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湊巧的是池小唐穿了一件西裝。說起這件西裝,池小唐真是一言難盡。這是他生平第一件西裝,倒不是說這西裝的材料有多昂貴或是華麗,主要是這件衣服的來源著實讓人尷尬。


    在池小唐生活的那個青春年代,從老一輩流傳下來的那種艱苦樸素的作風得以發揚光大。池小唐是1977年生人,屬於國家實施計劃生育初期,但即便是在偏遠地區,那種嚴格控製人口的措施已經開始雷厲風行起來。


    上環,結紮那種聽起來不那麽人道的詞匯就是從那時興起的。那個年代春晚小品《超生遊擊隊》其實再真實不過了,人們確實過著那種現在看來極為荒誕的生活。池小唐都念小學了,還清晰的記得母親林美鳳的一個弟弟因為超生第二胎被生產隊類似於開除還是什麽的,總之流離失所,蓬頭垢臉的跑到姐姐家裏來借錢度日,當時的慘狀用池小唐的話說,一言難盡。


    之所以說到這些,就要談到這件西服的來曆了。這件西服的主人是池小唐的表哥,一位南京大學的輟學者,當然穿這件西服的時候他還沒有到上大學的年紀,還是自貢體校足球隊的一位準職業球員。關於他的故事又是一番人間鮮有的曲折跟離奇了。


    池小唐從小的足球天賦自然不是啟蒙於這位遠房的表哥,是他自己天生天養外加後天培育氛圍熏陶出來的。池小唐上大學之後這位表哥來過他家裏,看到陽台上傷痕累累的足球和籃球,就對池小唐的母親林美鳳,也就是他舅媽說過,三兒絕對是一等一玩足球籃球的好手。


    三兒,是池小唐的小名,來自於排行。川人的兒化音跟北京話類似,加的時候完全是憑感覺和腔調所致,沒什麽一塵不變的規律,但聽起來有說不出的灑脫與順溜。


    表哥的西服來源於一次母親林美鳳去市裏表哥家的隨機拜訪。那個時候父親池湘遠的姐姐正是事業鼎盛的時候,在市裏輕工業局做著一把手,家裏好吃好穿的東西堆積如山。家裏淘汰的一些吃穿用度,都會送給遠親近鄰去無端的消彌掉。


    母親林美鳳收到一堆池小唐表哥淘汰下來的衣服,再經過進一步的挑選,好一些的留給池小唐,次一些的又進行再一次的扶貧,送給了鄉下更為困難的家門親戚。


    所以在那個年代,一件質量好點的褲子或者衣服往往會物盡其用,在變得殘破不堪之前,都會在某個時刻成為別人千差萬別生活狀態下不同程度的體麵。


    青澀的池小唐第一次試穿那件西服的時候,有種難言的尷尬,倒不是因為別人穿過的原因,而是第一次從鏡子裏看到人靠衣裝顯得有些英姿勃發的自己。那種正兒八經的衣服穿在自己身上,似乎感覺在電視電影裏看到的那種獨特的男性魅力在自己的身上散發出來了。


    穿上西裝的那一瞬間,年少的池小唐忽然明白男人是怎麽迴事了。可是那件西服隻穿了一次,就被母親林美鳳收了起來。用使了很多年的殘破不堪的熨鬥,來迴的熨燙,讓西裝變得筆挺而順滑,然後珍寶一般用考究的木質衣架懸掛在了大衣櫥裏。


    因為在母親林美鳳看來,這件衣服是池小唐唯一能出席大場麵時才用得上的裝備。而眼下自己年幼的兒子根本沒有機會去見識那些配得上這身西服的大場麵,至少在那個封閉的年代,學生生涯是用不上了。


    所以池小唐的少年記憶裏,出現最多的就是那身藍色的李寧運動服,還有就是廠裏發放的勞保衣服,統一都是淺藍色的,冬季則是那身跟隨了他接近六七年的灰色的羽絨服。在那個年代藍白灰曾經就是廠礦子弟們的底色,這是池小唐再熟悉不過的。


    池小唐曾經天真的以為也許隻有自己所在的這個僻靜山鄉國營軍工廠才有這樣淺藍色的製服,誰知多年之後他去到異鄉的濟南,穿著那身廠裏的製服居然很多人都認出是全國不少油田的勞保裝備,這讓他大吃一驚,看來這淺藍色襯衣在工作服這一塊早已經天下一統了。


    以至於很多年後,這種伴隨著少年成長的天藍色已經融入了池小唐的基因裏,牛仔褲,襯衣甚至毛衣,外套,他對天藍色的執著始終如一。


    這不與陳妙在老圖書館的偶遇,他就穿著天藍色的襯衣,外麵是那件表哥流傳給他的灰色西服。他看到陳妙天藍色的碎花裙子和自己天藍色的襯衣如此的匹配,這是他身心愉悅的原因之一,也算是重要的一點吧。


    他自然不知道對麵的女孩也是油田廠礦子女,審美和對顏色的偏執跟自己如出一轍。這麽說吧,來這所能源大學的學生多半是全國各地的石油子弟,原因看上去錯綜複雜,其實也很簡單。石油單位的工作穩定,旱澇保收,並且是國家的重要支柱產業,經濟命脈。


    這些都是言之鑿鑿寫進校訓裏的,是每一個能源大學的新生進校的第一課。很多年後池小唐迴憶起來,似乎從一開始自己就無從選擇,也不知有什麽選擇,學校和專業都是父母之命,估計以後分配去到哪個石油單位,連婚姻都是是媒妁之言。


    被決定的人生其實也沒什麽不好,這是池小唐池導在自己選擇的道路上時感疲態時偶發的隨想。自己走一條前人沒走過的路,那種篳路藍縷與艱難困苦,隻有親自走過的人才能感同身受。


    當時的池小唐遇見笑靨如花的陳妙,他怎麽可能會知道以後的故事呢?會有如此的麗人垂青於自己?開什麽玩笑,剛被一個女人棄如敝履,自己又開始被另一個迷得神魂顛倒?這樣的啞巴虧連吃兩次?池小唐再傻也不敢嚐試了。


    愛情,所謂愛情,那時在遭受情感挫折的池小唐的心裏,已經等同於癡人說夢了。在偏執的他看來,有那功夫不如去操場跑幾圈,發泄發泄就好了,把愉悅與快感寄托在虛無縹緲的愛情與女人身上,這不是扯淡又是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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