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會!”尤安拜愕然,發出難以置信的聲音。


    “怎麽不會呢,這麽多年,被消滅的抵抗者不計其數,破環軍雖然算得上我們中的佼佼者,但終究也隻是我們中的一個。”凱剛有些唏噓,提起破環軍會讓他不禁想到,比人陣也許也會有這麽一天。


    尤安拜在短暫的震驚後,慣常的那副輕鬆自在的樣子蒙上一層陰霾,接受了這個現實,但還是提出了自己的困惑:


    “我還是不太明白,以我對比斯星的認知而言,這裏大部分人的生活狀況並不怎麽樣,即使難以正麵對抗,你們這些抵抗者的支持者也應該很多才對,為什麽不管是你們,還是破環軍,處境都會如此艱難。”


    凱剛不知道這個拜安和破環軍到底有什麽聯係,不過剛剛這番話和認識破環軍的事讓他對眼前的合作者又多上了幾分信任。


    虎頭人他看起來很兇猛的麵龐露出一絲微笑,看起來不太協調,不過卻能讓人感受到他的善意:“不管你這副偽裝下到底是什麽樣子,看來你都生活在一個和平安定的地方。”


    “不過,看起來,星之民和他的盟友們因為把目光放在噬蟲身上太久,對現在的特斯維已經不太了解了。”凱剛轉過身,示意尤安拜跟上,兩人不再站在路邊談話,而是進到已經被尤安拜搬空的倉庫內,找了兩張椅子坐下。


    凱剛坐在椅子上,粗壯的手掌放在膝上,用和他的外表不太相符的,似乎藏有某種深意的語氣問道:“我來問你個問題,你覺得,今天這一仗,那些多基的市民裏,支持我們的多,還是支持特斯維兵的多。”


    迴想起特斯維士兵毫不猶豫在市區動手,以及轟炸貧民窟的舉動,尤安拜本想毫不猶豫的迴答,但是看到凱剛的樣子他知道沒有這麽簡單,略作思考,然後謹慎地答道:“大概,兩邊都不喜歡吧。”


    凱剛笑了笑,沒有說出答案,而是提出了又一個問題:“那我再問你,你覺得今天武機炸毀貧民窟的事,那裏的居民會怪到誰的頭上。”


    尤安拜逐漸意識到了凱剛想說的問題所在,語氣逐漸緊繃起來:“總不會怪到我們頭上吧。”


    凱剛咧開長有尖牙的嘴,他知道尤安拜雖然嘴上這麽說,但其實心裏已經明白了答案,尤安拜看到對方的態度,也知道自己猜中了,又無奈的感歎:“哪怕親手炸掉那裏的是特斯維人,也是我們的錯?”


    比人陣總隊長這下收起了笑意,銳利的眼睛失去焦點,不知道在看著哪裏,一股悲傷從聲音中流出來:“因為沒有我們的話,這件事就不會發生。”


    尤安拜不能接受這個答案:“這是什麽道理,難道是我們拿槍指著那幾台武機讓他們轟炸的嗎?”


    凱剛對尤安拜的反應沒有意外,但他也沒有指責那些普通人的意思:“這就是我們舉步維艱的原因,不管是原生的比斯人,還是其他移居到此的普通人,他們早已失去了信心,失去信心,對同樣一件事,就會有了截然不同的看法。”


    高大的虎頭人站了起來,看向開在倉庫高處的窗戶,黑暗的夜幕之中,隻有一輪明月高懸在那裏:


    “這顆星球,被特斯維奴役已有兩千年時間,我們這群反抗者也有過聲勢浩大的時候,研究其他星球獨立的案例,受他們鼓舞,想著有朝一日也要實現同樣的夢想。”


    “比如,現在和星之民走的頗近的參伊奧人,雖然他們一度也走上歧途,但依舊是我們的目標,也想像他們一樣,把自己從特斯維的魔爪中解放出來。”


    “但可惜的是,會學習,成長的不隻有我們,特斯維也在不斷地從過去吸取教訓,拜安,你仔細想想,最近這千年時間,可曾還聽說過有被侵占的屬星從特斯維中獨立出來嗎?”


    尤安拜被凱剛提醒才意識到,的確,他所了解到的獨立事件,都已經是曆史上的事情,他過去沒有太過在意,隻認為是有獨立意願的星球早已獨立,而剩下的星球都是已然被同化,沒有意願的星球,但在凱剛的說法下,似乎還有隱情。


    凱剛看到尤安拜已經有所領悟,然後點點頭繼續說道:“過去,特斯維人想要占有殖民星球的一切,人口,資源,文化,所有都要據為己有,不能占有的就毀滅,大部分被占領的星球並不會納入環圈,而隻是成為予取予求的無等星。”


    “這讓被奴役者別無選擇,於是一波又一波的投入到反抗之中,在這樣不會窮盡的浪潮,就總會有那麽一些能湊齊成功的要素,出現像參伊奧那樣獲得獨立的星球,而這種反抗,也持續不斷消磨特斯維人的實力和意誌。”


    “而這樣的事重複多次之後,特斯維人就改變了做法,他們不再去貪婪的索取一切,反而放棄了許多東西,讓越來越多的無等星成為十等星,加入環圈之中,人們可以選舉總督,擁有更多自主權,甚至開放進入高等星的渠道。”


    “這才成了關鍵。”


    尤安拜隨著凱剛的講述,漸漸能夠猜到,這顆星球上到底發生了什麽,才讓他們這些意誌堅定,紀律嚴明的戰士也處境艱難的原因:“這就是,你們現在得不到支持的原因?”


    凱剛迴想起了自己過去所學習的曆史,迴想起了比斯星上經曆的改變,微微頷首,沉穩大氣的聲音變得有些無力:


    “沒錯,你們在多基的時候應該也看到了,現在的比斯人即使再貧窮落魄,一輩子也沒有出頭的機會,但在特斯維人的治下,他們至少能夠拿到一口救濟糧,保證不會餓死。”


    “你要知道,在兩千年前,特斯維人還沒來時,我們比斯土著還在茹毛飲血,和野獸搶食吃,現如今,就算天天躺在大街上,也不怕被沒東西吃。”


    “其實,不管是比斯土著,還是搬遷來的人,亦或者其他種族,大部分普通人的要求其實並不高,隻要能活下去,能吃飽飯,他們就不會想去做更危險的事。”


    “白天被毀的那片貧民窟,在那裏居住的人們也是一樣,沒有我們,他們至少可以有個地方住,不用擔心沒有飯吃,但正因為有我們的存在,他們會被戰鬥波及,不僅會丟掉住所,還可能丟掉性命。”


    凱剛高昂的頭顱垂下,濃濃的悲哀從強健的身軀中溢出,然後說出,對他而言最為殘忍的現實:“所以,我們這些想要奪迴自己星球的人聽起來占據著道義,但實際上,卻可以算是這顆星球上最被人嫌棄的群體,隻能在這被遺棄的大陸深處苟活。”


    尤安拜現在總算明白,凱剛所說的信心是什麽,那不是打敗特斯維人的信心,而是對未來的信心,現在的比斯人,已經不再相信,他們能夠趕走特斯維人,過上更好地生活了。


    所以,不管是比人陣,還是破環軍,都不再是幫助人們重奪家園的正義之師,而隻是一群會帶來無盡惡果的麻煩,裝備處於劣勢,就連人心也已失去,這群反抗者們落得今天這個地步,也就再正常不過了。


    他倒是不意外比人陣現在的處境,特斯維能橫行宇宙這麽多年,自然有自己的手段,他更意外的是,凱剛居然會對現狀有如此清晰地認知,並且還能在這種情況下,保持戰鬥意誌。


    於是他繼續提問:“既然如此,你們又為什麽要繼續抵抗呢,按照你的說法,現在比斯人過得也不算差,不是麽?”


    凱剛這時一臉戲謔的看著尤安拜說道:“我們要是不抵抗,你又哪來的幫手呢?”


    尤安拜原本聽聞破環軍覆滅還有些失落,現在已經因為凱剛的話,收拾好了心情,恢複了平常那副自在的樣子,遊刃有餘的迴答:“我隻是不希望合作者們是一群在空中樓閣上起舞的人而已。”


    總隊長收起玩笑的樣子,同時一掃對現狀的失落,目光重新變得無比堅定,鏗鏘有力的聲音在倉庫中迴蕩起來:“因為,我要奪迴比斯的未來。”


    “今天的比斯人雖然不用再擔心餓肚子,可是千年前,特斯維剛剛改變做法時,這裏就已經是這樣了,那群流浪漢千年以前就在那裏,千年以後還在這裏,就和這顆星球一樣,再過千年也不會改變。”


    “我們就像被特斯維人塞進了一個他們紮好的套子裏一樣,永遠無法掙脫,在這不屬於這顆星球的套子裏,我們一族甚至連自己的名字都丟掉了,隻能用可笑的比斯土著來稱唿自己,這個稱唿裏,沒有一個字是屬於我們的,卻成了我們的名字。”


    “沒有特斯維人,我們也許今天還在茹毛飲血,也許會過得比這更差,但不管怎麽樣,這都是我們自己的未來,隻要種族還在延續,未來就還有無限可能,可要是被特斯維人塞到一個被他們打造好的套子裏,我們就不會有任何未來可言。”


    “特斯維人今天可以用牙縫裏掉出來的殘渣喂養比斯人,明天就可以拿比斯人去喂養別的什麽東西,就像那顆基琴星一樣,這不是比斯人的未來,我不能接受這種事情。”


    “所以,我一定要奪迴比斯人的未來,將未來重新把握到我們自己手中。”


    凱剛的眼眸熠熠生輝,他的聲音轟轟作響,不同於之前商談時的互表立場,這才是比人陣總隊長的真心。


    虎頭人做出這番宣言後,稍稍迴過神來,才意識到,麵前的不是新加入比人陣的同誌,而是一個另有目的的合作者,捋捋胡須說道:“我似乎說的有點多了。”


    尤安拜的姿態依舊輕鬆,不過對待凱剛的語氣,已然增添上了其他東西:“和你們經曆過的比起來,不算多。”


    而說完這番話的凱剛也變得放開許多,一把按住和他比起來矮小許多的尤安拜的肩膀,大咧咧的問道:“我說了這麽多,你不也說說看,星之民到底為什麽突然就要開始和特斯維開戰嗎,他們以前從來不都是對噬蟲以外的事不管不顧的嗎?”


    尤安拜沒有凱剛那樣繁複的心路曆程,隻是淡然的說道:“這宇宙很大,容得下很多不同的路,隻是,如果有人容不下我們,那我們也隻能以命相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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