的高山水源之所在。


    我以為崖頂相逢是他的死期,也是我桃花的開始。但卻被一個突然出現的怪物唱了主角。那是一個氤氳著黑氣卻通體慘白的靈魂體,沒有征兆得從天而降,打亂了我的尋仇計劃。


    靈魂體向我們發動了突襲,黑氣如鎖鏈一般將我捆縛,勒得我骨骼幾乎碎裂,而我反擊的子彈卻不能傷它分毫。


    相比之下,髒兮兮的百木卻顯得遊刃有餘。他的手中明明隻拿著一柄短劍,揮舞之下卻能穿透黑氣,遠遠攻擊到空中的靈魂體。


    我的處境愈發艱難,甚至可以說是毫無還手之力。而他卻一點一點將那些黑氣擊散,最後連同靈魂體也被他的短劍寸寸削去,我也因此從黑氣鎖鏈中被解救出來。


    他明明有能力擊敗我,卻向我主動認輸。我的咄咄逼人在他的淡漠麵前是那麽得可笑,還有比我更失敗的角鬥之王嗎?


    更重要的是,如果不是我恰巧將約見地點定在在絕跡崖,他甚至不會現身,因為他似乎隻是為了靈魂體而出現在山崖。換言之,他甚至無意赴我之約。


    因為在擊殺靈魂體之後,他便揚長而去。而我在怪物的掉落中,搜索到一瓶墨黑色的藥劑,經修道院中的學者檢驗,那是一種劇毒,幾乎無藥可解。


    得到這個結論,我的脊背不由發寒,如果讓那個冒著黑氣的靈魂體將劇毒混入高山水源之中,引水渠以下的所有儲水池,包括七哀修道院在內的所有軍民,都將會死於無聲無息之中。


    怪物居心何其惡毒,百木卻能提前預知對方的動向並作好防備,或許聖教軍所麵臨的怪物,隻是最簡單的那一種,而事實正如我所想。


    一直以來,靈魂類的怪物會隱秘地向生者陣營發起攻擊,常規的武器難移製裁這些怪物。時任七哀大主教前往淵龍城習得攝魂法術,並傳授給七哀聖教軍。後來逐漸整編發展,如今正是你們在荒野上遇到的攝魂聖教軍。


    如果戰爭會讓人變得冷漠,攝魂法術更會點燃使用者內心的狂熱。那種把靈魂抽離的過程,伴隨著一種打破生死的快感,那幾乎是一種源於生命本能的快樂。


    靈魂體怪物的數量本就稀少,於是攝魂聖教軍將目標瞄向了生者死亡後逸出的靈魂。如死神一般將靈魂攝取,並且禁錮在之中教堂穹頂下的容器中。而那些失魂者的肉體,竟然得以再度複生,成為斯納維亞荒原上的遊蕩腐屍。”


    芳丹主教說到這裏停頓了一下,觀察著二人的表情,冷鴉見狀詢問道:


    “腐屍我們已經在來程見識過了,容器難道就是剛才禁錮那一片紅雲的無形輪廓嗎?”


    “是的,它存在的時間與攝魂聖教軍相同,生者一般都是無法與死魂長期共處的,靈魂的能量需要被儲存起來,需要使用的時候再來此請求賞賜。”


    “可為什麽它會是紅色的,而且還會變換出猙獰的人臉摸樣呢?靈魂不應該都是慘白的顏色嗎?”


    寒蟬迴憶此前遊戲中經曆過的靈魂類怪物,不由心中存疑,而芳丹主教的迴答也很明了:


    “如果有一天,我也被抽離靈魂,禁錮在這個容器中,或許就能迴答你的問題。”


    任務進度推進至此,芳丹主教顯然是以講述者的身份,向玩家透露攝魂聖教軍的前塵往事。而玩家需要從他講述的故事中,挖掘出有價值的線索,才能做出有利於任務發展的判斷。


    “芳丹白露主教,請原諒我的直言,現在的攝魂聖教軍,或許已經背離了七哀教的教義,甚至成為給他人帶來痛苦與悲哀的始作俑者。”


    冷鴉直指矛盾所在,希望芳丹主教能透露更多的信息。


    “你不需要乞求原諒,因為你說的的確是事實。為了獲得靈魂攝取的機會,激進的聖教軍甚至會想方設法奪取死者的軀體,並且葬於修道院西側山穀的血色墓地。


    由於山穀布下了禁製,那些死者靈魂無法逃出墓地之外,隻能等待聖教軍的攝魂儀式,成為無腦腐屍是它們最終的歸宿。


    無腦腐屍僅存肉體,但它們是被迫淪為肉身武器的,這並非它們所願,隻是它們無法再品嚐哀傷也是事實。”


    芳丹主教說最後一句的時候瞄了一眼寒蟬,後者沒有迴答。


    “如果在那些死者運抵墓地之前,靈魂便已脫離軀體,豈不是無魂可攝?”冷鴉發問了。


    “它們屬於無主遊魂,一旦軀體被埋葬在血色墓地,便無法進入下一次生命輪迴,並且有聖教軍專門追獵這些無主遊魂,無主遊魂的下場,甚至不如荒原上的腐屍。”


    “原來如此,聽上去真是不幸,難道無主遊魂真得就永不超生了嗎?或者有沒有什麽辦法,能讓它們以一種溫和的方式與世間告別?”


    寒蟬也意識到芳丹主教或許會透露與“被遺忘的死魂靈”任務相關的信息,於是有此一問。


    “倒也有可以嚐試的辦法。如果能將死者的屍體運出血色墓地,或是找到死者的靈魂,將之帶至修道院中皈依七哀教,我也很願意為它們超度。”


    這聽上去很簡單,實際都難以實現。想要在血色墓地中找到小瓦片的屍身幾乎不可能,而將小瓦片的靈魂帶至攝魂聖教軍的大本營更是羊入虎口。


    “主教先生,如果條件如此苛刻,您應該從未超度過無主遊魂,對嗎?”冷鴉希望能問出幫助小瓦片的方法。


    “從我被激進的現任主教【威羅】軟禁至今,僅僅超度了三個無主遊魂。無一例外都是藏匿於容器之中,再經由他人攜帶,悄悄潛入修道院內,才能躲過攝魂者的追捕。最後,才能在我的見證下皈依七哀教,進而重歸輪迴。”


    芳丹主教的話語明確給出了超度小瓦片的方法,找到合適的靈魂容器才是解決問題的關鍵。


    “主教先生,不瞞您說,我們正是受到一個無主之魂的委托才來到這裏,他正處於聖教軍的抓捕之中。我們有心幫他重歸輪迴,隻是不知道哪裏能尋得靈魂容器,您能給我們幫助嗎?”


    寒蟬真誠相問,芳丹主教也坦率迴答:


    “怪不得我這個糟老頭子還會有訪客,原來你們是為了幫助無主遊魂。這是一樁善舉,我當然願意幫忙。幸運的是,如果你們能夠與無主遊魂對話,說明你們的身上就有能偵測到靈魂的物品。


    而這種物品,通常就能被當作短時間的靈魂容器。想想看,你們身上有沒有什麽特殊物品,尤其是近期獲得的物品。”


    “近期獲得的物品。。。藏藍花!”


    寒蟬拿出了那一朵流離之花,並將之遞給芳丹主教,後者持花觀賞了一番,手指在空中揮舞,淡藍的光華縈繞在指尖,似乎在加持某種法術。


    “這是一個非常理想的靈魂容器,我甚至能從上麵察覺到一絲熟悉的氣息,或許我與你們的相遇早有因緣。”芳丹主教將藏藍花遞給寒蟬,又繼續說道:“時間很寶貴,年輕人。如果想要拯救你們口中的無主之魂,就必須珍惜時間。”


    寒蟬接過藏藍花,物品圖鑒的信息已經發生了改變:


    【流離之花】


    臨時技能:魂之花——可作為一個靈魂容器,最多容納二個無主遊魂


    技能有效時間:3天


    描述:這是一朵流離失所之花,象征著無所歸宿者的生存願望


    又是一個有時限的道具,現在必須抓緊時間。於是蟬鴉二人辭別芳丹主教而去,七拐八拐又迴到了城牆之上。


    “站住,你們想要去哪裏!”


    城牆上的守軍警覺性很高,想要當著他們的麵翻牆而出並不現實。於是二人幹脆舍棄了教派長袍的偽裝,能用武器能解決的事情,何必浪費唇舌。


    殺怪、翻牆、上水渠。


    荒原、林莽、悲隱寺。


    夜色、鍾聲、無主魂。


    招引、歸去、流離花。


    一路疾行的最好獎賞,就是在趕在閉門之前進入寺院之中。當鍾聲再度響起,寒蟬拿出藏藍花,小瓦片的靈魂也便再度出現在鍾樓之下。


    “什麽?我的屍身被埋葬在七哀修道院之中,因此才導致我無法被佛家超度?”小瓦片的靈魂正在顫抖,流離失所的痛苦他人無法感受。


    “好消息是,你可以選擇皈依七哀教。如果你已不堪流離失所的痛苦,修道院的主教會很樂意為你超度助你重歸輪迴。”冷鴉道。


    “小瓦片,我們還需要提前告訴你,七哀修道院正是攝魂聖教軍的大本營,想要見到保持善心的芳丹主教並非易事。我們或許需要將你藏匿在這朵流離花中,否則攝魂者一定會發現你的蹤跡。


    不論如何,你願意嚐試一次嗎?”


    寒蟬說話的時候,旋轉了一下手中的藏藍花。


    小瓦片似乎有些猶豫,直到鍾聲停止之時,他作出了自己的決定。


    “我已經不想躲藏在這一口巨鍾牢籠裏了,即便仍然擺脫不了被抓捕的命運,換一個熱鬧一點的牢籠,或許也不錯。”


    “很好,樂觀一點來看,最好的結局就是你能達成心中的願望。”冷鴉鼓勵道。


    小瓦片釋然一笑,慘白的靈魂如遊絲一般注入了藏藍花之中,流離花的物品描述下方多了一行小字:


    [已注入無主靈魂:1]


    一切就緒,但寒蟬冷鴉卻不能休息,他們直接從鍾樓上跳到寺院之外,摸黑再次踏上了前往七哀修道院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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