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頭霍崢正值夜班,配氣站不能離人,他們就五個人輪流值守,平日裏除去正常工作外也沒啥事,偶爾來一兩個電話也隻是問問家裏怎麽突然沒氣了之類的,一到了晚上電話幾乎更少,整夜也遇不上一個。


    這頭他剛去門外站了一會,本來是圖個涼快,奈何山裏蚊子著實又兇又猛,霍崢被咬起了幾個大包,也隻能一邊撓著一邊迴屋。


    剛進屋就聽見桌上傳來震動聲,屏幕上赫然出現藺潔的微信頭像。房間內有時鍾,霍崢抬頭一看,十一點半。


    這女人又在搞什麽花樣。


    藺潔拿著手機貼在耳邊,手指因用力而有些發白,她心想又不是沒說過話,可怎麽今晚就這麽緊張呢?


    這麽晚了打電話會不會打擾到他。


    他要是生氣了該怎麽辦?


    “喂。”


    藺潔還在雲遊瞎想,那邊就響起了霍崢低沉的聲音,夜晚四周很靜,那粗糲磁性的聲音被放大數倍。


    “啊!”藺潔一下坐起身,手上一個不穩,手機又掉到被窩裏,她慌忙抓起,又貼在耳邊:“霍崢。”


    “嗯。”不知她在那邊搞什麽,一陣倒騰聲,霍崢覺得好笑,問:“有事嗎?”


    藺潔握緊了手機,心想當然有事啊,沒事給你打什麽電話,我又不是特別想你。


    好吧,其實是有那麽一點點想的。


    “沒,我就是想問問......”藺潔吸了一口氣:“你吃飯了嗎?”


    霍崢抬眼再次確認時間,認真道:“已經十一點半了。”


    “晚上。”他又補充了一句。


    藺潔咻地紅了臉,嘴硬道:“我是問你吃宵夜沒。”


    半晌,她好像聽見那頭傳來一聲輕笑,很輕,就像羽毛在心間輕輕劃了一下,你還沒反應過來,它就已經離開。


    “今晚大概沒有宵夜。”


    霍崢揉揉鼻子,配氣站禁火,哪怕想烤個兔子,都得拿到一公裏外。


    “好可惜。”藺潔抱著手機緩緩躺下,“剛剛我還吃了一塊米餅,鎮裏人給的。”


    霍崢笑著問她味道如何,藺潔說很好吃。米餅炸得又香又脆,金黃米粒顆顆分明,沾著土雞蛋液往油鍋裏一炸,出鍋後再撒上一層炒得脆香的白芝麻,一口下去那叫一個舌尖上的蹦迪。


    “何大娘說是……誰家做的來著……”


    “老鄧。”霍崢說,“鎮裏專門做炸餅的。”


    “奧對,等下次來了我得去買點。”藺潔想了一會又說:“你烤的兔子也很好吃,今晚我跟朋友一塊吃的。”


    霍崢苦笑,“能別提吃的了麽,大半夜的。”


    多饞人啊。


    藺潔噗嗤一聲笑出來,又把頭埋進枕頭,不讓笑聲顯得太放肆。


    霍崢聽見那頭的悶笑,彎了彎嘴角,問:“你打電話來就是想跟我講這些吃的?”


    藺潔收了笑容,腹誹說我當然不會說是因為想你了。她捏著手機,指尖微微收力,“霍崢,我跟你說過吧,我來你們鎮,是因為看到過一張照片。”


    那頭沉默了一會,傳來一聲淡淡的嗯。


    “照片你看過的,就是我手機屏幕這張。”藺潔話說得很慢,想盡量表達出自己的想法,“我很喜歡,所以就來了,後來我感覺這大概是一種冥冥之中的指示,於是我就遇見了你們……”


    “藺潔,你還信這玩意?”


    “這不是信不信的問題,有時候你不得不承認這就是命運的安排。”她頓了頓,認真道:“這張照片是不是你拍的?”


    “忘了。”


    不是他撒謊,而是真忘了,後來看到藺潔屏幕覺得眼熟才想起,某天巡線時他在亭子裏休息,李師問他還有多久迴去,他就隨手拍了一張發過去,說還在半山腰,得等會。


    後來直到藺潔的出現他才知道,那天李師也覺得這張照片好看,正巧手邊一本雜誌上在征集風景照,他就隨手投了個稿,連電話也沒留,沒幾天就徹底忘了這事。


    藺潔聽完,轉而一想霍崢確實沒必要騙她,“那獎勵你們去領了嗎?”


    “什麽獎勵?”


    “投稿有獎啊,我看你這個是創意獎,能領兩千塊。”


    霍崢當場就愣住了,還能這樣?


    藺潔歎了口氣,說估計李師也不知道,讓他們查查雜誌上的電話,跟那邊核實一下抽空去把錢領了,小兩千呢,霍崢說好。


    然後兩人就沉默下來。


    藺潔家住十二樓,屋裏隔音效果很好,將外麵一切嘈雜的聲音都隔絕在外,她聽見電話那頭傳來的蟲鳴,想象著那個孤獨的男人坐在窗邊望向夜空的模樣。


    你看,喜歡上一個人的時候就是這樣,看不見了想聽聲音,聽見聲音了又想見人,藺潔掰了掰手指,已經有七個鍾頭沒有見到他了。


    “睡著了?”見人半天沒動靜,霍崢試探問了一句。


    “沒。”她坐起身,“有點睡不著,要不你給我講個故事,興許我聽著聽著就困了。”


    霍崢笑了:“你還是小孩子?”


    “琪琪床邊那些書,你平時都有讀給她聽吧,給我講兩個怎麽了。”藺潔嘟了嘟嘴,想起什麽似的問道:“她喜歡我送她的畫吧!”


    那張畫還在自己兜裏,霍崢做賊心虛,含糊應了一聲說霍琪收到後很開心,藺潔樂著問她怎麽個開心法,霍崢語言幹巴說總之就是很開心。


    藺潔隻當他可能是不想跟自己說話了,氣氛頓時有些尷尬,好巧不巧這時百年不響一次的值班電話叮的響起,霍崢說他要接個電話。


    藺潔知道這是他工作,也不再打擾,慌忙說了兩句那你先忙,就匆匆掛了電話。


    看見屏幕中顯示的對方已掛斷通話,藺潔心裏又難捱起來,這人對她到底是個什麽想法呢,要說不喜歡,卻又處處照顧她。藺潔突然想起醫院那癡情小護士,霍崢該不會是對誰都好四處散播愛的幼苗吧。


    剛躺下的她又蹭的坐起身,下床喝了一大杯冷水才緩過來,一看時間快十二點了,然而這通電話並沒有起到什麽作用,反而讓她胡亂的心又飛上了新的高度,藺潔鑽進被窩強迫自己睡去,又變著花樣開始數羊,直到數到第四百九十九個才發現這玩意哪有催眠作用啊,簡直越整越精神。


    她心裏默默罵了罪魁禍首幾句,那頭霍崢打了倆噴嚏,心裏怪道大夏天的剛才在門外站了一會還能給人吹感冒了不成。不過藺潔這方法倒是奏效,沒罵一會人便迷迷糊糊睡過去了。


    七點半鬧鍾準時響起,平時藺潔生物鍾就很準,奈何昨晚失眠事件導致她今早起來發現黑眼圈略重,無奈隻能多塗了層粉底。


    她裝了些特產帶去公司,什麽米餅幹果核桃饃往桌上一倒,頓時就引來了一群人,大家樂嗬著分東西,藺潔揉了揉眉心,困意逐漸襲來,趕緊泡了杯濃咖啡,硬撐著一口氣終於在午飯以前把這幾天擠壓的工作理順。


    午飯後藺潔躺在椅子上小睡了一會,下午便開始研究即將到來的繪畫比賽,市裏這場比賽主題為“鎮”,她在其口鎮拍了不少照片,但有一部分需要留著給鎮裏畫宣傳畫,萬一重複題材過多隻怕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於是她又花了一下午的時間來整理素材。


    直到陸寬廷的電話過來,她一看手機,才發現早已過了下班時間。


    那頭聽她語氣疲憊,於是果斷說今晚別在家裏做飯了,藺潔關上電腦,吹了吹發酸的後頸說好,收拾東西便往外走去。


    “誒,藺潔!”


    進電梯時一個同事向她跑來,藺潔連忙摁下開門,這是財務部的蔣榕,姑娘長得矮矮胖胖,圓潤的臉盤子上架著一個黑框眼鏡,藺潔笑著跟她打招唿,問她是不是有什麽事。


    蔣榕有些不好意思,本來平日裏也就不怎麽接觸,她扭扭捏捏,看了看藺潔又低下頭,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讓藺潔愈發納悶:“到底怎麽了?”


    電梯叮的響起,兩人一同走了出去,蔣榕終於表態,問她今天帶到公司的特產還有沒有,她覺得挺好吃,包括辦公室好幾個女孩都想買一點。


    藺潔愣住,說這些東西都是別人送的,作為資深吃貨的蔣榕圓臉一垮,問她網上能買到嗎?


    此話一出兩人都愣了愣,非常默契的拿出手機打開某購物軟件,係統搜索後發現連個平替都找不到。


    這種打擊對於蔣榕來說是沉重的,她衝藺潔笑了笑說沒事,拖著無力的身子就準備轉身離開,藺潔在原地愣了幾秒,突然喊住她:“過兩周我還要去鎮上,到時候可以給你帶一些。”


    蔣榕失去光芒的眼睛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恢複,她快速走過來拉起藺潔的手說要預定十斤米餅五斤核桃饃五斤香辣饅頭片,藺潔腦門一黑連忙打住:姐你是來進貨的?


    蔣榕笑得十分害羞,說我平時就愛吃些零食,你這趟去了估計以後就不會再去了,要不是怕過期我還想把量再翻一番。


    藺潔來不及擦汗,又聽她說這隻是她的部分,辦公室的陳姐吳妹鍾大哥都想托你再帶點。


    藺潔隻覺汗如雨下,說你說這麽多我也記不住啊。


    蔣榕樂嗬一笑,從兜裏拿出一張紙,眼裏閃著快樂的星星,道:“詳細數量都在這裏了,你點點。”


    藺潔粗略一掃,扯了扯嘴角:“下次我估計得開貨車去。”


    別人出去玩周圍人都是幫忙代購奢侈品,怎麽到她這就成了鄉村美食進貨商。


    蔣榕再三感謝,生怕她不答應,又好聲好氣表示到時候一定把錢和感謝費支付到位,畢竟都是同事,藺潔也不好再拒絕,往好處想還能給老鄧家帶來收益,於是也就應下了。


    走到門口赫然看見一輛漆黑的賓利,藺潔拉開副駕駛坐上去,一旁的陸寬廷扯了扯嘴角:“我還以為你要跟人掰扯到明天。”


    藺潔歎了一口氣,“我能怎麽辦,好幾個同事委托我幫忙帶特產,陸寬廷,下次去我們開兩輛車吧,我怕一輛裝不下。”


    陸寬廷小聲哼哼沒有應她,藺潔又問:“給叔叔阿姨的東西寄出去了嗎?”


    她昨晚整理了不少,都是挑最新鮮的食材,放滿了冰袋今早讓陸寬廷寄出去的,一旁的人認真看著前方,說寄出去了。


    “要是他們覺得好吃,下次我去鎮裏就多帶點。”


    “這麽麻煩,那個鎮沒有產品銷售渠道?”


    藺潔歎了口氣:“別說了,就我那越野,往返一趟迴來保險杠都給晃鬆了,你說什麽年代了,怎麽還會有那麽破的路。”


    藺潔抱怨著,陸寬廷倒是從她話裏認真分析起來,“你說他們交通不便,鎮裏的東西運不出去?”


    “他們是這樣說的,進鎮的貨車都顛壞了好幾輛,那些東西講真也都不值錢,時間長了也就放棄了。”


    陸寬廷手指輕敲方向盤,心思若有所思。


    最後車停在了一家火鍋店門口,兩人下車一看店內已經圍了個水泄不通,服務員跑出來問他們有沒有預定,藺潔正想說要不換個地方,就見陸寬廷抬了抬手招唿她過去。


    最後兩人上了二樓包間,藺潔錘了一下他後背,說你定了怎麽不早說,陸寬廷笑著說當然是因為要給你一個驚喜。


    藺潔愣了愣,正想問什麽驚喜,就聽包間內傳來一陣熟悉且討嫌的笑聲。


    她推門而入。


    “程雪齡,你個狗東西!”


    餐桌旁的女孩大笑起身,衝過來抱住藺潔。


    她跟藺潔還有陸寬廷小時候都是一條街的,不過到了高中她全家搬去了另一個城市,三個人的友誼隻剩下藺潔和陸寬廷,後來高中學習越來越緊張,上了大學大家隔得更遠,那會除了藺潔和陸寬廷還能時常見麵,程雪齡跟他們一年幾乎見不了幾次。


    “胖了?”她抱著藺潔,用手捏了捏她腰部。


    藺潔一個拳頭過去,“是啊,小女區區二百斤,就看你受不受得了。”


    兩人一通打鬧,藺潔這才發現飯桌旁坐著一個戴著金絲眼鏡的斯文男子,見目光過來,男子禮貌衝藺潔一笑:“你好,我叫許槐,是齡齡男朋友。”


    藺潔轉頭一拳錘得更厲害了,“狗東西,什麽時候談戀愛了也不跟我說一聲!”


    程雪齡咻的一下彈開,跑到許槐身後躲起來,“我這不立刻馬上就帶迴來給你看了嘛,好姐姐,饒了我。”


    藺潔受不了她這樣,笑罵著說你好好說話。


    陸寬廷在一旁彎了彎嘴角,即使多年不見,女生之間的感情依舊能在瞬息中迴到最開始的美好模樣。


    這家火鍋店是附近名氣最高的一家,菜品豐富不說,擺盤都變著花樣來,一盤腰花能做成百花齊放造型,毛肚擺成了層層海浪,就連最後的果盤都造型絢爛,藺潔盯著看了半天,瞠目道:“這該不會是‘羅納河上的星空’吧?”


    一旁的服務員小妹仰起頭,萬分驕傲的模樣已經給出了答案。


    藺潔十分不舍破壞藝術品,可奈何她著實想吃那哈密瓜,終於是拿起牙簽朝它伸出了魔爪。清甜瓜果入口,脆生中帶來芳香馥鬱,藺潔拿胳膊撞了撞陸寬廷,小聲道:“這家不便宜吧?”


    陸寬廷揚了揚下巴,慢悠悠道:“今天有人請了。”


    藺潔抬頭看去,那頭的程雪齡正一件幸福的撐著下巴,小嘴一張,身旁的許槐十分貼心喂了她一塊西瓜,程雪齡笑著說謝謝親愛的,許槐攬了攬她的肩說寶寶喜歡就好。


    藺潔受不了這大場麵,渾身都被激得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她捂住眼睛夾菜,小聲吐槽姑奶奶您可悠著點,我怕一會吐出來。


    程雪齡揚起粉拳就要揍她,藺潔拿筷子迅速擋掉,程雪齡緊跟動作順勢調轉拳法改為迴首掏,藺潔慌忙收手,指尖一挑,筷子在空中劃過不成型的弧度,竟然精準的夾住了程雪齡攻來的手指。


    兩人一愣,隨即狂笑不止。


    “好好吃飯,別鬧了。”終是陸寬廷作出一副語重心長的模樣勸了她倆,礙著男朋友在場,程雪齡也不好繼續作法,杏目一瞪說下迴再戰。


    藺潔頓了頓,問:“下次什麽時候迴來?”


    程雪齡拿水果的手停在半空,今天見麵還是陸寬廷提的,她正好跟著男朋友過來出差,想著幾人都在於是便計劃著見一麵,等過兩天許槐出差結束,迴了另一個城市,下次幾人又是什麽時候見麵就說不準了。


    剛才還歡快的氣氛突然就低了幾個度,一旁的許槐看出程雪齡心情的變化,打著圓場說等這段時間忙完,大家抽個時間一起出去玩玩,程雪齡頓時眼含熱淚,幾乎快要貼到他身旁,一臉幸福道親愛的你真體貼。


    藺潔忽略辣眼睛的畫麵,問:“什麽時候啊?”


    許槐想了想,“月底?”


    這不巧了,月底那會她已經在其口鎮畫宣傳畫了。


    藺潔麵色有些犯愁,支支吾吾說了出來,程雪齡提高音量,說那有什麽,正好他們名勝古跡去膩了,正想去深山鄉鎮唿吸一下新鮮空氣。


    藺潔驚異:“真的?”


    程雪齡一本正經:“當然!”


    兩人一拍而合,陸寬廷沒說什麽,反正他都依藺潔,去哪裏玩倒是其次,心思縝密的許槐偷偷百度其口鎮,得到的信息寥寥無幾,最終苦笑著問藺潔去那邊路線怎麽樣,有沒有什麽需要注意的地方。


    藺潔思考了一會,說那邊鎮上的人都挺和善的,就是比較窮,物價很低,所以不用擔心花銷太大,不過嘛,她有些不自在的笑了笑。


    “勸你來之前全麵檢查一下車,最好先去做個保養,別半路就拉閘了。”


    許槐不信,說什麽年頭了還能有把車顛壞的路?


    藺潔一本正經跟他描述,結果第二次她跟陸寬廷去的時候,就在離小鎮幾公裏的地方華麗熄火,炎炎夏日,兩人硬是快被曬成標本才得到解救。


    當然這都是後話,幾人交談一陣後發現其口鎮確實是夏日避暑的優佳選擇,程雪齡聽了她的描述,唿唿囔囔說她也要去看看那山,看到底什麽樣的景色能把迷得藺潔一腳油門踩過去。


    藺潔胸口一熱,心道霍崢拍的,當然好看!


    短暫的相聚時間結束,兩個女孩依依不舍的在路邊分別,淡黃的路燈投下,將幾人的影子拉得老長。


    不管以前多黏膩,長大後終究躲不掉各奔東西的結局。


    藺潔天生多愁善感,她估摸自己這輩子是改不掉一愁鬱就落淚的毛病,在程雪齡發現之前快速轉身,拉著陸寬廷朝身後的人揮了揮手。


    “月底見啊!”


    程雪齡沒聽出她聲音中的哽咽,大笑著說好。


    陸寬廷看著身前人,笑著摸了摸她腦袋。


    哭什麽,我不是還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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