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不小心就著了道的波本,葳斯基酒牌持有人此時仰躺靠在有扶手的軟墊靠背座椅上,大概是久經訓練的緣故,一顆大好頭顱竟然沒有東倒西歪,脖頸反倒是硬邦邦地,後腦勺緊緊地貼在椅背上。


    “杜鬆子酒·13”此時身上一絲殺氣都沒有,不動聲色地摘下半幹半濕的圓沿帽,放在靠近小型壁爐的衣帽架上,順帶看了一眼壁爐,暗紅色的熱灰餘燼隻剩下星星點點,頑強地掙紮著。


    羅曼尼·康迪隨手撿起倒插在小柴堆裏的鐵鉗,夾起幾塊碎木塊,忽然停頓了下來,轉頭抓起一把輕薄的刨花碎屑,小心翼翼地灑在猶有餘溫的熱燼上。


    幹燥透了的刨花富含鬆脂油分,星星點點的熱燼稍微靠近,暗紅色的火光立即轉亮,繼而點著了這些易燃的引火物。


    壁爐悅動的火花,投射在羅曼尼·康迪露出微笑的臉上,就像火山雪線以上難得一見綻放的雪蓮花。


    撒下一把幹燥的鋸末,進一步加大火勢,再用鐵鉗夾起碎木片,繼續鞏固恢複舊貌的爐火。


    熊熊燃燒的爐火,散漫出一波又一波的熱浪,令冰冷的壁爐磚石都變暖了,附近趴在衣帽架上,半幹半濕的圓沿帽隨即冒出一縷縷白煙,散發出一陣令人鼻子發酸的“水黴氣”。


    羅曼尼·康迪輕手輕腳地脫下衝鋒衣,看了看衣帽架上橫生枝節的支杆,仔細想了想,還是將防風防水卻不防火的外側麵料背對壁爐,輕輕地掛在衣帽架上。


    這時,“杜鬆子酒·13”側頭看了一眼“乖乖入睡”牌寶寶椅子上的負責人,還在唿唿大睡中,也不知道他坐在這張陷阱椅上多久了。


    “假設,我往平民區商賈之友神殿一行結束後,波本葳斯基就潛入我的單身公寓房間裏,換算下來,至少坐在椅子上有三個半小時,即便以他的體質,藥效繼續發作下去,不到早上八點半是醒不過來……”


    羅曼尼·康迪想到這裏,忍不住搖搖頭,臉上露出促狹的微笑,決定不自作主張,強行喚醒波本葳斯基先生。


    畢竟,“杜鬆子酒·13”根據特殊訓練後強化的直覺判斷,這位割喉者薩隆先生項目的負責人,深更半夜地來到自己的臨時住處,似乎並不是一件好事。


    稍後,羅曼尼·康迪脫去靴子,解開鑲鋼片的護腿,褪去褲腳有點潮濕的長褲,剩一雙加厚的長筒襪,架在壁爐火堆前烤了一會。


    有點汗腳的腳底板是“杜鬆子酒·13”唯一的弱點,走了幾個小時的夜路,自然不會像是出門前那樣幹爽,就著壁爐烤了一會,襪子就幹透了,這雙辛苦了大半夜的大腳也暖烘烘的很舒服。


    “睡覺,睡覺!”


    羅曼尼·康迪再看了一眼“乖乖入睡”牌寶寶椅子上的波本葳斯基,嘴巴動了動,作了個“晚安”的口型,隨即起身走向單人床,掀開被子,將疲憊不堪的身體放在床上。


    “舒服……啊!”


    “杜鬆子酒·13”輕輕地歎了口氣,隨即想起訓練時,負責生存鬥爭課程的教官,在畢業前的最後一課,講解的就是走出舒適、擁抱苦難,借此無時不刻地磨練自己的精神意誌。


    “我還是……有點平庸了!真是抱歉了,尊敬的教官先生,任務以外,我還是比較享受舒適,艱難困苦的確值得擁抱,卻不能要求我們每時每刻都待在潮濕發黴的陰溝裏一點點地腐爛掉。”


    羅曼尼·康迪整個人徹底放鬆,隨即身體就像是鐵秤砣似的,緩緩地陷入鋪著厚厚的鴨絨軟墊的單人床裏。


    片刻過後,“杜鬆子酒·13”就發出輕微的鼻鼾聲,大概是真的有點累到了。


    畢竟,在莉斯·柯林的主場裏,與這位商賈之友神殿的女祭司鬥智鬥勇的暢談,能夠說服她同意放手庇護契約,實在是非常不可思議的結果,遠遠超出了羅曼尼·康迪的預期。


    與此同時,割喉者薩隆單槍匹馬幹翻雞鵝巷53號為據點的血手幫事件,隨著清潔工陸續發現橫屍街頭的幫派成員而逐漸發酵。


    消息第一時間傳到城市守望者,這支半官方半民間組織的耳朵裏,這群由半退休高級職業者為骨幹建立起來,有深水城市政廳站台的義警立即開始行動。


    大概是某位高層收受過血手幫的貢金,又或者是得過他們的好處,在交叉比對屍體的傷口和傷勢後,立即將嫌疑人目標鎖定在最近聲名鵲起的割喉者薩隆先生身上。


    通過正規渠道捉拿這位深受平民擁戴的民間英雄,城市守望者上上下下除非是腦子統統進水了,否則的話,與民意對著幹的下場,就是城市守望者機構的大門,必定會被臭雞蛋、爛番茄砸地慘不忍睹。


    偏偏那些出於義憤作出這種傻事的市井平民還不能追究,更不能抓捕,不然的話,接下來將會掀起更大的輿論風暴。


    之前就有過類似的教訓,那時名稱還是守望者的類兄弟會組織,就吃過很大的苦頭,被深水城的輿論弄地一地雞毛、狗血淋頭。


    要不是市政廳看在這個守望者組織在灰色地帶的影響力,出手挽救了一下,否則的話,他們根本活不下來,早就被離心離德的骨幹分了家當拆夥四散了。


    結果,也就是裁員裁掉幾個刺頭,市政廳派駐了書記員、法治員、政務官等三人小組作為監管,又換了新的名稱和新的機構辦公地點,等到風聲漸漸低落下去,才正式開張,推出了城市守望者,這個新瓶裝舊酒的玩意。


    話說迴來,由於一具具屍體的傷口和傷勢直指割喉者薩隆,這位最近殺戮幫派成員殺上癮的狠角色,再加上薩隆先生頗有遠見卓識地耗費重金在商賈之友神殿購買了庇護契約。


    以現如今城市守望者睥睨一切的強勢作風,遇上財雄勢大的商賈之友神殿,都得提起小心應付,更別說不打招唿就進神殿抓人。


    庇護權原本就是神殿所有的特權,更何況這項權利就連當初城市守望者最艱難的時候,也曾享受過一段時間。


    現如今城市守望者抖起來了,就想無視神殿的庇護權,把手伸進神殿光輝籠罩下的平民英雄,先不說把商賈之友神殿狠狠得罪帶來的反噬。


    把事情做地太絕,這條路就走到頭了,以後就別想得到神殿方麵的友善對待。


    哪個組織勢力都有興盛巔峰時期,也有陷入低穀的時候,多個朋友多一條渠道,絕對是至理名言的一句話。


    正因為如此,出於各種各樣的理由和考量,哪怕城市守望者明明知道殺人兇手就是割喉者薩隆先生,卻始終下不了決心逮捕此人。


    反倒是城市守望者的首席典獄官,此前受過商賈之友神殿庇護,有一點香火情的瑪維爾·英法哥,摘下那副冷冰冰的鋼鐵麵罩,親自前往平民區的神殿。


    沒想到的是,負責這件事的女祭司莉斯·柯林起初非常執拗,堅稱一定會踐行庇護契約,給予可憐的薩隆兄妹以神恩庇護。


    直到典獄官瑪維爾不得不坦白說出實情,道出薩隆先生並非看上去軟弱可欺,反倒是仗著商賈之友神殿的庇護特權,對平民區有社會活力的組織進行慘無人道的殺戮。


    “這個為了守護家人而揮舞匕首的年輕人過線了!他的手裏攥著一大把新鮮的血債,甚至就在昨晚,將一個收購雞鴨鵝等活禽簡單加工販賣的組織殺戮一空,追殺的腳步遍布街頭,實在是令人側目……”


    女祭司聽到這裏,臉色變得有點不自在,盡管轉瞬間就恢複正常,可是在典獄官這種人精眼裏,自然明白莉斯·柯林被自己毫無掩飾的說辭打動了。


    平民區商賈之友神殿不想變成窩藏殺人犯的罪惡家族,唯一的選擇就是放棄庇護契約,請割喉者薩隆兄妹自去。


    女祭司的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卻依舊沒有改變態度,隻留下一句“請容許我考慮三天!”,就急匆匆地叫來了護教騎士團的副團長,讓地位不一般的坎貝爾閣下送走城市守望者的典獄官。


    看上去,這場有官方背景的民間組織和商賈之友神殿的交涉以失敗告終,可是典獄官瑪維爾·英法哥卻並不這樣認為。


    女祭司莉斯·柯林明顯出現動搖的跡象,盡管她掩飾地很好,卻逃不過精通審訊技巧的資深典獄官的眼睛。


    “或許那份庇護契約耗費的金錢是一筆大數目,不過以割喉者薩隆先生先後幹掉鐵拳兄弟會的拖圖嘉會長,暗夜麵具的烏鴉先生白嘉文,以及玫瑰苑的紅玫瑰夫人絲戛麗來看,他們隨身攜帶的浮財,攏共統計下來,不會超過一百金德勒……你們去送兩倍半錢給神殿,算是庇護契約毀約的補償。”


    城市守望者並沒有那麽多現錢,正在通過有市政廳背景的典當鋪轉借,沒有想到的是,有幾個平民區幫派聞風而動,竟然主動湊出了這筆錢。


    他們可沒有在商賈之友神殿麵前討價還價的地位,根本夠不上女祭司莉斯·柯林的裙角,可是通過這種默默無言的方式,算是給清掃割喉者薩隆這塊絆腳石的行動,不動聲色地添磚加瓦。


    表麵上看,商賈之友神殿在各方麵的壓力下,不得不主動放棄一份庇護契約。實際上,僅僅抗住城市守望者的一波壓力,就釣出了藏在暗中的幾支潛在敵對勢力。


    幾個平民區的幫派手頭上也沒有那麽多現錢,他們的背後肯定還有人,且不是衝著割喉者薩隆兄妹去的。


    一場和平幾年後,為了應對挑戰者和潛在的敵對勢力,平民區的商賈之友神殿主動掀起了新的風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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