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間,呂淩帆已經發出多聲感歎。


    他感慨頗深,觀此豪言壯語,觀此青雲誌向,似乎本不該是這般孩童年齡心境所能寫出。


    但不難猜測,他們一定都經曆過不少,否則也不會把“複仇”、“匡世”這類想法掛在嘴邊。


    這般年紀,本該無憂無慮,不該是嫉惡如仇的,除非他們已經經曆過磨難,見識過醜惡。尤其是看到劉成的文字,呂淩帆不禁感到脊背發涼。想來大概是他的父母的確慘遭冤枉,隻餘他一個幼小孩童孤苦無依。


    他不禁萌生疑惑:自己的爺爺是天下間排行前列的超級高手,為何沒有各方勢力拉攏招納呢?而且他一人單槍匹馬,恐怕也在江湖中不得安生吧。


    難道爺爺背後有什麽勢力撐腰?


    呂淩帆盯著這些言語文字許久,雙腿酸脹疼痛,右指也因長時間的引火而酸麻。


    本來已經打算起身離開,但他的餘光忽然瞥見隱藏在牆角左下方不起眼處,似乎還有字跡存在。


    這道字跡與此七八孩童的相隔一尺距離,不像同一時間寫下的。


    於是他撥開另一叢雜草,一並甩開盤踞在草垛上的害蟲,仔細觀察。


    濕漉漉的牆麵上隻有寥寥數字,與那些歪扭的字跡相比,卻顯得板板正正,足見用心,宛如名師大家的篆刻作品。


    懷著好奇心,他看到了這一行板正的小字,忽然渾身一抖,心口一顫:“小京,想自由平靜度過一生。”


    他酸脹的雙腿瞬間癱軟在地。


    雖然隻有短短幾個字,卻帶給他極大的震撼,本來柔和的心境忽然變得紛亂。


    聽起來不過是世間最簡單的願望,仿佛誰人都可以實現。


    這個夢想既沒有要求功名利祿、滔天富貴,也沒有索取傳奇修為、神兵奇功,隻是“自由平靜”四字。


    但說來容易,實際上這看似普通的願望,卻是世間最難達到之事。它蘊含太多,包括太多。


    “自由平靜”四字的意義絕不隻浮於表麵。恰如某部書中提到的人生三重境界:其一為“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第二境界為“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到了最終的第三境界,則仍然為“看山是山,看水是水”。


    人生三境對應觀念改變。


    把“自由平靜”帶入後,或許可以理解:幼年的自由平靜就是自由安穩,你不需要付出任何代價,隻要做到不爭不搶,內心平靜知足即可。


    可時間長河是流動的,一旦進入了壯年、中年,想要獲得自由,手中得有萬貫家財任由揮霍,走遍大江大河,隨心所欲地品嚐世間百味、各國特色,領略風土人情,結交益友,發掘興趣……諸如此類,無不需要大量金錢傍身。


    而渴望平靜,則須有滔天權勢,無人驚擾,無人不敬,隻將你奉為上神一尊,如此才得“平靜”二字。


    如此看來,“自由平靜”其實最離不開滔天財權,因此說它不易實現。


    可到了人生第三重境界,已是知天命的年紀,眼界開闊,一切化繁為簡。這“自由平靜”好像又沒什麽大不了的了。


    達成這二者,什麽都不需要,隻求一個心安意滿即可。這是內心自由、內心平靜,不在於外物。


    這麽說來,倒與第一重境界的幼年時期有些類似了。


    “自由平靜”,這四個字,兩個詞,說起來不難,但關鍵在於所處的境界。若將其奉為圭臬,作為一生的奮鬥追求,就必須保證在曆史的長河、生命的長線中,不被利欲侵害腐蝕,不改初心,宛若赤子。


    除此之外,你還必須保證自己運氣極佳,一生不會遇到艱難險阻、大風大浪。


    是啊,“自由平靜”,曾幾何時,這也是幼年呂淩帆的追求。


    不爭不搶,遵循本心,在南崖古鎮平和地生活,結交益友,說不定還能通過考試博取功名。


    如果這樣,做個普通人而放棄武道也無妨。


    畢竟自己有個本領通天的爺爺存在,也不會有人敢欺負自己。哪怕自己那消失得無影無蹤的父母再也不會迴來,他也有爺爺和弟弟陪伴,不至於陷入最深的孤獨中去。


    但命運無常,他在一年前便因戰爭相繼失去了弟弟和爺爺,如今竟連父母的蹤影都不知道。


    他多麽渴望能夠擁有一個正常圓滿的家庭,尤其是看到其他家庭歡慶節日時,心中的酸楚總會泛起。哪怕一貧如洗,隻要家人平安就好。


    想來這也是小京的想法吧。家人健康,其餘皆是錦上添花。


    當然,每個人的追求各有不同,隻要舒心即可。


    況且在尋常世界裏,想要獲取“自由平靜”都已是奢求。而在這個實力為尊、境界至上、隻用拳頭說話的蘊靈世界,更是難上加難。


    怨流軍的侵擾以及自身的變故,從故事的開篇就注定自己無法在日後的漫長歲月中貫徹“自由平靜”這四個字。


    此刻他內心翻湧,竟因孩童的誌向徒然生出百般滋味。最終,呂淩帆隻得接受現實,搖頭歎息。


    他望著那板正的字跡苦笑一聲:“小京,祝你今生諸事順遂,一生自由平靜。”


    說完,他將扒開的雜草堆放迴原處,覆蓋保護起孩童們的願望,也好似保守著他們曾經的秘密。


    呂淩帆不知道他們如今已經是何年歲,也不曉得他們是否還在禹城之中,心願是否有所改變。


    但這一切似乎已經無關緊要,因為不久之後,這座昔日繁華的城市終究免不了戰火紛爭的踐踏。


    他起身拍拍身上的塵土,繼續趕路。途中,他聽著蟲鳴,感受著微風,還抓獲了不少昆蟲。


    突然,一隻白犬攔住了他的去路。


    這隻白犬已經七八歲了,呂淩帆之前與它多次對峙,按理說一人一狗應該已經相識。


    但今夜,白犬卻表現得異常癲狂,衝著呂淩帆大聲嚎叫。


    呂淩帆雖然聽不懂它的語言,但還是象征性地“汪汪”了兩聲,試圖與它溝通。最終,他隻好將一隻知了投喂給白犬,才得以繼續通行。


    白犬的到來與反常表現讓呂淩帆忽然感到有些心慌。


    他隱隱覺得,這似乎預示著今夜會有什麽事情發生。雖然他沒有太過在意,但腳下的步伐卻不自覺地加快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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