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周治斌宛如死狗一般的被戴上鐐銬拖出大堂,伴隨著他兒子喪家之犬一般的哭嚎聲的漸漸遠去,堂內再次恢複了鴉雀無聲的寂靜。


    馮天養將佟士剛和嚴信伯二人讓在自己上首,自己緩步踱在堂中,臉上帶著看似溫和卻宛若死神一般的微笑,輕聲開口又點起一人:


    “段總商...”


    “鄙....鄙人願將沿江四千畝良田悉數無償捐獻,供朝廷籌辦工廠之用,鄙商號還...還願意再捐獻白銀五千兩,以供建廠使用。”


    佟士剛和嚴信伯注視之下,段安貴臉色煞白的站起身來,肥胖的身軀抖個不停,哆哆嗦嗦的說道。


    “當真甘心?”


    “甘心,馮縣尊,哦不,朝廷若是還有所需,鄙人必定全力供應,無有不從!”


    段安貴臉上汗如雨下,卻不敢擦拭,見馮天養緩步走到身前,更是恭恭敬敬的躬身俯首,絲毫不敢和馮天養對視。


    好在馮天養並未繼續針對他,而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讓他坐迴位置。


    “其他被圈占到的士紳和總商,且請各自表個態吧,莫讓本縣逐個相詢了。”


    馮天養環顧堂內眾人,被他話語點中的幾人趕忙起身,其中還有一名中年舉人,在那中年舉人的帶頭下,先後表態支持。


    馮天養略有驚奇的瞥了一眼那中年舉人農玉亮,並未出言,隻是示意黃勝將一早準備好的地契交割文書取來,安排戶房典吏依次為表態的人辦理相應手續。


    不過兩刻鍾,手續極為順利的辦完,馮天養見目的已達到,坐迴堂中宣布了另一件事情。


    原本縣衙和幾個大戶共同經營的向英國人提供生活物資買賣,自下月起由不再與各大戶合營,由縣衙戶房督辦,物資由衙兵運送,利潤收歸縣衙藩庫。


    這項買賣成本不大,利潤卻不小,英國人這方麵給錢還是很痛快的,一向都是現銀,每年能有三萬多兩白銀的利潤。


    雖然戶房的吏員可能會在其中貪墨,但隻要盯好了,抓幾個典型,利潤的大頭還是能夠保住的。


    這筆銀子將是馮天養日後施政辦事的重要財政支撐。


    借著剛剛拿下周家的餘威,此事亦是毫無懸念的通過,馮天養隨即宣布散會。


    與會眾人忙不迭的散去之後,馮天養帶著黃勝和佟士剛、嚴信伯,還有六房的所有書辦一起來到周治斌位於城外的莊園之中。


    此時,莊園內外早已被按察司的兵馬們盡數控製,周治斌家族中的核心成員和諸多產業的管事們大多都已收押,隻有幾個在外地經商的同族管事尚未歸案。


    但馮天養還麵臨一樁必須要盡快處置且相當棘手的事情。


    即如何處置周家為數眾多的商鋪、海船、田產。


    換句話說,如何妥善處理周家商鋪的夥計、船員、佃農們。


    好在馮天養早有準備,三叔馮雲木和曾綰娘正帶著從縣衙裏抽調的一批年輕吏員忙碌不停,詳細計算著周家的財產和從業人員,此刻又有六房的老成書辦們助力,進度自然不慢。


    馮天養到來不久,便有一張簡略統計的財產單子交到了馮天養的手中。


    共計有:現銀六萬三千六百兩,金四百七十二兩,田產三萬九千四百畝,縣內商鋪九間、外縣商鋪三間,碼頭一座,廣州商鋪四間、倉庫兩座,紅單船八艘。


    雇傭商鋪夥計一百二十六人,船員一千零七十一人,佃農四千六百人。


    佃農高利貸借條兩千三百二十四張,粗略算完總數約白銀一萬六千兩。


    此外還從護院隊伍中繳獲了一些武器,有足以武裝幾十人的刀槍弓弩,還有七杆老式抬槍。


    馮天養看完之後,先是將清單傳閱給佟士剛和嚴信伯,然後當著此二人的麵幹脆利落的做出劃分。


    首先八艘紅單船悉數充公,由臬司衙門報總督府充作軍用,先把總督府的嘴糊上再說。


    其次將廣州的四間商鋪和兩座倉庫從財產單子上劃掉,任由佟士剛和嚴信伯分配處置,當做二人鼎力相助的報酬。


    應付完了上麵,馮天養騰出手來處置下麵。


    首先周家的所有田產統一登記造冊,暫仍然由原佃農種植打理,隻要不棄地逃荒,收完糧食後會酌情免除部分地租,亦或優先發賣給原佃農,所得資金充作船廠和鍾表廠的建設啟動資金。


    其次是原紅單船那一千多名船員,非新安縣的去留隨意,也可由縣衙開具介紹信,推薦到正在編練的水師之中協助訓練民夫。


    新安縣本地的船員則先統一登記,待船廠建設啟動後,優先聘用建設船廠,後續船廠正式運行後再根據各自所能分配崗位。


    再次就是那裝了滿滿一箱子的佃戶欠條,這是所有佃農都關心的重點,越來越多的佃農聞訊趕來,想要看縣衙如何處置這些欠條。


    馮天養略一思量,讓衙兵將箱子抬到那些佃農群體的跟前,倒上火油,當著所有在場佃農的麵將欠條全部付之一炬。


    現場頓時跪倒一片,砰砰的磕頭之聲響個不停。


    最後的最後便是那些原來商鋪的夥計們了,馮天養一時間抽不出這麽多人手去管理商鋪,一番思量之下,隻好將外縣的幾間商鋪交由佟士剛幫助發賣,貴賤不論,隻當一份額外收入了。


    縣內的商鋪暫且一律封存,夥計登記姓名後發放本月錢糧,然後一律遣散,所有貨品易保存的封入縣衙藩庫,不易保存的賞賜給了此次前來幫忙的書辦和吏員們收攬人心。


    事情說起來容易辦起來難,即便馮天養將諸般事項劃分的頗為合理,但現場還是顯得亂糟糟的。


    哭天搶地者有之,想要渾水摸魚者有之,甚至有人盯上了周家後院的女婢們,隻是看著眾多官兵在場不敢妄動而已。


    佟士剛見慣了抄家的場麵,此刻早早看出苗頭不對,一麵令嚴信伯都押著眾多涉案人員去碼頭登船,一麵將所帶的按察司兵勇中抽出兩百人留給馮天養,協助他彈壓現場,維持秩序。


    馮天養得到提醒,自然是趕忙謝過,然後讓一名把總帶著兵勇將登記完後仍滯留不散的人群驅散。


    此次拿下周治斌,雖是鐵證如山下的有心算無心,但馮天養卻也是玩了一遭驚心動魄的蛇吞象。


    能夠動用的人手已經用到了極限,為了不打草驚蛇,連抽調的年輕吏員都是讓三叔和綰娘帶著前來。


    好在佟士剛是個老成的,利用周治斌來縣衙參會的短暫空隙,幹淨利落的拿下周家莊園,然後穩穩當當控製現場,清點財貨,傳喚諸多管事掌櫃歸案,最後又能早早發現苗頭,留下兵馬協助彈壓。


    隻能說廣州的商鋪和倉庫給的一點都不虧!


    周家的佃農和船員、夥計加起來四千多戶,一天時間自然是登記不完的。


    但看到官府給了出路,現場又有兵丁維持秩序,迷茫的佃農和雇工們便安定了下來,按照秩序排隊登記起來。


    待到傍晚,馮天養帶著兵馬押運著財貨返迴縣城,交由黃勝盯著入庫,自己則坐在後院台階上,仰望璀璨星空,長長吐出一口濁氣,讓自己緊張的心情舒緩下來。


    此番如此勞心費力拿下周治斌,馮天養當然不是心血來潮,而是做了反複的權衡和思量。


    若是不拿下周治斌,想要辦成船廠和鍾表廠,無非便是和這些大戶蠅營狗苟,妥善商量好利益分配,然後依靠這些大戶的支持,盡快完成船廠的開工建設罷了。


    這樣看起來,貌似比馮天養強行拿下周治斌留下諸多隱患矛盾,讓全縣士紳豪商警惕乃至於敵視要穩妥的多。


    但馮天養卻依舊這麽做了。


    不隻是他看不慣那些所謂士紳大戶道貌岸然的虛假麵孔,更重要的是馮天養想清楚了。


    今日船廠和這些大戶們妥協,明日籌辦團練要不要妥協?


    此後在新安縣施政作為,逐步發動民眾,將之打造為自己的根據地又該如何妥協?


    難道自己苦心謀取這縣令,是為了給這些狼心狗肺的士紳大戶們當看門犬的嗎!


    馮天養想的很清楚,自己今後的諸多施政作為勢必會引起本縣士紳大戶的不滿和反對。


    這些士紳們和親朋故舊書信往來中敗壞自己聲名是必然的。


    甚至串聯向廣州府請求將自己調離也並非不可能。


    自己和他們早晚必然是水火不容之勢!


    既然如此何不趁著那些士紳大戶沒有防備的時候,先下手為強,殺雞儆猴呢?


    先殺了最強的那個借此立威,趁著士紳大戶恐懼勝過不滿之前,抓緊把自己的正事辦了再說。


    屆時若是船廠和鍾表廠順利運行,憑借自己立下的功勞保住自己目前的成果還是可以的。


    幾經權衡,並且和黃勝多次溝通甚至爭辯之後,黃勝終於在馮天養的堅持下同意了這一方案。


    馮天養也隨之定下決心。


    打得一拳開,免得百拳來!


    這也算是那位給自己的思想啟迪之一了!


    也不知道自己這一拳打對了沒?


    有沒有學到了那位思想的一絲皮毛?


    思緒放空之下,馮天養忍不住胡思亂想起來,直到曾綰娘輕輕倚靠在自己身邊才迴過神來。


    將同樣疲憊不堪的綰娘擁入自己懷中,二人相視無言,卻互相感受到了彼此的心意,感受到溫暖和安慰。


    片刻之後,一陣疲憊的腳步聲自藩庫處由遠及近的傳來,驚醒了正在擁抱的二人。


    “我知道我來的不是時候,但我確實不是故意的。”


    黃勝一手持油燈,一手持入庫清單,邊走邊核算,猛然間發現燈下有兩個人影,提燈一照,卻是馮天養和曾晚娘二人。


    “你這師爺今晚要是不來,我這縣令可睡不著覺。”


    馮天養一麵開著玩笑,一麵讓綰娘去後麵堂中點燈沏茶。


    “你這縣令剛剛立下這麽大的官威,我這小小師爺怎麽敢得罪,就是貪也不能選在這時候。”


    黃勝也不介意,反過來拿馮天養的玩笑來打趣他自己,兩人來到後堂落座,馮天養接過黃勝手中入庫清單,簡單看了便簽上自己名字,隨後與黃勝商議起了今後要辦的三件急務和三件雖緩卻更加重要的要務。


    首先便是要抓緊建設船廠,折騰出這麽大一番動靜,要是建不好船廠,馮天養雖不至於被葉名琛扒皮拆骨,但罷官奪職絕非不可能,今後也再難有獨當一麵的機會。


    碼頭要擴建,幹船塢要新建,河道要拓寬,這些都是小工程。


    最大的工程是要在深圳河新開一條入海的支流,利用地勢落差興建十二座大型水車!


    畢竟這時候整個東南亞隻有馬六甲和香港有少數的幾台蒸汽機,每一台都至關重要!


    就算塔特本事通天,也不會有人將之出售給他們!


    好在黃勝學的是工科,親自了解水文數據並測算好之後,以十二座水車代替蒸汽機作為工廠需要的動力源。


    所幸需要開鑿的支流不算長,還利用了原有的一條淺溪,大概是七千人一個月的工程量。


    這項工程馮天養打算攤派給縣內豪紳大戶,自己隻負責分段抓總,騰出精力幹別的事情。


    建設工廠的事情,馮天養掛名,實際上由黃勝抓總,但後麵兩項卻是非得馮天養親自辦理不可。


    第二項是要抓緊招募團練,趙寒楓已經來信,授意馮天養利用毗鄰香港的優勢,想辦法在香港找到購買槍支火炮的穩定渠道,不求性能多先進,隻要能夠匹敵太平軍所用武器便足以。


    這一點並不難辦到,黃勝在香港待了兩三年,很清楚其中門路,並不需要打點關節。


    馮天養當然不會放過這種良機,打算向總督府申請先撥款兩萬兩,其中八千據說兩用於疏通關節,一萬二千兩用於購買第一批槍械。


    先黑他總督府八千兩銀子再說!


    但招募團練的事情卻必須快點進行,馮天養打算從三類人群中招人。


    第一類是原先周家的佃農。周家原先的地租高達七成,馮天養計劃配合招兵政策將之逐步降低,佃農家中有孩子當兵的,第一年先降到四成,第二年降到一成。


    第二類便是流民窮苦出身的人群。馮天養的衙兵隊伍幾乎都出身於這類人群,這也是馮天養目前正在著力培養的低級軍官群體,今後他還打算繼續擴充這一群體,以中和團練中出身周家佃農的人員比例。


    第三類則是周家船隊的海員。借著修建船廠的機會,馮天養也想趁機打造一支屬於自己的水師,規模不用大,四五百人,十條左右船就隻可以了。


    畢竟南方地帶水網密集,船隻的機動性優勢太明顯了!


    第三件急事是要發展自己的情報組織。此次拿下周治斌,情報優勢至關重要。首先是容閎從自己救活的陳氏夫婦口中得知了周治斌的罪狀,才有了馮天養在按察司的按圖索驥,讓這次行動有了一個情法理都說得過去的交代。


    但也因此馮天養察覺到了自己情報方麵的不足,今後他想要新安縣的施政作為還很多,不說別的,就說降地租一項,無疑是和本縣所有士紳站在了對立麵。


    為了提防日後可能存在的小動作和陰謀,拓展自己的信息渠道,建立自己的情報組織,勢在必行。


    三件急務之後是三件相當重要卻需要徐徐圖之的緩務。


    其一是開辦蒙學班,收納團練士兵、工廠工人等人群的家中孩童子弟,編製教材,免費入學,統一教授,這是舉足輕重的百年大計,但現在一無校址,二無教材,三無師資,隻能和容閎在書信中提出要求,慢慢籌備,畢竟要到船廠建成,工人和團練士兵群體穩定之後才真正開辦。


    其二是周家剩餘土地的處置。根據馮天養的預期估算,招募完團練士兵後,還將有一萬五到兩萬左右的田產空缺,到時候如何處置是一個大麻煩,馮天養暫時還沒想到好辦法,但必須提上日程,尋找解決良策。


    其三便是三叔所提十月之後天地會在新安縣可能會有動作一事,依照馮天養猜測,無非便是製造動亂,煽動民眾造反一類事端,此事雖然重要,卻也需要慢慢觀察苗頭,小心準備,如果發現自己力量不足,提前向師父和趙寒楓求援調兵,應該可保無事。


    畢竟船廠是葉名琛的心尖子,看在船廠的麵子上應該會護住自己。


    三急三緩六件要務討論完,馮天養已是困得不行,卻見黃勝輕揉眉心,強忍倦意沉思不語,情知對方還是對自己的作為有些不理解,於是拍了拍對方的肩膀,兩人並肩來到院中乘涼。


    “黃大哥好像還想勸我莫要凡事強求?”


    馮天養看出黃勝似乎在考慮要不要開口,幹脆先將話題挑明。


    “確實如此,你的才略、膽識以及做事之周全謹慎都比我和容閎強出太多,我們二人心甘情願以你為首,我絕無他意,但總覺得此事用更溫和之方式來處理,似乎更佳一些。”


    黃勝略一猶豫,先是解釋了一番然後開口。


    “黃大哥,你我容閎三人既已共謀大事,理應剖心置腹交換彼此想法。坦誠說吧,即便是我自己,也認為你的辦法要比我的辦法成熟可行的多。”


    馮天養聽後卻笑了笑,承認了自己的辦法不如對方辦法妥當。


    按照黃勝的設想利用手中掌握的把柄,逼迫周家投效於己方,既可以保證先期船廠建設之時效,也可以日後逐步分化拉攏其他士紳家族,這樣對日後之發展更有利些。


    “可是心中有不平之氣,想要為民做主,不願放過這等殘民惡商?”


    黃勝見馮天養承認的很痛快,心知必有其他理由,於是試探著猜到。


    “黃大哥不必多猜,其實並無那許多理由。”


    馮天養在地上坐的腳麻,起身在院子裏慢走幾步緩解一下,同時開口讓黃勝不必多想。


    “黃大哥,你聽說過太平軍的施政理念嗎?”


    腳麻稍緩,馮天養坐在院中石凳身上,開口反問起了黃勝。


    “自然聽過,聽聞其發展勢頭強勁,目前已占據長江下遊三四個省的地盤,其中名將如雲,楊秀清、韋昌輝、石達開等等,打的清廷隻敢深壕高壘死守,不敢鬆懈片刻。”


    “你認為他們有推翻清廷,占領全國的可能嗎?”


    “不太確定,觀其發展之事態,或有可能,但聽聞其政教不分,內政紊亂,或許會阻礙其發展勁頭。”


    黃勝略一沉吟,給出迴答。


    在遇到馮天養之前,他曾經一度動了去太平天國內部考察的念頭,因此事先做了許多調查了解。


    “那如果我們想要占據全國,你覺得應該怎麽做?”


    馮天養似乎問上了癮,接著追問個不停。


    “我認為明主朱元璋深築牆、廣積糧、緩稱王一策似乎為上策。”


    “那首先應當如何呢?”


    “首先?首先應當占領一個相對富饒的地方,然後盡快凝聚社會各階層共識,製定法律,理順內政,發展生產,訓練軍隊。”


    對於造反,黃勝顯然是有過研究的,此刻被馮天養追問個不停也能答得井井有條。


    “黃大哥,你說的是很對,但這仍不是首要的事情。”


    出乎黃勝意料,馮天養停下追問,在黃勝疑惑的目光中以一種自己從未見過的認真神色輕聲開口:


    “黃大哥,我認為首先應當明確我們所做這一切的初心。”


    “什麽初心?”


    “為了誰!依靠誰!”


    “為了誰?依靠誰?”


    黃勝乍一聽頗有不解,但看著眼前馮天養麵孔上從未有過的嚴肅,於是認真思考起了這個問題。


    想著想著,黃勝不知為何,卻突然迴憶起了自己幼年時父親遭遇海難後,那商號的老板讓管事打發乞丐一般將扔了幾串銅錢在自己母子二人麵前的樣子。


    想起了自己在香港總督府任職之後,那海商的兒子聽人說和自己是同縣老鄉,揣著足足一千兩銀票在自家門前等候自己,極近恭維之所能事討好自己的樣子。


    想起了自己和容閎在海灘上救活的那些人,那些或麻木、或仇恨、或嚎啕痛哭、或賭咒發誓的一個個逃難饑民,一張張麵孔。


    想起了今日登船前對自己連連叩首,將頭都磕破了的陳氏夫婦。


    黃勝覺得這些麵孔在自己腦海中來迴輪轉,他們彼此交融,然後又消散在自己迴憶之中,變成了自己記憶之中的每一張麵孔!


    黃勝從深思之中猛然驚醒過來!


    他明明記得所有人的名字,此刻想要說出他們的名字卻張不開口,隻覺得心口有一股火焰在燃燒,讓自己胸膛發燙,整個人都變得躁動難安!


    “為了人民,依靠人民。”


    一個輕輕的聲音在黃勝耳邊說道。


    黃勝抬起頭來,映入眼簾的是馮天養堅毅嚴肅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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