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島叢林就像是一個巨大的海綿，將連續數日晝夜不停的雨水盡數吸納，又在難得一見的晴日傾吐出來。
整個綠色的海洋仿佛是罩上了一層又一層白色的濃霧，構成一座真正的迷霧森林。
風吹不散，火燒不盡，縱使是鳥雀也會迷失。
枝葉層疊之間是潺潺的水流，嘹亮的蟲鳴，走獸的嗚咽以及脆生生高亢的鳥叫。
聲，不知其所起。
若不是這一層又一層的遮蓋，這座頗具現代化氣息的建築在雨林中應該是極為顯眼的。
楊樂是個模樣略顯清秀的家夥，有著南島人少見的白皙皮膚。男生女相的他生著一雙鳳眼，左邊的眼角有一顆淚痣。他喜歡笑，正如他的名字一樣，他總能讓學校珍稀動物一般的女同學笑得合不攏嘴。
那都是無意的，他想。
真正想要博取歡笑的人，卻總是對他冷言冷語。
唉……
隻三四人見方的電梯停在了地下十一層，楊樂輕吐一口氣快步走出，白色的實驗服隨風飄揚。
這裏是一個密閉的地下空間，安靜地可怕。
兩側的密封艙矩陣式排列，每一個都有兩米多高，充斥著淡黃色的粘稠液體，
一個又一個全身赤裸的人體在其中沉睡，就像是躺在母親的子宮之中，那一根根的導管就是母親的臍帶。
沒有開燈，楊樂並不想引起不必要的注意。他直接越過兩個密封艙，然後右拐再越過三個密封艙，最後在一個赤身裸體的女人麵前停了下來。
這是最快的路線，他已經走過許多次。
用脖子上的工作牌刷了一下，迫不及待地按下密封艙底部一個綠色的按鈕，他開始焦急的等待。
電梯運行的速度，密封艙內淡黃色液體的流速，是他唯一無法加快的。
女人一點點浮出液體表麵，身子也慢慢舒展開來。她的皮膚呈現一種缺乏陽光的蒼白，卻沒有其他營養艙裏的那種病態。
楊樂很滿意，這是他專門調配的。
女人沒有頭發，五官不算精致，但很協調地搭配在那張圓臉上。她明顯不再年輕，胸脯飽滿但小腹不夠緊致，臀部甚至稍稍有些下塌。
但楊樂覺得很美，他目不轉睛地盯著女人的眼睛。他還記得，女人有一雙會說話的眼睛，睫毛很長很長，雖然現在已經被剃掉了。
“呃……你終於來了。”女人大大方方地轉向楊樂，聲音仿佛母親的呢喃。
此時，密封艙的透明艙壁已經打開。驟然與空氣接觸，女人的身上起了密密麻麻的雞皮疙瘩。
“我終於來了。”
楊樂輕輕伏在女人懷裏。
“我好想你。”
“我也是。”
其實密封艙裏的人在沉睡中什麽也不會想。
片刻之後，女人似乎是適應了周圍的環境，用手撫摸著楊樂眼角的淚痣，輕聲詢問：“成功了嗎？”
“還……沒有。”
“你這個廢物！”
女人的聲音突然變得尖利，幾近咆哮。
楊樂驚慌失措地站了起來：“衛雨，最好的實驗體才會留在最後。你……你比他們年紀都要大一些。”
“我就是知道！你是嫌棄我的年齡！當初你是怎麽保證的？！你這個騙子！”
“說什麽最好的實驗體才會留在最後！那你自己呢？你一定會給自己安排在最後吧！”
女人猛地撲向楊樂，卻因為身體長期沒有活動導致有些僵硬，摔在了地上。
楊樂趕緊抓住女人的手臂，大聲解釋：“不是的！不是的！你要相信我！一定會成功的，實驗還有一段時間，我們還有機會。”
“對不起，我不應該兇你。可是樂樂，你知道的，我不是故意的，我太想和你一起成為靈師了。隻有那樣，我們才能離開這裏。”
女人突然抱住楊樂，伏在他的肩膀上哭泣，梨花帶雨。
“我知道我知道，你都是為我好。”楊樂一邊安慰，一邊將女人抱迴實驗艙，“我不能在這裏待太久，你得迴去了。”
透明的艙壁一點點關上，衛雨用她那雙會說話的眼睛死死盯著楊樂。
“放心，一切有我。一切有我。……”
楊樂嘴裏無意識地重複，伸手想要去摸女人的臉，卻隻碰到了冰冷的實驗艙。
兩人就這麽對視著，直到一切都恢複原樣。
楊樂將痕跡清洗幹淨，仔細檢查，確保沒有留下任何痕跡，最後又深深看了女人一眼才轉身離開，去往更深的地下。
冰冷的電梯裏，楊樂習慣性的露出笑容，接著又反應過來這不是一個恰當的表情。
靈師……自從靈醒失敗起他就一直期待著這一天。
沒想到真的有人和他一樣在研究這個課題，而且比他早了許多年，幾乎可以說是成功了。
他不是個什麽都不懂的普通人，以他的知識和智慧能夠看出方案的可行性有多高，哪怕依然存在著風險。
可是……哪有完全沒有風險的事？
隻要成功，我就是靈師了，母親……還有姐姐都會開心的吧？還有衛雨。想到這裏，他的臉上不由自主地又浮現笑容。
他喜歡笑，就像他的名字，像他母親教的一樣，在任何時候都要學會笑。
地下三十一層，實驗室的最深處。
二十一到三十層是他們這些助手的工作區域，三十一層從來隻有一個人。
徑直走向最裏麵的房間，燈光澄澈明亮，腳步聲在空間中迴蕩不息。
淩亂的桌前坐著一名須發雪白的老人，但楊樂知道，老人其實不到六十歲。
常年的高強度工作摧毀了他的身體，哪怕有無數靈藥也無濟於事。這也正是楊樂欽佩的地方，哪怕這裏的實驗成果永遠也無法公之於眾。
他原本以為這是他未來的歸宿，但現在……他有機會改變自己的命運，站在這個老人的肩膀上。
“老師……”
楊樂並不知道這個整日醉心研究的男人為什麽對他格外特殊，還主動收他為弟子。雖然他自幼聰慧，且研究能力遠超同齡人，但仍然為此感到詫異。
不過，心思玲瓏剔透的他很好地隱藏了心中的疑惑。
楊樂的話剛一開口就被男人抬手打斷，隻好安靜地站在一旁等待。
約莫一刻鍾之後，男人終於將手中的資料看完，擦了擦眼鏡，轉過身看向楊樂。
那是一張幾乎與人融為一體的輪椅，男人身下空蕩蕩的，用一根導管維持著身體的部分功能。
“怎麽了？有什麽事？”
“請老師允許我參加實驗x。”
“我記得和你說過，實驗x還未成功，等更有把握一些你再參加吧。”
“我想賭一把。”迎上男人滄桑的眸子，楊樂固執地繼續說道：“超限靈醒本來就是奪天地造化，也許永遠都不會有百分之百的把握。過往的實驗數據我都看過了，我有信心。”
頓了一頓，他又補充了一句。
“我等不及了。”
不論是自主靈醒，還是引導靈醒，還是他與老師正在研究的超限強行靈醒，年齡本身也是重要的影響因素，並且靈醒越早對後麵的修行越好。
他已經二十四歲了，比正常靈醒晚了六年，這六年來，他無時無刻不期待著這一天。
男人深深地看了楊樂一眼，空洞眼眶仿佛能將他的心思全部看透，看得他心中發顫，但還是強忍住不低頭。
“唉……好吧。”
若是我和他一樣的年紀，應該也會做出相同的選擇。研究了一輩子的靈氣，自己卻無法靈醒，這是何等的遺憾啊。
“謝謝老師。我……還有一個請求。”楊樂大喜過望，但還是硬著頭皮說道。
“你說吧。”
“0753實驗體，我想讓她和我同一批進行實驗。”
“為什麽？”
“我……”
“0753號，我想一想。我記得這個實驗體的數據不算好，應該在前幾批，用來積累數據。”
“進實驗艙之前我和每個人都聊過，她不太一樣，成為靈師的意願是所有人中最強的。老師不是說，意願的強烈程度也會影響靈醒結果。我覺得她可以成為我的對照組。”
“哦？這樣嗎？”
“是的。她成為一個孤立的實驗數據太可惜了，作為對照組價值更大。這樣我們就能比較身體狀況和意願意誌兩者之間誰的影響更大了。”
“好，你去安排吧。”
“謝謝老師。”
楊樂躬身行禮，將臉上的笑容藏在陰影裏，準備趕緊離開去做準備。突然，他想起了一個一直記掛在心的問題。
“老師，這麽久了，我還不知道你的真實姓名呢。”
“姓名？早就忘了，已經不重要了。”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還請老師告知。”不論其他，男人待他是極好的，幾乎是傾囊相授。
“不必了，等你活下來再說吧。”
“我們一定會成功的。”
等到楊樂離開，男人呆楞了片刻才幽幽地歎了一句，“年輕真好啊。”接著，他按下輪椅把手下一個隱蔽的開關。
哢嚓一聲，一麵緊閉的牆壁打開，露出一個垂直向下的甬道，和一個簡易的升降電梯。
男人搖著搖椅進去，在機械傳動的聲音中消失不見。
“這樣的話，就隻剩你了。如果不是時間不多了……”男人輕咳，毫不在意地擦了擦嘴角的鮮血。
“一輩子想要逆天改命，結果到頭來還是要賭啊……”
整個綠色的海洋仿佛是罩上了一層又一層白色的濃霧，構成一座真正的迷霧森林。
風吹不散，火燒不盡，縱使是鳥雀也會迷失。
枝葉層疊之間是潺潺的水流，嘹亮的蟲鳴，走獸的嗚咽以及脆生生高亢的鳥叫。
聲，不知其所起。
若不是這一層又一層的遮蓋，這座頗具現代化氣息的建築在雨林中應該是極為顯眼的。
楊樂是個模樣略顯清秀的家夥，有著南島人少見的白皙皮膚。男生女相的他生著一雙鳳眼，左邊的眼角有一顆淚痣。他喜歡笑，正如他的名字一樣，他總能讓學校珍稀動物一般的女同學笑得合不攏嘴。
那都是無意的，他想。
真正想要博取歡笑的人，卻總是對他冷言冷語。
唉……
隻三四人見方的電梯停在了地下十一層，楊樂輕吐一口氣快步走出，白色的實驗服隨風飄揚。
這裏是一個密閉的地下空間，安靜地可怕。
兩側的密封艙矩陣式排列，每一個都有兩米多高，充斥著淡黃色的粘稠液體，
一個又一個全身赤裸的人體在其中沉睡，就像是躺在母親的子宮之中，那一根根的導管就是母親的臍帶。
沒有開燈，楊樂並不想引起不必要的注意。他直接越過兩個密封艙，然後右拐再越過三個密封艙，最後在一個赤身裸體的女人麵前停了下來。
這是最快的路線，他已經走過許多次。
用脖子上的工作牌刷了一下，迫不及待地按下密封艙底部一個綠色的按鈕，他開始焦急的等待。
電梯運行的速度，密封艙內淡黃色液體的流速，是他唯一無法加快的。
女人一點點浮出液體表麵，身子也慢慢舒展開來。她的皮膚呈現一種缺乏陽光的蒼白，卻沒有其他營養艙裏的那種病態。
楊樂很滿意，這是他專門調配的。
女人沒有頭發，五官不算精致，但很協調地搭配在那張圓臉上。她明顯不再年輕，胸脯飽滿但小腹不夠緊致，臀部甚至稍稍有些下塌。
但楊樂覺得很美，他目不轉睛地盯著女人的眼睛。他還記得，女人有一雙會說話的眼睛，睫毛很長很長，雖然現在已經被剃掉了。
“呃……你終於來了。”女人大大方方地轉向楊樂，聲音仿佛母親的呢喃。
此時，密封艙的透明艙壁已經打開。驟然與空氣接觸，女人的身上起了密密麻麻的雞皮疙瘩。
“我終於來了。”
楊樂輕輕伏在女人懷裏。
“我好想你。”
“我也是。”
其實密封艙裏的人在沉睡中什麽也不會想。
片刻之後，女人似乎是適應了周圍的環境，用手撫摸著楊樂眼角的淚痣，輕聲詢問：“成功了嗎？”
“還……沒有。”
“你這個廢物！”
女人的聲音突然變得尖利，幾近咆哮。
楊樂驚慌失措地站了起來：“衛雨，最好的實驗體才會留在最後。你……你比他們年紀都要大一些。”
“我就是知道！你是嫌棄我的年齡！當初你是怎麽保證的？！你這個騙子！”
“說什麽最好的實驗體才會留在最後！那你自己呢？你一定會給自己安排在最後吧！”
女人猛地撲向楊樂，卻因為身體長期沒有活動導致有些僵硬，摔在了地上。
楊樂趕緊抓住女人的手臂，大聲解釋：“不是的！不是的！你要相信我！一定會成功的，實驗還有一段時間，我們還有機會。”
“對不起，我不應該兇你。可是樂樂，你知道的，我不是故意的，我太想和你一起成為靈師了。隻有那樣，我們才能離開這裏。”
女人突然抱住楊樂，伏在他的肩膀上哭泣，梨花帶雨。
“我知道我知道，你都是為我好。”楊樂一邊安慰，一邊將女人抱迴實驗艙，“我不能在這裏待太久，你得迴去了。”
透明的艙壁一點點關上，衛雨用她那雙會說話的眼睛死死盯著楊樂。
“放心，一切有我。一切有我。……”
楊樂嘴裏無意識地重複，伸手想要去摸女人的臉，卻隻碰到了冰冷的實驗艙。
兩人就這麽對視著，直到一切都恢複原樣。
楊樂將痕跡清洗幹淨，仔細檢查，確保沒有留下任何痕跡，最後又深深看了女人一眼才轉身離開，去往更深的地下。
冰冷的電梯裏，楊樂習慣性的露出笑容，接著又反應過來這不是一個恰當的表情。
靈師……自從靈醒失敗起他就一直期待著這一天。
沒想到真的有人和他一樣在研究這個課題，而且比他早了許多年，幾乎可以說是成功了。
他不是個什麽都不懂的普通人，以他的知識和智慧能夠看出方案的可行性有多高，哪怕依然存在著風險。
可是……哪有完全沒有風險的事？
隻要成功，我就是靈師了，母親……還有姐姐都會開心的吧？還有衛雨。想到這裏，他的臉上不由自主地又浮現笑容。
他喜歡笑，就像他的名字，像他母親教的一樣，在任何時候都要學會笑。
地下三十一層，實驗室的最深處。
二十一到三十層是他們這些助手的工作區域，三十一層從來隻有一個人。
徑直走向最裏麵的房間，燈光澄澈明亮，腳步聲在空間中迴蕩不息。
淩亂的桌前坐著一名須發雪白的老人，但楊樂知道，老人其實不到六十歲。
常年的高強度工作摧毀了他的身體，哪怕有無數靈藥也無濟於事。這也正是楊樂欽佩的地方，哪怕這裏的實驗成果永遠也無法公之於眾。
他原本以為這是他未來的歸宿，但現在……他有機會改變自己的命運，站在這個老人的肩膀上。
“老師……”
楊樂並不知道這個整日醉心研究的男人為什麽對他格外特殊，還主動收他為弟子。雖然他自幼聰慧，且研究能力遠超同齡人，但仍然為此感到詫異。
不過，心思玲瓏剔透的他很好地隱藏了心中的疑惑。
楊樂的話剛一開口就被男人抬手打斷，隻好安靜地站在一旁等待。
約莫一刻鍾之後，男人終於將手中的資料看完，擦了擦眼鏡，轉過身看向楊樂。
那是一張幾乎與人融為一體的輪椅，男人身下空蕩蕩的，用一根導管維持著身體的部分功能。
“怎麽了？有什麽事？”
“請老師允許我參加實驗x。”
“我記得和你說過，實驗x還未成功，等更有把握一些你再參加吧。”
“我想賭一把。”迎上男人滄桑的眸子，楊樂固執地繼續說道：“超限靈醒本來就是奪天地造化，也許永遠都不會有百分之百的把握。過往的實驗數據我都看過了，我有信心。”
頓了一頓，他又補充了一句。
“我等不及了。”
不論是自主靈醒，還是引導靈醒，還是他與老師正在研究的超限強行靈醒，年齡本身也是重要的影響因素，並且靈醒越早對後麵的修行越好。
他已經二十四歲了，比正常靈醒晚了六年，這六年來，他無時無刻不期待著這一天。
男人深深地看了楊樂一眼，空洞眼眶仿佛能將他的心思全部看透，看得他心中發顫，但還是強忍住不低頭。
“唉……好吧。”
若是我和他一樣的年紀，應該也會做出相同的選擇。研究了一輩子的靈氣，自己卻無法靈醒，這是何等的遺憾啊。
“謝謝老師。我……還有一個請求。”楊樂大喜過望，但還是硬著頭皮說道。
“你說吧。”
“0753實驗體，我想讓她和我同一批進行實驗。”
“為什麽？”
“我……”
“0753號，我想一想。我記得這個實驗體的數據不算好，應該在前幾批，用來積累數據。”
“進實驗艙之前我和每個人都聊過，她不太一樣，成為靈師的意願是所有人中最強的。老師不是說，意願的強烈程度也會影響靈醒結果。我覺得她可以成為我的對照組。”
“哦？這樣嗎？”
“是的。她成為一個孤立的實驗數據太可惜了，作為對照組價值更大。這樣我們就能比較身體狀況和意願意誌兩者之間誰的影響更大了。”
“好，你去安排吧。”
“謝謝老師。”
楊樂躬身行禮，將臉上的笑容藏在陰影裏，準備趕緊離開去做準備。突然，他想起了一個一直記掛在心的問題。
“老師，這麽久了，我還不知道你的真實姓名呢。”
“姓名？早就忘了，已經不重要了。”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還請老師告知。”不論其他，男人待他是極好的，幾乎是傾囊相授。
“不必了，等你活下來再說吧。”
“我們一定會成功的。”
等到楊樂離開，男人呆楞了片刻才幽幽地歎了一句，“年輕真好啊。”接著，他按下輪椅把手下一個隱蔽的開關。
哢嚓一聲，一麵緊閉的牆壁打開，露出一個垂直向下的甬道，和一個簡易的升降電梯。
男人搖著搖椅進去，在機械傳動的聲音中消失不見。
“這樣的話，就隻剩你了。如果不是時間不多了……”男人輕咳，毫不在意地擦了擦嘴角的鮮血。
“一輩子想要逆天改命，結果到頭來還是要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