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克星一麵齜牙咧嘴、費力謾罵至柔,一麵忍受著極厲害的切膚之痛,暗自運功破解,趁隙抬眼察看、那個其貌不揚青年人。


    哪知,他竟橫笛於唇邊,吹起樂曲怡然自樂,好像什麽也沒看見,單克星縱然心肺氣炸,卻也隻能無奈閉上眼。


    “難道果真是他……”單克星這才想起一個江湖傳聞,卻已是倒在地上,隻有任人宰割的份。


    單克星怎能相信,這就是自己的命運結局,再次大聲吼叫:“天亡我也!想不到我九死一生,居然會敗在一個、名不見經傳的黃毛丫頭手裏,這不公平……”


    “至柔見過大師,別來無恙!”


    鮮至柔沒有理會、單克星的怪喊狂叫,徑直向緣度躬身微微一拜,一年多前,在九嶷山賀壽時,兩人已見過麵。


    當時,少林寺的方丈緣塵也在場,論年齡,緣度幾乎是至柔的三四倍,但若依輩分而言,老和尚緣度也就僅僅大上一輩。


    “善哉!柔兒姑娘功德無量,少林寺上下感激不盡。”緣度稍稍理了理禪衣,也還了一禮。


    “天玄一枝獨秀,武林再添佳話,幸甚幸甚!”


    少林寺達摩九院的緣意禪師,也上前一步加以褒獎,隨後其餘大小和尚一並還禮,齊聲朗誦阿彌陀佛。


    這時笛音傳來,至柔忽然想起,幸虧有那個青年提醒自己,不然躺在地上的,恐怕就換成自己了,遂邁步過去行了一禮:


    “承蒙公子及時提醒,小女子在此謝過!”


    想到之前,兩人在山道相遇時,至柔還有些質疑此人無禮,而今自己心底稍有不安,卻暗暗奇怪:他是怎麽知道、本門的陰陽輪迴功,需借助金石發揮,難道……


    青年男子並未下驢,稍一遲疑放下玉笛,驚奇地問道:“公子?難道我真像一個公子……?”


    從上至下,男子自己又打量自己一番,淒然一笑說:“原來天底下,還有這樣一位公子!”


    至柔一聽愕然,瞥見男子坐下,不過是一頭瘦驢,卻因剛才的敵我劇烈陣勢,灰衣藍巾落得滿是風塵碎葉,雖不算狼狽,卻也與公子王孫的風度,天差地遠。


    忽地她似有所悟,再一瞧自己右臂袖衣殘損,想到剛剛向這位青年男子謝禮時,皓臂無遮、渾然不覺,不由羞澀頓生,臉色微微一紅,急滑連退十餘步,方欲轉身整理。


    哪知,單克星就躺在身後兩三步遠,雖然他已中了寒冰箭,但此人的大丹功已臻化境,縱使六月寒冰箭,也被其化解過半。


    此刻,九死一生見天賜良機,時不我待,自然拚盡剩餘內力,照著至柔軟腰,以‘綿裏藏針’式擊出一掌,意欲徹底鏟除畢生勁敵。


    這一幕突兀,誰都未曾預料,姑娘江湖經驗欠缺,猝不及防、背遭暗襲,櫻唇微張,“啊”字都未吐出、便軟軟地倒下。


    那青年男子見至柔急退,知其有意避開,便稍稍低頭,以袖衣拂拭玉笛,佯裝未見其不雅情狀,但至柔極其輕微的喊聲,還是驚動了他。


    青年再一抬頭,驚見剛才還嬌羞柔媚的姑娘,陡然間嘴角溢出一絲鮮血,緩緩地伊人傾斜、就要倒地。


    男子大唿‘不好’,立時人如箭射,一把托起姑娘行將落幕的嬌軀,右手食指中指疾出,指氣在胸腹之間橫豎點劃,顯然是在作極力挽救。


    而單克星此刻情狀,雖然功行未滿,卻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急於趁對手疏漏之機逃走。


    誰知,九死一生奔行了五六步,縱身正欲騎上至柔來時、乘坐的黃飆馬,怎奈,人還未落定穩當,單克星就覺膝下足三裏穴位,莫名其妙重重一麻,小腿一彎失去力道,單克星不由得跌落馬下。


    而少林寺的一幹大小和尚,更是被眼前三方交織的生死變局驚呆,錯愕當場好半天,老少和尚才迴過神來,這時一起匆匆圍了過來探看,幾乎人人都是滿臉慌張、關切之色。


    “阿彌陀佛!我佛慈悲、普度眾生,鮮姑娘因護佑少林眾僧而……傷,我等罪孽深重,實難饒恕……”


    緣度本來是想說柔兒姑娘、因為救援寺僧而死的,但終究沒有把握決斷,所以還是猜想她受傷。


    於是探出枯瘦的手指,輕輕搭在至柔的右腕上,一探脈息全無,嚇得老和尚連忙縮手,口中不住地嘮叨:“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緣度慌亂之下,頭腦有些不清,隻當鮮姑娘與他們一般,也是佛門中人,心想:難道鮮姑娘真的、去見佛祖不成,老和尚一直肢體戰抖、極度自責。


    “方丈師兄……少林寺緣何遭此大劫?師兄既隨佛祖,叫我等有何顏麵、敢再見孟掌門……”


    緣意禪師見陡生機變,驚愕悲苦一時難以承受。


    “阿彌陀佛,那魔頭方才一掌,吞吐不定,掌勢柔綿,掌力卻陰沉兇狠,柔兒姑娘若是被其一掌震飛,或許尚能有救。今觀之中掌後軟軟倒伏,則力透五髒六腑、精氣神俱消,除非大羅神仙降生……”


    說話之人是達摩九院的高僧緣覺,武功之深堪比緣塵,卻比緣塵果斷智慧,一眼就能看出因果。


    “她沒有死,隻是暫時受傷昏迷罷了,大師不必自責!”


    “啊……”


    緣度等人一聽實難相信,一齊抬起頭,望著這個不起眼的青年。


    眾僧想起,剛才就是這半道半儒的男子,從驢背上機變彈起,果斷施救少林寺恩人,男子身手敏捷,無絲毫征兆,確實非尋常武林名家所及。


    但大師仍舊半信半疑,問道:“老衲愚鈍,不知這位少俠名號,鮮姑娘內髒大損、血浸胸腹,難道還能……重生!”


    “大師!我的名號無關緊要,而這位姑娘,確如你所說腑髒俱損,尋常的醫家,自然是無力救活,不過,小生或可一試。”青年男子麵色不變,彬彬有禮、不驕不躁地迴答。


    緣度等人適才見過、這青年的出手和技法,知道此人既說一試,當然是有把握的,於是一並上前作揖:“善哉!我佛慈悲,少俠仁義胸懷!少林寺感恩戴德……”


    “不必了!既然你們彼此相識,交誼自視非同一般,那就請馬上派人、先取一套僧衣來,再教人雇一輛大車,將此賊連夜送往登州,屆時,我會在那裏等候。”


    陌生男子說著目光俯視,隨即以手中玉笛一指、躺在地上的惡魔單克星,驀然,就見在單克星胸前的膻中等部位,玉笛虛空一筆劃過,竟然發出一陣脆響。


    魔頭單克星立馬暈厥,不再做任何掙紮,恐怕數日亦人事不省,大小和尚與江湖各派好漢,無不怔怔地望著這一切發生,均感到眼前這個青年深不可測。


    “姑娘的馬兒,你們就一並照看吧!或許以後,她還用的著!”男子說完,將玉笛塞入懷中,托著至柔身體,走到瘦驢旁邊。


    就在這時,有個中年僧人、從遠處飛一般來到近前,雙手捧著嶄新的僧衣,恭恭敬敬、立在青年的坐騎旁邊。


    陌生男子一一接過僧衣僧帽,且全部給姑娘穿戴好、並扶上驢背,而後自己也騎上瘦驢,並讓姑娘倒伏在其背上。


    七八個大小和尚、和旁觀各派的江湖人等,無不驚訝地看著青年的一舉一動,均不相信眼前這一幕,滿臉疑雲地自問:


    這麽瘦的一頭驢,騎上兩個人,還能跑得動嗎?


    卻見青年人迴頭叮囑:“一定照我說的去做,否則後果難料,事不宜遲,我先走了!嘚……”


    瘦驢得令,竟然也是奔跑如飛,少林寺眾僧無不嘖嘖稱奇,驢跑的比馬快,已屬不易,更何況還馱載著兩個人,看來大千世界、無奇不有。


    鮮姑娘還會是一個鮮活的姑娘?也未必就是不可能的事。


    等到鮮姑娘醒來時,四周已是一片明亮,陌生的環境,令躺在床上的至柔頗為迷糊,隔著軒窗、能看到外麵藍藍的天空,耳旁是一陣陣低低、且有節奏的嘩嘩水流聲。


    迎麵隔牆掛著一幅寫景字畫,畫著一個年輕人獨坐山岩,麵朝大海專注撫琴。


    至柔無意欣賞,隻是在腦海尋找記憶:


    我怎的到了此地,這是哪裏?想到畫麵上無邊的海水,和窗外傳來的聲音方有所悟,她正待坐起,忽然感覺全身劇痛,大叫一聲倒下床,又暈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等到第二次睜開眼睛,床前卻站著一名、陌生的年輕男子,至柔無力趨避、退無可退,驚問:“你是誰?”


    剛一開口說話,姑娘渾身就不住地顫栗,覺得寒冷難捱、牙齒上下敲擊不停。


    “小生姓虔雙名士元,姑娘身受內傷,可曾記得?”男子迴答誠摯友善,眼神和表情、看不出有什麽虛假。


    直覺令至柔略感放心,並依稀想起:


    好像是仲夏的某一天,在嵩山腳下,自己收服了魔頭九死一生,在向一位騎驢的青年致謝時,因意外突然遭人背後偷襲。再後來、就什麽也不知道了,而眼前的男子,就是那位騎驢之人。


    弄清楚了此間的來龍去脈,至柔於是微微點頭,這時,方才覺得寒冷、已減輕了許多,就疑惑細聲繼續問他:


    “這是何處?我在此地有多久了?”


    語畢,又是一陣寒潮冷戰、席卷通體,至柔不由失聲,喊道:“為何這裏、這般寒冷?難道還有比昆侖山、更……不對!”


    一運內功半點也無,至柔心底大急,渾身竟然流出細微汗來。


    “此地人稱蓬萊,其實是海中荒島,你已昏睡了足足四個月,艱險已過,目下尚不宜動身,這寒冷恐怕還要折磨你兩個月,一切你無需擔心,暫時不要多言,過些天或許就會好得多。”


    青年男子微笑著迴答,聲音裏透露出由衷的喜悅。


    “啊!你是說我須得半年……不能迴昆侖山,為什麽……”


    至柔話音未落,又是一陣奇寒滲透肌骨,且比先前的冰冷更甚,忍不住全身震顫晃動,似乎每一根骨頭,都被凍裂欲斷,失去了支撐和連接,繼而筋骨酥軟,如同散了架一般、疼痛難受。


    至柔心裏有些詫異,為什麽每當自己說話時,就會有驟冷侵襲,而自己默默無語時,寒意就會漸漸消失。


    “你修煉的內功太深了,至陰之氣已無與倫比,慣於停留在你身體的四肢百骸、五髒六腑乃至於經絡要穴,之前任你點化指使,心想事成、好不得意。隻不過因為你身受重傷,阻塞了它原本的通達,故不在受你驅使,而是蠢蠢欲動、肆意凝聚,遊走五髒六腑之禁地,以至於在你體內、滯留匿藏泛濫成災,所以你才會特別地、感受到這股寒冷,這是屬於你的寒冷!”


    “屬於我的寒冷?”


    至柔尚不明白此話代表的全部含義,默默在內心重複了一遍,隱約又覺得這句話意涵特別、極度震撼著自己的靈魂。


    這似乎是在暗示、昆侖派高深的內功中,隱含尚未滲透的、甚至難以避免的弱點,這或許正是本門功法修煉後,此中唯一一絲不足和遺憾。


    不可否認,昆侖派的內功,原本是陰陽互動、隨意化轉,但自孟靈冰以來,因為門下係女子特質,故而獨創出‘霜華劍’,機樞藏拙於巧,善於陽轉陰修煉施為,陰柔清寒之功日積月累,最終打破體內的陰陽平衡。


    同時,因為昆侖派地處西域高冷之境,為陰寒修行氣功的引導吞吐、乃至內功凝練掌控,有著得天獨厚、立竿見影的生發作用。


    而且,昆侖派地理上的優勢,還能避開許多功法上的深層魔障,內外修為極易突飛猛進,稍有悟性即可青出於藍,昆侖派由此逐漸走上至陰修煉的巔峰。


    “是的!這是你自身特有的寒冷,除非你願意卸去這一身、對你來說來之不易的內功,那麽,這股極寒玄冷、也將隨之煙消雲散,否則,你就得忍受下去直到你痊愈。”


    “不……不!我不可以背棄師門和師父!可是……可我不能不說話,我……究竟什麽時候……才能好轉?”


    至柔強忍著寒冷、疼痛與不適,哆嗦著說完心底想要說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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