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謝易叔叔關心,我想明日先迴去看看……”


    “山高路險,我這些日子,恐怕沒有時間陪你,你再緩些時候,我或許能與你一起看看。”


    “那……就過些日子……”


    末了,子因又低聲問:“易叔叔,我沒聽您的話,您會不會後悔救我……”


    “傻孩子,易叔叔這一生,從不後悔做任何一件事,你這小腦袋裏、淨是一些稀奇古怪的思想,我還有事,你既然無礙,那就好自為之吧!”


    神華宮主露出難以言表的笑容,說完又無可奈何輕輕搖頭,方才邁步出了木子因的臥室。


    次日一早,木子因如釋重負,飲食完畢,準備出去看看,原本想順便探尋迴家的路,反正沒什麽事,說不定能找到迴家的捷徑,省的老是讓易叔叔送自己。


    可他剛出大門沒幾步,就聽到叮咚悅耳的琴聲,遠遠地就感受到聲音來自聽泉閣。子因在姑射山雖久,卻隻聽易夫人彈過一兩次琴,所以,他估計是師娘在閣中撫琴。


    以前,子因雖也拜見過師娘,但師娘從不教授武藝,師父也很少在他們麵前提及師娘,在與易家兄妹玩耍、閑聊時意外得知,師娘經常在東首的惟伊居,閉目凝神、獨自清修,一日一次,從不間斷。


    在木子因少有的幾次印象中,師娘不多言、也不問事,時常隻是彈琴作畫而已,偶爾看見有時也會問及自己的武功學業,言語神情無不洋溢、端淑柔慧之氣,充滿親切慈愛之心,是以那時,木子因便對師娘有一種深深的敬仰之情。


    木子因擔心驚動打擾師娘,於是帶著康康,從東南麵的山巒、繞道遠遠避開,等到了坡頂密林中,卻仍舊還能隱約聽見琴音,但子因自認不會再有事端。


    哪知,耳邊卻清清楚楚、傳來一句溫柔話音:“因兒!你且過來,我有話跟你說……”


    木子因大吃一驚,沒想到自己繞道這麽遠,離聽泉閣足有六裏多路,師娘居然還能發覺,他不由得頭皮發麻、手足無措。


    子因隻好乖乖下山,老老實實來到聽泉閣,果然閣中端坐一人,麵顏明媚莊淑、神態優雅從容,一身素色打扮,正是易夫人在撚指專注彈琴。


    子因先前急於玩耍逃避,並沒有用心思聽琴,這時走進聽泉閣中,入耳卻感受到行雲流水般舒暢,再一瞧師娘易夫人,更是身臨其境、旁若無人地隨性演繹。


    木子因緩緩坐下,生怕愛犬康康亂來,故而一邊撫弄著康康的白毛,一邊著意傾聽琴音。


    須臾,一種清涼怡人的愜意,自頭頂灑落,周身恍若輕輕從地麵浮起,腳下一塵不染、儼然神氣泛濫。


    漸漸地不知不覺、竟生出靈魂出竅之感,子因忘卻自我,內心升起一種俯瞰大地、遨遊長天的高傲和自在,似乎有深深的知遇祈盼。那種被漠視、被譏諷、被孤單、被逼迫等,諸多傷感鬱悶之情,統統被洗滌一空,隻剩下唯一一份純淨駐留心間。


    木子因心神俱靜、忽然想起什麽,忍不住喊出聲來:“師娘!我……”


    琴聲倏忽停下,易夫人麵目含笑,輕聲細語說道:“因兒,我聽宮主說,你已決意不在習武,是嗎?”


    木子因滿臉羞愧,也不知是因為打斷、師娘的琴韻感到不安,還是因自己的浮躁決斷,讓師娘懷疑其品性不佳,吞吞吐吐一大半,卻沒有正麵迴答。


    “我不想……跟契丹人學……我怕……我……”


    “其實沒什麽可怕!契丹人和漢人,本沒有什麽分別,上古初有三皇五帝,其子民世代繁衍,曆經數萬年,安居樂業、與世無爭,聚而成氏族,合而為部落,有巢氏、燧人氏由此而來。


    其後,分支更是遍及四麵八方,相繼有華胥氏、赫胥氏、仇夷氏、雷澤氏、盤瓠氏等族群,諸部各自為政,統領九州子民。


    而今東南西北之蒼生,究其根源不過是他們的後人,沒有誰貴誰賤、誰高誰低之分,都是中國之百姓,實屬一家之人。”


    “可是……師娘,既然是一家人,為什麽要自相殘殺呢?”


    “是啊!你問得好,原本大家相安無事,可千萬年間,法規、道德難免鬆懈,少數帝王族長之輩,因私欲膨脹,拋棄公正、挑戰倫常。


    更兼四周諸部族成長又不均衡,名利權勢大行其道,利欲熏心巧取豪奪,弱肉強食也就貌似合理!四方子民為了更好的生存,導致九州各部族爭戰殺伐,世代延續仇恨相加、沒有人能阻止得了。


    而無知的人們,常常會被迷惑利用,無辜的人們,則不被尊重、死於非命,天下喪失平等,強者雄霸天下、唯我獨尊,因而血淚也就無盡地流淌……”


    伊無塵說到這裏,臉上盡是無奈與憂鬱。


    木子因聽到‘血淚’二字,忽然問道:“師娘!為什麽會不平等?”


    “你年紀還小,人世間很多道理,還未真正明白,生命中有一道坎沒有跨過,心靈上還有一段傷沒有治愈,你一定要超越習俗、超越自我才能自由,這些等你長大了、就會知道。


    你放棄習武、未必就是一件壞事,學文也一樣可以興邦安民、拯救天下,讓東南西北的兄弟姐妹、親如一家人,這也是我和宮主期待於你們小一輩的,關鍵是你自己有沒有信心、毅力和勇氣。”


    “師娘,你是契丹人嗎?”


    木子因聽易夫人一番解說,似有所悟卻又半懂不懂,他的詢問不過是對父母和穀管家、淩丫頭等人,所遭遇的不公感到氣憤難平。


    其實,他更關注的是剛才的琴聲,簡直彈到自己神經節點上,更準確地說,是從中找到了自己、靈魂修煉的必要之處,這一瞬間,子因萌生決絕學琴之念。


    但他一想到契丹人、漢人之分,語氣頓時變得無力,想到神華宮主既是契丹人,易夫人未必就不是契丹人,因而有些後悔問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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