蟲群衝天而起,來到幾萬米的高空之中,澄澈的月光靜靜灑在銀色的雲層上,反射出晶瑩的幽光,隔絕下方的紛亂,一如之前億萬年間的靜謐。


    但這片看似永恆的靜謐也無法幸免,大片的黑影如同從洞穴中飛出的蝙蝠般掠過雲上,遮蔽月光,留下陰影,隻為了追逐前方的獵物。


    十六架同盟改裝戰機組成的航空大隊,帶著這夥數不清有多少隻的翼蟲群,在幽暗的夜空中穿梭。


    “二號隊形,散開!”大隊長一聲令下,十六架戰機各自翻轉方向,拖曳著藍光劃出的軌跡,織成一張大網,將後方的蟲群包裹住,追向不同目標的翼蟲頓時亂做一團,像是被漁網困住的魚群一般翻滾起來。


    而戰機們則在張開巨網之後,調整方向,機頭對準蟲群,機身繼續沿著原定軌道漂移,電磁機炮的咆哮響徹雲端,掛載的導彈帶著尾焰衝入像魚群一般翻滾的怪物陣中。


    用原子重塑技術開發出的新型炸藥綻放出絢麗的爆炸,超電技術供能的電磁機炮將蟲群分割,一頭又一頭再不能動彈的翼蟲墜入雲海,不見蹤影。


    但是這樣的攻擊還不足以將這一團總計幾千隻的翼蟲群都消滅,短暫的衝擊過後,數量減少的翼蟲空間也變得寬裕,從火光和同類的殘軀中衝出,再次撲向環繞蟲群飛行的戰機。


    而發動完攻擊的航空大隊,也沒有恢複隊形,而是各自帶著咬住自己的翼蟲再次散開,這次不再編出一張巨網,將蟲群聚成一團,而是將聚集起來的蟲群像一塊抹布一樣一片片撕開,帶向不同的方向。


    十六架戰機的軌跡經過看似無序,實則另有玄機的變換,逐漸兩兩一組,匯合在一起,相向而行。


    距離不斷拉近,在還有幾公裏的距離時,相向的戰機同時對著對方尾巴後麵的蟲群開火,幾秒鍾之後,兩架戰機擦肩而過,劃出弧線,揚長而去。


    而蟲群沒有這樣的智慧,被迎頭痛擊之後,兩團布片狀的蟲群又以8馬赫的相對速度撞到一起,身軀化作武器,將同類和自己的身軀撕得粉碎。


    最後隻剩下寥寥的翼蟲繼續衝向戲耍它們的目標,不過翼蟲並不會有憤怒的感覺,隻是一如既往機械的追逐,然後再被一一擊落。


    但噬蟲最不缺的,就是數量,還沒有等這個大隊將剩餘的翼蟲一一清除,雷達上又出現了大片光點,撲向他們。


    “真是沒完沒了。”駕駛艙內,看到密密麻麻又撲過來的光點,龍正不禁咂起舌來,他從測試基地趕來,再到現在,戰鬥幾乎沒有間斷,這次的翼蟲好像殺不完的一樣出現,上一批還沒幹掉,下一批就來,不斷重複著同樣的事情。


    這種片刻不得喘息的戰鬥,就算是他也不禁有些疲憊了,警報聲響起,龍正連忙拉升高度,躲過了從背後襲來的翼蟲,同時,火控係統鎖定目標,飛行員扣下扳機。


    然而卻沒有聽到自己熟悉的清脆聲音,隻有反複扣動扳機的聲音在駕駛艙迴響,扭頭一看,儀表盤上,顯示剩餘彈藥的計數器已經歸零,在輪番的鏖戰中,龍正的座駕已經不知不覺消耗殆盡。


    “02報告,彈藥耗盡,申請返航。”龍正無奈的打開無線電,向大隊長提出迴基地補給的申請。


    龍正不是個例,這個大隊整體的消耗都很嚴重,大隊長也不得不因為現狀,將沒有彈藥的戰機重新編隊,由還有彈藥的戰機領頭返航補給,同時,向司令部請示,請求其他部隊接替本隊的任務。


    地上的噬蟲空前的多,天上的也是,他們這個大隊已經幾乎彈盡糧絕,但還是有無數的敵人在空中飛舞,同盟航空部隊現在連牽製住所有的翼蟲都辦不到,已經有許多漏網之魚在戰場各處開始發動攻擊。


    可即使局麵再怎麽糟糕,現實也不容他們任性,沒有彈藥就沒法戰鬥,隻能返航補給,不管在這期間,翼蟲群又會造成多少損傷,也無能為力,無可奈何之下,大隊長還是帶著隊員們開始脫離這片空域。


    因為不再執行製空任務,返航的機隊降低了高度,減少被翼蟲盯上的可能,同時,還有彈藥的戰機會順路在返航途中對地麵進行支援。


    穿過雲層,他們得以窺見大地此刻的樣貌,看著夜視儀裏的影像,龍正不自覺地倒吸一口涼氣。


    噬蟲,噬蟲,還是噬蟲,放眼望去,沒有一個地方不被噬蟲覆蓋,偌大的平原上,仿佛被噬蟲的海洋淹沒,並非形容,而是名副其實的海洋,如果不是幾座已經被噬蟲塞滿的高樓,龍正根本看不出這裏原本是一個城市。


    炮火落下,在蟲海中掀起一點浪花,衝擊波及到了周邊殘存的建築,成了壓垮已經千瘡百孔的大樓的最後一根稻草,龐大的鋼筋混泥土造物轟然倒塌,倒在了蟲海之中,揚起漫天的煙塵,還沒等煙塵散去,大樓的殘骸就沉沒在噬蟲的海洋之中。


    密密麻麻聳動的蟲海,在黑白分明的夜視儀裏,顯得格外恐怖,讓龍正脊背發涼。


    也讓他感到了一種,虛無,突然想到,自己為什麽會在這裏,在異國的土地上,和這樣窮兇極惡的敵人,打得自己精疲力盡。


    這片戰場不可謂不兇險,,讓身處其中的人每分每秒都會受到精神的刺激,但即使這樣,也沒有讓龍正體會到想要的那種熱血沸騰的感覺。


    念頭一閃而過,龍正甩甩頭,把這些又拋到腦後,現在不是胡思亂想的時候,既然來了,那就得打贏,其他的事,迴去再說。


    望向地麵,淹沒城市的蟲海正在朝下一個地方漫去,那是炮擊傳來的方向。


    “希望他們能堅持住吧。”龍正默默地想著,繼續往前飛去。


    戰機已然離去,蟲群所構成的潮水則繼續向著一片高地奔湧,一遍又一遍的拍打上高地,衝刷這座蟲海中的孤島,而在這片與夜色融為一體的蟲潮麵前,一座孤島顯得無比渺小,好似夜空下的一隻螢火蟲。


    重機槍在燈光下不斷噴吐出火光,打在洶湧的黑潮中;榴彈竭力釋放能量,灼熱的爆炸照亮了看不見頭的蟲群;小型無人機載著新技術製的高性能炸彈飛向刃蟲和長刃蟲群,剛剛投下炸彈,就立刻被另一處刃蟲群擊落。


    堅守這裏的是一個步兵團,他們為了還未撤出的平民,奉命在此阻擋蟲群,給後方民眾的撤離爭取時間。


    高地後方的營地裏,高鼻梁的上校團長一副灰頭土臉的樣子,這裏剛剛遭受了一次長刃蟲的襲擊,陣地上現在還插著無數長刃蟲的尖刺,一些被尖刺當場刺死的士兵,還被釘在地上,車上,或是其他地方。


    他已經記不清他們打退了多少次的噬蟲進攻,隻知道,在無人機的攝像頭裏,蟲潮沒有盡頭,上校感覺自己就像在和一片海在作戰,無論往裏麵丟多少子彈,炮彈,炸彈,大海都不會有任何反應,隻是一次又一次的拍上岸。


    大地傳來一陣震動,這是遠火部隊的又一輪支援到了,靠著這些遠程火力打擊他們才能一直撐到現在,不過恐怕也快到極限了。


    蟲群離前沿陣地的距離越來越近,現在隻有三百米左右的距離,這已經是他們奮力抵抗幾個小時的成果,而他們損失慘重,噬蟲推進的速度恐怕會越來越快。


    但上校團長已經下定決心要戰鬥到最後一刻,他是一個南美人,家鄉遭遇過噬蟲襲擊,他的家人因此喪生,對他來說,此生剩餘的願望,就是幹掉盡可能多的噬蟲,而在這支部隊裏,許多人也有同樣的心願。


    然而現實,並不總是能如人所願。


    轟隆一聲巨響傳來,營地的腳底下似乎都感受到強烈的震動,噬蟲雖然可怕,但是這樣的動靜卻也是少有的,團長來到外麵,看到了讓他會銘記一生的景象。


    這個步兵團仰賴的,這片平原地帶少有的,作為高地用來壓製噬蟲的小山,正在他眼前崩塌,砂石的粉末在夜幕下凝成濃厚的煙塵,仿佛是一場噩夢的迷霧。


    “這怎麽可能。”團長瞠目結舌的從口中蹦住這幾個字,他能預想到這座高地會被攻陷,但他沒有想過會以這樣的方式。


    噬蟲是怎麽辦到的,將山腳全部咬穿?將山體掏空?還是蟲潮將小山推到了?團長不知道,他知道的是,自己戰鬥到最後一刻的決心,此刻變得異常無力。


    轉頭看向身後,視線的深處,不知道還有多少人沒能逃到安全的地方,又麵向蟲群湧來的方向,團長堅毅的站在原地,眼神不可動搖,盡管無力,但他還是會為那些人堅持到最後,之後,就隻能祝他們好運了。


    類似的事情,不止發生在這個陣地,洶湧而來的蟲群用超乎想象的數量,以各種預期之外的形式,攻破一道又一道防線;像這樣直接噬咬垮塌一座高地,又比如高聳的噬蟲殘骸猶如雪崩一樣衝散防禦工事,亦或者被莢倉蟲直擊陣地。


    勢如破竹的蟲群衝開道道防線,猶如開閘的洪水,進入到了更為廣闊的空間,而在鋪天蓋地的蟲群即將踏足的地方,一輛載著平民的大巴車還在爭分奪秒地逃離這裏。


    萬力車上,費蘭心中充滿了焦急,但他必須按住不安,保持令人安心的表情,盡力的安慰車內的其他平民;有的人在閉上眼睛不斷祈禱,有的人掩麵而泣哀歎自己的不幸,還有的緊緊抱住自己的孩子一言不發。


    這最後一趟撤離的大巴出發已經有一段時間了,以直線距離而言,他們本該早已脫離危險,但是差之毫厘失之千裏,噬蟲開始落下之後,一切就都變了。


    他們不得不四處躲避落在襲擊區裏的莢倉蟲,從防線漏洞中滲透出來的蟲群,或者是正在激戰的區域,他們的路途被迫一點點延長,有時甚至要走迴頭路,而拖得越久,這裏又變得越危險,時間也花的更久,陷入惡性循環之中。


    費蘭對現狀歎了口氣,又看到被媽媽抱住的貝卡,她還是一副麵無表情的樣子,手中緊緊抓住取迴來的項鏈,從他們出發,到追上車隊,再到現在,她都一直如此,費蘭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麽,不過總比大哭大鬧要好。


    而貝卡的平靜,也為費蘭的內心注入一絲安定,不然在這個前途未卜的時候,他也沒有足夠的信心去安慰其他民眾。


    就在這時,大巴車突然停了下來,雖然萬力車的刹車很平穩,但在這種隨時可能遇到危險的地方,依舊會讓所有人都心中一緊,費蘭也不例外。


    年輕士兵安撫了下車內的平民,就下車找阿裏詢問情況,一下來,就看到大胡子軍官正在吉普車上拿著一張大地圖和部下們在討論什麽,神情嚴肅。


    “阿裏長官,為什麽突然停下來。”費蘭知道阿裏肯定不會無緣無故這麽做,隻是單純地發問,不含情緒。


    “前麵有噬蟲,再靠近會撞上的。”阿裏的聲音聽上去很緊張,眉頭緊鎖,也沒有看向費蘭,看上去還在思考什麽事情似的。


    “那像之前一樣調頭,換條路不就好了嗎?”費蘭雖然這麽問,但是心中也開始緊張起來,知道事情肯定沒有這麽簡單,他等待著阿裏的答案。


    阿裏看了一眼萬力大巴內的平民,把頭湊過去,在費蘭耳邊低聲說道:“剛剛的消息,前線正在潰退,大量噬蟲突破防線,正朝我們這裏飛速擴散,不能再繞路了。”


    費蘭瞪大眼睛,怎麽也沒有想到,防線居然還沒有撐到讓他們撤離的時候:“那我們怎麽辦。”聽到這個消息,費蘭終於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驚慌失措的問道。


    阿裏的表情緊繃著,前有狼,後有虎,他們已經到了懸崖邊上,必須做出決斷了,猶豫下去,結果隻會更糟。


    阿裏閉上眼,然後睜開眼,輕輕的把手放在費蘭的肩膀上:“等下,護衛隊會先出發,你們晚一點,走直線,全速前進,不要停留。”阿裏的語氣很平緩,也很沉重,一字一句都很清晰,生怕費蘭會聽錯一個字一般。


    “你是想······”費蘭看著阿裏的眼睛,夜色之中,阿拉伯人那明亮的雙眸裏像是有光照射出來,磐石般的眼神讓費蘭覺得十分耀眼。


    “我也和你們一起去。”費蘭已經明白了阿裏的計劃,由護衛隊去引開攔路的噬蟲,車隊則抓緊時間通過。


    但是,這原本隻是一個負責疏散的小隊,沒有和噬蟲作戰的能力,他們去做誘餌的後果,不言自明。


    放在費蘭肩膀上的大手驟然發力:“說什麽胡話,這不是你的任務,這些民眾同樣需要人手保護。”


    “可是你們會·····”


    “沒有可是,這是命令,快點,費蘭一等兵,你想害得所有人都被噬蟲吃掉嗎!”阿裏用出最嚴厲的語氣,放出最尖銳的視線,仿佛在說這世界上最不可質疑的事情。


    接著大胡子男人的聲音又忽而變得十分溫柔,輕輕撫摸年輕人的頭:“以後還要靠你們這些年輕人呢,去吧。”


    “我···”費蘭咬住牙,還想堅持,也不知道自己是為了什麽在堅持,但就是覺得,他不該離去。


    “不要讓我後悔,費蘭。”阿裏的聲音又變迴了平常的樣子,平淡的視線落在這個年輕士兵身上,似是對一個下屬的強硬,也似對一個朋友的懇求。


    費蘭沒有再說話,在黯淡的月光下,搖晃的瞳孔看著前方,抬起顫抖的右手,對著尊敬的長官,最後一次敬禮,忍住想要從眼眶中流下的淚水,轉身離去。


    阿裏對著他的背影露出放心的微笑,又看向身邊其他的部下:“還有想跟著平民車隊的嗎,做誘餌不需要太多人手,車隊也需要有人護衛。”


    沒有人說話,他們隻是以和阿裏同樣堅定的目光和長官對視。


    護衛隊出發了,朝著不知道有多少隻的噬蟲的地方,阿裏望向漆黑的夜空,現在已經沒有新的莢倉蟲落下了,但夜空依舊不算平靜,就像他的內心一樣,雖然有了決心,但也還有一點遺憾。


    老婆和兒子現在應該已經在他們的新家裏睡著了;明天兒子會到新學校裏上學,老婆會去服裝廠做工,雖然不算輕鬆,但不會再餓肚子,也不用擔心會被突然炸死,他們才剛剛過上這樣安穩一點的日子,阿裏還有點不舍。


    但男人對來到這裏沒有絲毫後悔,他喜歡這樣的日子,也知道還有許多人喜歡這樣的日子,為了保護更多這樣小小的心願,他願意戰鬥。


    轉頭看向後方,費蘭所在的萬力大巴車已經不見了蹤影。


    “接下來,就交給你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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