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間歲月如花開,草木枯榮整四載。清風漫溢過山崗,又見秋葉泛新黃。


    草廬前多了一座竹亭,亭中一少年盤膝而坐,五心朝天,吐納之間似有虎豹雷音相隨。其腹部鼓起落下的幅度極為誇張,頻率也越來越快,越來越快,突然縮至極境,維持了片刻,又驟然漲開。


    一圈氣勁波紋隨之蕩漾開來,衣衫自動,草木俯首,就連簷下茅草都隨之飄落些許。


    “恭喜青竹哥哥破境望氣!”


    隨著一聲道賀聲傳來,又一清秀少年郎從草廬中走了出來,立在門前。


    “前陣子下山采買,受了一戶人家委托,恰尋得卷簾奇地,我點穴入定,借脈而歸,感覺契機到來,運功數日,直到剛剛方才破境。如風,修煉之事自有緣法奇妙,切記不可操之過急!”


    青竹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一身筋骨脆響連連,卻不忘告誡年紀稍小的少年柳如風。


    “知道了,青竹哥哥!”柳如風也是乖乖受教。


    “記下就好。我去做飯,這幾日你光吃肉幹和枯餅,應該也是膩了。”


    青竹走向廚房,於門口駐足,又迴頭看了看柳如風,眉宇間不自覺帶上了一絲憂慮,想說什麽,卻長長舒一口氣,走進了屋子。


    不消片刻,一鍋稀飯,幾碟小菜就擺在了桌上。


    青竹淺飲了幾口就沒再動筷,反而看著吃得正香的柳如風。


    “青竹哥哥,你怎麽不吃呀?”


    “我破境期間滴水未進,一時不敢吃多,你吃吧。”


    “好吧,青竹哥哥每次都吃得好少,一定很是清瘦,我若能看到青竹哥哥樣貌那該多好。”


    柳如風的無心之語,卻字字歸了青竹的心,他眉間憂慮更濃。


    四年相處下來,青竹早已發現柳如風的眼疾並非天生,反而是毒,而且柳如風的身世怕是也並不簡單。


    因為他所中乃是一種極其罕見且珍貴的毒,若是柳如風不修玄術,也就隻是盲眼之症,但若修了玄術,毒素受體內玄氣影響,日益增長,不出五載就會爆體身亡。


    或許這也是早先天元先生任由柳如風做一個平凡人的原因之一,可是之前青竹修為不夠,沒有覺察,誤打誤撞之下,倒是好心辦了壞事,反而害了柳如風。


    懷著這份愧意,青竹一直在找尋解決之法,可全部都兇險異常,最妥善的辦法唯有廢去修為,做一尋常人。


    “如風,這幾年你乾元寶劄也學了個大概,我且問你,若是我帶你下山尋一良戶,許你做一駐家先生,憑你本事,糊口無憂,從此衣食有靠,可好?”


    “青竹哥哥,莫要為我為難,全憑你做即可主,到時候我自尋一河塘即可。”


    柳如風語氣堅定,自顧自吃著。


    青竹搖了搖頭,沒再過多規勸,猶豫再三,取出了一個竹簡。


    “此乃聽風望氣訣,是我偶得法門,無增功升境之效,練到深處卻可憑之於清風流轉之中聽出世間萬物的形狀,從此氣流湧動皆是眼。”


    “真的嗎?青竹哥哥,又辛苦你為了我耗費心力。”


    “自是不假,但此番你若是未能在三個月內將這法決入門,你我這緣分也就盡了。”


    說罷,青竹便起身去了,隻留下一臉錯愕的柳如風。


    “放心吧,我一定會做到的。”說著就開始撫摸起手裏的竹簡。


    三個月彈指一瞬,門前落黃將盡,空留殘枝勾勒。木葉之間依依惜別,道不清是離愁,還是去意難留。


    竹亭中寒風唿嘯,一大一小兩個少年郎,相對盤坐,衣衫單薄。


    青竹雙掌橫推,掌心朝外,手腕翻轉間,周遭落葉紛紛落入掌心,虎口輕抿,雙手拈花。翻腕輕甩,氣勁四散,五十餘張落葉直奔柳如風而去。


    隻見柳如風耳廓微動,食指翹起,雙手穿花,或勾,或點,或撥,或彈,樹葉上的氣勁盡皆化解,無一漏網,拈入手中。


    “如風,這聽風望氣決,你已算是入門了,隻待更深境界便可達到聽風辯物之境。”


    “全依仗青竹哥哥三個月的悉心指點,如風方才有所得。”


    “今日你且早些休息,養足精神,待到明日我再送你一場造化。”


    “多謝青竹哥哥,你對我真的太好了。”


    “去睡吧。”


    柳如風聞言,順從地迴了房間,獨留青竹在亭中飲茶。


    青竹目光投向屋後遠山,眉頭緊蹙,不知思量幾何。


    第二日清晨。


    柳如風還盤坐在床上做早功,青竹便在園中唿喚。


    “如風,隨我而來。”


    柳如風自是不會多問。


    二人走到屋後,柳天元的墓前。


    “跪下吧,今日這場造化,如其說是我贈與你的,倒不如說是你師父所留。”


    青竹開口就叫柳如風跪下。


    柳如風雖心中驚愕,卻噗通跪倒,許是念及先師,眼含熱淚。


    “初臨此地,我就曾想過,天元先生雖非山字門中,但選擇此地結廬而居,定是有其用意,換句話說此地定是不平凡,可是奈何我當時身在觀山境界,多次觀測山勢都沒有發現特異之處,直到前些日我破境望氣,這才發現此處竟是一處珍地。”


    “靈地五等的三等珍地?”柳如風也是很為驚訝。


    “那青竹哥哥不是聚風有望了嗎?”柳如風緊接著又是驚喜大叫。


    “此地山勢從草廬屋後驟然陡立,如擎天之柱;山腳之處有一山澗,蜿蜒盤轉,但兩者之間相隔甚遠,粗看好似全無聯係,這也是當初我未能悟透的原因之一。”


    青竹答非所問。


    “那如何會是珍地呢?”柳如風有些疑惑。


    “做事莫看表麵。我們先做些準備工作。”


    青竹遞過一把鏟子,“如風,在百尺之內尋出最陰涼的之處,挖成墓穴,切記,寬四尺,長一丈二,深三尺三寸六分,呈縱列望山之向。今天,我們還得勞煩一下尊師,給他挪挪位置了。”


    “遷墳?”柳如風有些驚訝,又有些不忍。


    “對,遷墳,此處珍地氣脈隱晦,若無外者激發,恐難以功成?尊師玄修通天,第四境的修為和那慈悲心腸也是承載了諸多的氣運。這珍地本是尊師所得,之前我境界淺薄,未能點中穴址,落了個暴殄天物,此番撥亂反正也算得上是物歸原主;再說尊師若知於你有助,定然也會含笑。”


    遷墳這點,之前也是幾次讓青竹欲言又止,不過好在柳如風也不是分不清好賴的人,隻是略微遲疑。


    “嗯,如風明白。”


    柳如風摸到墓前又是重重磕了三個響頭,也起身去準備了。


    青竹則給墳頭搭出涼席,還在墓前擺下香燭供果,手掐指訣,念念有詞,約莫半晌,才停下,而後上前拔下墓碑,將墳頭的土挖開。


    直至日暮西垂,二人才將將完成準備。


    柳如風雖目不能視,但卻完美做到了青竹的要求,寬四尺,長一丈,深三尺三寸六分的坑穴,立麵光潔,地麵平整,諸多線角棱角分明。


    二人迴屋吃罷了飯,稍憩。


    待月上樹梢,二人再度迴到屋後。


    青竹拉起柳如風的手,從其左右掌心各取了出一滴鮮血,滴在天元先生的棺上,隨著青竹手裏掐動指訣,那血滴閃爍幾下隱入棺內。


    柳如風隨之感覺到了自己與棺木之間有了一絲聯係,於是疑惑地看向青竹。


    “你與尊師非是血親,他的墓地所激發的風水氣運難以與你產生聯係,我剛剛是用手段以血為引,讓你們師徒之間多了一絲牽連,從此你就如他的後輩子戚,承其蒙蔭。”


    “如風,等會兒待我喚你,你便在墓前靜坐,同時運轉乾元寶劄和聽風望氣決,切不可旁生雜念,無論發生什麽事情你都不要理會。”


    青竹再度叮囑一番。


    柳如風也知道事情要緊,不敢多言,走到自己挖好的坑穴之前跪俯下來。


    青竹將柳天元的棺槨放到新挖好的土穴邊。從手上摘下黑色的鐲子,稍一擺弄,鐲子瞬時散開,化作一根三丈有餘的竹絲,在月光下迎風擺動。


    竹絲極細,但韌性極佳,隨手一抖,箍於棺身,配合幾個竹釘,竟能將棺槨懸起於穴上。做完這一切,他負手而立,站於墓旁。


    慢慢地月亮高過後山之尖,潔白的月光透過山頂,投射到了山澗,恰似銀絲釣錦鯉,卻不知釣出來也有可能是一頭吞天異獸。


    俄而風起,帶著森森寒意。


    山澗之上出現了一層霧氣,如白練乘風,順著山勢逆旋而上,又似白蟒翻身,蛇吻怒張,形如吞月,一股無形氣勢驟然發散,當空泛起漣漪。


    青竹星眸圓睜,目蘊精光,靜靜地看著這天地間的變化,右手也抓上了身後的怪刀。


    “如風,準備!”


    隨著白色霧氣繞上山巔,白蟒終於成型,鱗片盡出,宛若實質。


    巨蟒纏山,山巒欲摧,蛇尾橫空,攪動風雲。


    山霧凝結,白蟒七寸之處,竟然凝出一滴滴露水在鱗甲間遊走浸潤蟒身。


    可偏偏這時,青竹一道令決指出,那凝露就好似受了什麽外力影響紛紛滲出,並且滴落。


    所落之處正是柳如風白日挖出的地穴所在,此時地穴泛起陣陣金光,。


    白蟒見自己的精華被掠奪,暴怒翻身。


    柳如風也是終於感受到了珍地的威能,在強大的氣勢衝擊中拚命穩住身形,但仍還是如江麵孤舟,搖擺不定。


    “如風!”


    見時機已到,青竹一聲暴喝,甩出鬥笠,淩空躍起。


    “觀山觀靈山,觀水觀真水,山水藏真靈,隱世求修行。山河聽令,開!”


    隨著青竹一聲敕令,紫色鬥笠高懸半空,投射出紫紅色的光芒照耀白蟒周身。


    白蟒受了驚嚇,似乎感受到了威脅,開始往山下滑退。


    “想跑!”


    青竹左手食指劃破眉心,屈指彈出,一滴鮮血迎風而長,化作紅色巨網籠罩蟒身。


    “靈血織禁網,迎風罩地龍,定!”


    又是一聲敕令響起,怪刀前劈,揮出耀眼光芒,砍在白蟒身上。


    白蟒如遭電擊,周身電芒激射,戰栗不止,一時動彈不得。


    青竹收刀迴鞘,左手開始掐動指訣,右手攝來墓碑,在月光下猶如銀甲戰神手持巨劍,向著白蟒飛刺而去,直指七寸。


    “砰!”


    墓碑比之白蟒雖小,但卻聲勢浩蕩,金光迸射,化作巨釘,貫穿白蟒,將其釘在當場,墓碑也正好立於新挖的墓穴前。


    霎時間,巨蟒掙紮更甚,突破紅芒,指天咆哮,身軀翻滾,地動山搖,山石滾滾而下,草木如遭踐踏,塵土飛揚,狼藉一片。


    半空之中的青竹更是如遭重擊,一聲悶哼,跌落在地,手捂胸口,嘴角鮮血溢出。


    “別動,做好你自己的事。”


    青竹喝止住聞聲而起的柳如風,自己艱難穩住身形。


    “山有名,水有姓,無名無姓無真靈,而今賜汝真名姓:白蟒銜月聽敕令!聚風注靈!”


    口念賜名咒,手掐定山訣,走到穴邊,抽走竹絲,棺槨落下,金光一閃,一個金色龍卷出現在穴上,唿嘯間快速內斂。


    柳天元棺木入土,一股強勢的氣運之力升騰而起,投向白蟒。


    隻見那白蟒眨眼間氣勢更甚,不斷上漲。


    過了片刻,白蟒反而不再掙紮,地動山搖逐漸平息,唯獨傲立山巔的蟒頭調轉,一雙豎眸死死盯著青竹,飽含怨恨。


    “區區望氣小兒,也敢強行賜名珍地!那你就承受我的怒火反噬吧!”


    低沉蒼涼的聲音響徹夜空,青竹聞言心下一驚,這珍地得了天元先生的氣運加持,竟然已經可以口吐人言,那豈不就是說其威勢幾乎比肩第四等的寶地了。


    他還顧不上細想,一絲黑氣也隨之沒入其身體,使得他的氣息愈加虛弱。


    青竹卻沒有理會,而是走到柳如風身側,盤膝坐下,念動指訣。


    白蟒漸漸淡化,在空中化作點點光點,一分為三,分別沒入竹柳二人體內,以及麵前的新墳中。


    青竹強壓自己的傷勢,反而去引動柳如風體內的那一道光芒在其周身遊走,將鬱結和未通的經脈衝開。


    經脈幾近撕裂的痛苦讓柳如風疼痛難忍,可他也依舊咬牙堅持,不讓身體晃動。


    “噗”,柳如風突然一口黑血噴出,但表情卻如釋重負,氣息平複,眉頭鬆弛,慢慢陷入深層的修煉。


    青竹見狀也是終於鬆了一口氣,隨即感到全身氣血翻湧,全身劇痛陣陣,痙攣不止。他趕忙盤膝坐下,調息運氣。


    白蟒散盡,山威內斂,周遭重歸平靜,蟲鳥又開始了鳴叫,或許隻有亂石倒樹,以及眼前這靜坐的二人,方才可以證明片刻之前的神奇與驚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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