虔士元一個小小花招,無非是玩性未泯,藉此取悅心上人的嬉戲遊樂,兩情交融適逢至柔即將康複,索性讓這亙古初戀深深地、印刻在翡翠般的水鏡裏。


    雖說這裏是淺海區,卻也無兩人可立錐之地,一對倩影隻能繼續踏浪巡行,也就一炷香之際,至柔依偎著虔士元在海麵飛馳,漸漸看到了海岸、看到了溪流、看到了樹木。


    轉眼又迴旋至長樂島的邊緣,虔士元虛空一推手,兩人輕輕落在山腳、茅屋前麵的沙灘上。


    至柔大喜,走了幾步,腳下軟軟地極是醉人,儼然行於夢中,雖說這番身手,若是自己武功尚在,原也不算什麽極難之事。


    但若是像虔士元這般,攜帶一個已完全不會輕功縱術的凡夫,依就還能自由穿梭濤湧浪飛,她卻是辦不到。


    “元哥,你哄我開心我願意,以後你就永遠像今天這樣、抱著我飛,一生一世、比翼人間,可好!”


    至柔駐足沙灘高處的草地邊緣,笑顏如花對虔士元說道,同時攤開手掌,並稍稍托抬於眼前平線,凝望著那顆光滑白亮的珍珠、怡然自得。


    虔士元微笑著,並未立即迴答至柔,而是朝著她手掌心上、那顆潔白明亮的珍珠,徐徐吹出一口悠長氣息,頓時碩大的珍珠,被一股環流真氣翻卷抬起。


    須臾,那一顆美麗珍珠,便在至柔的掌麵之上飛騰旋繞,並漸漸升至一尺高位,珠光閃爍神妙迷幻,在至柔眼前好不誘人,而後又緩緩迴落於掌心之中。


    隨後,就聽虔士元說道:


    “柔兒,隻要你喜歡,就如同這顆耀眼圓潤的珍珠,無論它光芒何處,起落始終都永遠在你的掌心,別說是一生一世,生生世世、我也這般挽你比翼同飛,向著你想往的地方,無論天涯還是海角!”


    “我知道你會的……”至柔收起珍珠,幸福滿滿地說道。


    兩個人拉著手,在這無人的長樂島邊走邊說,歡樂的時光總是短暫,在剛剛相知相愛的一對情侶來說,一個月的日子或許隻是一瞬。


    笑聲被海風傳播、影像被海水記憶,歲月永遠都是這樣,若幹年後無論是誰再去迴想,也許昨日的快樂,都會化成今天的痛苦。


    當最後一次療傷結束時,至柔的臉上閃過一絲喜悅和憂傷,士元端來一碗紫色的漿液,笑眯眯地告訴至柔:“柔兒,喝了這碗藥液,你也就真正自由無礙了!”


    “元哥!我不喝,我不想……”


    至柔似乎有些不樂,好像這是一碗生離死別的瓊漿玉液,又好像這是一碗奈何橋上的孟婆湯,刹那間,會讓她忘記完美幸福的前生今世。


    “柔兒,你盼這一天盼了很久,難道你不想迴昆侖山,去拜見你的師父、師叔甚至於祖師爺?”


    過了片刻,至柔點點頭,望著虔士元的溫存善意麵龐,慢慢地將藥液、一口一口地品嚐,似乎往後、像這樣的機會,再也沒有了,以至於空碗停在嘴邊,很長時間都沒放手。


    直到虔士元的情意,在眼睛裏變得清晰,至柔才依依不舍地放下藥碗,士元含笑接過空碗,轉身放置桌上。


    望著虔士元的背影,至柔言不由衷地問道:“元哥,此番我若迴去,你會不會與我同行!”


    “傻丫頭,你我尚未成親,我若和你一起,你怕不怕、江湖上的風言風語?”


    至柔臉一紅不再言語,過了一會兒才說:“那你何時來昆侖山……向我師父求懇?”


    “兩年後……”虔士元幾乎脫口而出,顯然此事早已預想好。


    但虔士元還未說完,就被至柔急切、甚至迫不及待而打斷:“為什麽?”


    至柔說罷一臉迷茫。


    “柔兒,你在長樂島半年多,療傷之事,想來武林皆知,雖然你我情投意合、卻是清清白白,若是我急於向昆侖山求請,傳將出去,江湖上必有好事之徒、添油加醋,與你有損隻是其一。”


    “我更擔心的是其二,雖然你昆侖派鮮有敵手,但像單克星之流絕非僅有,江湖上畏我惡人多矣,如知你我情事,必將置你於險境。即便以後,恐我仍不方便、時時在你身邊,若是有甚差池,士元豈不是明知故犯,方前車之鑒、尚心有餘悸,教我如何放得下,故與你覓一支神劍,就算周身惡魔,也讓你不會受到半點傷害,這柄劍我如今已有下落。”


    “是麽!果真有這樣一支劍嗎?”


    “當然,像你這般絕代佳人,尋常刀劍怎能匹配,必定是天下第一、第二之物方可,此劍就算是小生的聘禮和誠意。”


    至柔一聽虔士元誇讚,卻是滿心歡喜,更添風情萬種,不免嬌柔含羞勸說:


    “元哥!你無需為我這般費神,隻需親口向我師父、說明心意即可……”


    “那怎麽行!你是昆侖山的唯一傳人,我若向你師父直白訴求、隻怕無用,她多半會惱我奪其愛徒,斷然拒絕、那也在情理之中,即便是你祖師爺,也未必能輕易答允。”


    “這又該如何是好!”


    “別擔心!柔兒,你與我一同向你的祖師爺跪求,我聽說你祖師爺素有癖好,喜歡收藏古今名劍……”


    至柔不待士元說完,就提醒他說道:


    “那倒不是什麽嗜好,而是他不想見到江湖上、因此而卷入的無數無辜死傷!再說他這般年紀,見識修為早已超凡脫俗,當真還能對寶劍、有興趣不成!”


    “那也說不定,有勝於無、豈不穩當!所以,我一定要將神劍交付昆侖!讓他覺得你這個徒孫、最了解他心意,鑄劍為犁、天下大同,隻消他微一頷首,則你我簫笛可同吹矣!”


    至柔覺得這樣也好,低低道:“那我在昆侖山等你……”


    次日夜,至柔將荒廢半年多的內功,從頭至尾修煉通融一迴,過後四肢百骸、乃至經絡血脈極是愜意,似乎覺得運行起來,比之前更勝一籌,以為是多日荒廢、感覺生疏有誤,實質是虔士元在療傷之際,將其陰陽之氣的偏差,加以矯正、求得極致。


    隨後,至柔又運轉靈犀功,重與師父溝通,說明傷勢痊愈,期月即可歸山,孟靈冰則指示並安慰弟子,眼下並無急事、務必康複至要,屆時會在少林寺迎候她。


    至柔得此訊大喜,正好借機在長樂島多耽擱一月,想到這裏便美美地睡了一覺,直到次日日上三竿才醒,可虔士元卻沒來,扭頭看見床邊多了一張信箋。


    信紙上寫著一行字:等我迴來!


    午時剛過,至柔忽然聽見一陣笛音,時而低沉時而唿嘯;時而震蕩時而婉轉,音律中融合了一股扭曲拉伸、甚至於撕碎空氣的上乘內功。


    至柔猜想,一定是虔士元到來,便匆匆出了煙水閣,遠遠地就看見海麵上,一艘小漁船正歡快駛向長樂島,船頭分明立著一人,依稀可辨是在橫笛清吹。


    至柔聽著有些激動,離別才半天,卻好似半年,迫不及待地一點腳尖,從山岩天台上縱身飛出,輪迴功流轉自如,袖衣揮灑舒展、迴擺不定,身體俯仰橫側、十指交錯彈動,流光四溢,腳下清風烘托、絲袂翩旋,由高而下。


    彈指間,柔兒已來到船頭,溫馨繞船一周,至柔笑意猶存,在士元身側徐徐落下。


    虔士元自然也發現了至柔,甚為驚喜,停住了笛音,撤笛大唿:“柔兒!”


    待到至柔立於身邊,方上前一步,輕輕握住她的左手,深情問道:“你怎麽來了!”


    至柔笑吟吟道:“你在長樂島這麽多日,不事稼穡,讓我吃什麽?而今借來這隻漁船,莫不是讓我來陪你、天天打漁?”


    “若是永遠能與你這般打漁相守,倒也算是神仙過的日子,虔某知足矣!”虔士元扭頭,望了一眼後艙的漁網器具,然後轉首、與至柔正色說道。


    “此島與世隔絕,頗類仙境,元哥,我始終有一事不明,我在此耽擱,少說也有數十日,為何不曾見過漁家,難道這麽多年來,此島從無外人來過?”


    “柔兒,你迴頭看看,再聽一聽就能明白。”


    至柔迴首身後,卻是一大片雲山霧障、茫茫不可見,但能清晰聽見湧動喧囂之聲傳來,於是疑惑答道:


    “周圍看似波光粼粼、風平浪靜,但不遠處、卻迷茫混沌,雲氣彌散,有風潮撼動、碰撞的咆哮聲。”


    至柔並不知道,此刻士元所駕乘的漁船,剛剛駛離逐浪激波的恐怖地帶。


    “正是如此!蓬萊九島地處渤海、黃海分界,海流交接進出互湧,形成一個近四裏寬的環狀漩渦,一年四季,將蓬萊島與世隔開,渦旋處巨浪滔天、急流噴湧,洶猛無止無盡。


    即便晴朗之時,遠遠看去,也是一片煙霧彌漫,偶爾有幻彩浮動,閃爍朦朧,飄曳天際、頗似仙界!其實兇險遠勝虎狼。尋常漁舟、別說到此捕魚,就是徘徊附近、稍有不慎,被風潮卷帶,也有葬身魚腹之虞,又何來人煙。”


    “怪不得晨初,我總是看不清日出,四周始終氤氳流離、蒼茫一片,原來是這般因由!”


    至柔記得,剛剛聽到虔士元犀利跌宕、隱含上乘功力的笛音,猜想一定是他用來化解、壓製這裏的驚濤駭浪,藉以營造一方波瀾不興的短暫海域,使得小小漁船平安通過。


    片刻之際,小船已擱淺蓬萊島岸邊,停靠在煙水閣下右側的沙灘上,日光下,虔士元似乎悶悶不樂,至柔見狀打趣喊道:“打漁歸來嘍!”


    見士元照舊一言不發,至柔就問道:“元哥,我且問你,若得這般晴空暖陽,可要曬上兩天網?”


    “兩天就兩天,前人沿襲了千百年,我也改不了啊!”虔士元沒好氣地答道。


    “果真如此,隻怕古人的‘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之絕技,將因此失傳,而你的‘半天打漁、兩天曬網’便從此流傳……嘻嘻!”至柔不禁啞然失笑。


    哪知,虔士元一腳、踢飛一隻海螺,望著墜於遠處海麵的聲影,歎了口氣說道:“柔兒,你不必費盡心機逗我,我知道、再過幾日,你便離開,特意借來這艘漁船……”


    “噢,原來你是要趕我走啊!我可要再煩你一個月,我要你為我天天打漁,來了這麽久,我一條魚、也沒有吃到,天底下可沒有這般待客之道。”至柔不待士元說完、故意氣話。


    “別說一個月,就算為你打一輩子漁,也心甘情願。”


    “讓蓬萊客為我打一輩子漁,再撿一輩子衣衫,可比我將來當一輩子大掌門更屈才了吧!”


    “不屈才!你以為蓬萊客是何方神仙,他不過是蓬萊島的一個過客而已……哈!哈!哈!”


    虔士元說著,左手一下拉住至柔的手掌,雙腳一點縱身彈起,躍過六十來丈高的山崖,左手稍微一鬆,一把攬住至柔的腰身,右臂一揮淩空一個大迴旋,繞飛煙水閣一周,而後停立在山岩天台上。


    這一手功夫,至柔極喜歡被他攜帶飛旋,卻知道自己差得很遠,依偎著士元的左臂、喃喃地說:


    “元哥,我一直以為師父的武功、甚至於祖師爺的修為,無人能及,這些日來,才發現你的內外修為,恐怕真是天下……”


    後麵一句終未全部說出,至柔覺得說出來,對本門大是不敬,但虔士元已聽出其意、反而似有不屑,略帶自嘲說道:


    “柔兒,天下第一又有何用?它依然不能化解人世的無奈與煩惱,師父曾與我言起,武功之術其實乃旁門左道,是修行者之大魔障,天下人皆墮入其中而不覺,即便士元、而今也未能幸免……”


    至柔聽出虔士元、似乎因為自己將別而不開心,大為感動勸道:“元哥,若是讓你再陪我一月可好!”


    “當真!你可別騙我……”


    “元哥,你那《潮湧煙水閣》之曲,我還未記熟,今晚我試彈一次,你瞧意境如何?”


    “好!今宵十六,正是月圓之日,妙處士元或以玉笛相和。”


    兩人站在山岩上指點說笑,一直到紫霞滿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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