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沈默煜看著一身粗布衣裳的蘇妙青,眼神微暗,片刻後,轉過臉去。


    宋章當著蘇妙青的麵,道:“大人,問過了,藥方無異。”


    走過來的蘇妙青聽到這話,明白他們這是在暗示她別耍花招,不然他們有的是法子能揭穿!


    心下冷笑,麵上不顯分毫。


    走過去,淨手後拿起縫合用的銀針,在床邊坐下,伸手按住了沈默煜的肩膀。


    沈默煜原本冷漠疏離的臉色倏而一繃,不過那神情轉瞬即逝。


    唯有常年伴他左右的霜降瞧見了。


    登時心頭妒火中燒,再看蘇妙青那隻蔥白的指尖按在沈默煜赤裸的後背上,毫無顧忌地肆意遊走之時,她當真恨不能現在就去撕了這賤人!


    誰知。


    下一刻。


    “嘶!”沈默煜忽然悶哼一聲!


    蘇妙青忽然抬手,故作慌亂地笑了笑,“對不住,沈大人,肚子空空,頭暈眼花,忘記讓您事先服用麻藥了。”


    沈默煜尚未開口。


    霜降已破口大罵,“我看你根本就是故意的!你個賤人,存心報複!你想害死我家世子!”


    蘇妙青無辜地看她,“害死你家世子於我有何好處?畢竟現在隻有他才能護我周全,我又不傻。”


    沈默煜眼神微變,朝身後瞥了一眼。


    霜降瞧見他神情的鬆軟,幾乎氣死,還要開口。


    蘇妙青已無奈道:“我都說了,是我太餓了,腦子轉不過來,這才忘記了。罷了,不與你吵架了,去將藥箱裏的麻藥取來,給沈大人喂下便是。”


    沈默煜聞言,又皺了眉,“不是給你準備了吃食?”


    霜降頓時臉色一變,卻再次被蘇妙青搶了先。


    “怕是準備得太倉促,那飯粒兒跟石子似的,我咬不動。菜裏頭都是冷油,吃壞了肚子反倒耽擱沈大人治傷,索性便擱下了。”


    沈默煜朝霜降看去。


    霜降‘咚’地一下跪在了地上,咬了咬下唇,可憐巴巴地說道:“世子,我,我……”


    宋章忽然上前,拿著幾瓶藥道:“不知哪瓶是麻藥。”


    蘇妙青瞥了他一眼,也不動聲色,抬手指了指,“這一瓶。”


    宋章上前便要將麻藥喂給沈默煜,不料沈默煜卻頭一歪避開來。


    同時冷眼看向霜降,“若你再敢陽奉陰違,便不必在此伺候了。”


    這琴閣是沈默煜的私宅,隻有極為信重之人才能在此侍奉,若是她被趕出去,豈不是就代表沈默煜厭棄了她?


    霜降當即淚如雨下,卻不敢辯駁,顫巍巍地說道:“是。”


    “就這麽縫合。”沈默煜靠迴軟枕上,淡淡道。


    蘇妙青自然不會心疼他不吃麻藥會如何吃痛,幹脆坐下,拿起銀針,直接攮進了那翻開的血肉兩側。


    霜降看著沈默煜皺緊的眉頭,心如刀絞,心裏何嚐不知——沈默煜不肯吃麻藥,就是怕吃了之後意識不清,擔心蘇妙青會遭遇不測!


    為了這麽個賤人!世子竟要這般遭受痛楚!


    她怎麽配!


    她死死地揪著袖角,用仿佛要吃人的目光,盯著蘇妙青那上下翻飛的素手。


    與此同時。


    武寧侯府。


    一隻修長如玉骨節分明的手指,捏著火引子將一株還透著一點點赤色的幹花點燃。


    幹花燃燒後,便立時飄起一股濃烈到幾乎刺鼻的香味!


    熏得屋子裏的幾人全都下意識遮住口鼻。


    長寧長公主用帕子捂住鼻前,遠黛般的眉頭輕蹙,擔憂地問:“寒兒,這法子當真可行麽?”


    多福小心地托著瓷盤,接著那幹花燃燒出來的黑灰。


    莫奕寒夾著那燃燒的幹花挪到床邊,看著阿爹腿上被他親自劃開的傷口,沉聲道:“阿爹,您忍一忍。”


    武寧侯濃眉大眼,麵容本是開朗大氣,隻是此時麵皮發紫,麵頰凹陷,全然一副病重垂危之態。


    聞言卻笑了,不甚在意地點頭,“這有何,這樣的小口子,從前在戰場上,都不叫傷!我兒盡管來試!”


    長寧長公主坐在床頭,輕拍了他一下,“還當你是從前不成?”


    武寧侯笑,握住她的手。


    忽然,眉頭一皺!


    長寧長公主立時緊張起來,“怎麽……”


    話音未落,蹲在床邊的多福忽然驚唿一聲,“世子!這!”


    幾人一起看去!


    便見武寧侯小腿上的那傷口處,竟緩慢地爬出了一條線香狀的黢黑長蟲,循著那幹花的氣味昂起了頭。


    然後帶著血水,“啪嗒”一下,掉在了多福托著的瓷盤裏,扭曲了幾下,滾在黑灰裏,漸漸不能動彈了!


    多福的手劇烈一抖,差點將盤子丟出去!


    再接著,又一條,兩條……及至最後,竟有七八條之多!


    直到尋仙草的幹花徹底燒完!


    那血口處的最後一隻長蟲扭動著又想往迴縮!


    莫奕寒一捏夾子,將那長蟲抽了出來!


    “唔!”


    武寧侯頓時悶哼一聲,原本不過半大的血口,頓時血流如注!


    “阿爹!”


    莫奕寒頓時懊悔不已,丟了蟲子便伸手去捂武寧侯的傷口!


    武寧侯卻猛地大叫,“不可!”自己用帕子死死按住,“別叫你沾染了這毒!”


    莫奕寒眼眶通紅:“阿爹!果然如那蘇家大娘子所說,是金絲縷的蠱毒!必須得盡快解毒!”


    長寧長公主此時已落下淚來,扶住武寧侯的肩膀,無助道:“那蘇家如今因著謀逆罪被抄家,任何人敢去沾染隻怕都要被牽扯。你阿爹如今已是風口浪尖,若強去要人,隻怕更給了旁人構陷的理由。”


    她雖性子柔弱,卻並非糊塗,自家夫君這分明是被人故意下毒害命!


    而能有下毒機會的,無非就那麽幾個人。


    全都是她的血親啊!


    他們夫妻一心忠君愛國,為何卻要遭到這樣的忌憚算計啊!


    她忽而伏在武寧侯肩頭痛哭起來!


    武寧侯心疼地歪頭蹭了蹭她,“莫哭,不怕,不怕啊,長寧,有我在呢,我沒事兒!不哭啊!”


    素日裏的溫情話語,此時卻如利刃,割得她心頭血流如注。


    她忽然抬頭道,“我去求太後,自幼她最疼我,求她想法子將蘇家長女賜給我……”


    “阿娘。”


    莫奕寒半跪下來,扶著長寧長公主的膝蓋,知曉阿娘此時已是關心則亂,溫聲道:“不能驚動宮裏任何一個人。我來想法子,好不好?我想法子,將蘇家長女弄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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