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眾生無疑是善忘的。池小唐池導至今難忘劇組中一位年近九十高齡的老人,在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在一片綠樹濃蔭之下和他推心置腹的一次長談。那天池小唐感到從沒有過的疲憊與厭倦,常年的拍攝生活讓他突然之間對周圍紛亂的一切感到心灰意冷。


    那位老人在電影中是最不起眼的一個角色。他來的太早了,他的戲份還得差不多有十場別人的戲份才輪到他出場。他在樹蔭下就這麽安靜的坐著,在閉目養神。他看到一旁一臉疲憊的池小唐池導,少有的開始攀談。


    老人:池導,累了吧,人生既短暫又漫長,覺得該停下就停一停。


    池導有些心不在焉,他從內心深處不願意和任何人說話,至少在此刻。不過看到是一位暮年的老人,他把那種略顯煩躁的心緒往迴收了收。老人沒有察覺到導演的麵部細節,他躺在長椅上開始自顧自的說了起來。


    老人:很多人都問我,到了這個年紀還出來折騰個啥,在家裏老老實實養老不好嗎,兒女孝順子孫滿堂的,還有什麽發愁的呢,更何況時日無多。


    我想說的是,問這些問題的家夥肯定沒有老過,至少連真實的老年生活是怎麽迴事都沒有概念。那麽我隻能教教他,讓他知道真實的老年人是在過著怎樣的生活。


    我有一兒一女,都在外地。至於生活得怎麽樣,這肯定隻能說一言難盡。成年之後,獨立工作結婚生兒育女,這都是子女自己的本事我愛莫能助。錢,需要的時候我可以給一些,當然數目也沒有太多。至於如果有一天我病入膏肓急著等錢續命,他們估計也不會一毛不拔,當然能力也是有限的。


    所以說世間一切情感最終皆是淡漠。這種淡漠是由經濟基礎決定,這是誰也無法撼動的鐵血一般的事實。所謂兒女所謂親情,他們年少的時候隻是路過,長大後振翅高飛,然後開始屬於他們的宿命。


    池小唐聽完這些充滿睿智與某種難言命運悲情的自言自語,突然覺得也有一種想要一吐為快的衝動。


    池小唐:柔媚小姐已經離開整整四十九天。迴想剛知道她離世的消息時的那種震撼,好像是一種虛假的震撼與感動。


    老人:我知道你為什麽顯得有些頹唐了,池導,還是因為柔媚小姐是吧,的確是可惜了,身世飄零楚楚可憐的女人,她的笑容太溫暖了,五十歲,太年輕了,有種青衣花旦早早離場戲台上無比寂寥的感覺,唉~


    池小唐:那天收到她猝然離世的消息,看著她往昔的影像集錦,還有屬於那個年代的音樂,突然覺得一代人都開始集體告別開始謝幕了。眼淚時不時會縈繞在眼眶裏,從來沒有過的真切的悲傷。以前隻是偶爾覺得曾經的黃金時代隻是慢慢的老去,誰知老去就緊隨著告別了。


    老人:剛開始住養老院,孩子們還時不時來接我迴去長住,然後就是過年過節接迴去住一段時間,現在接送都免了,都沒有了,剛開始會覺得心酸,不過現在也適應了。人注定孤零零的來,孤零零的去。


    池小唐覺得有些釋然了,告別本就是生活的一部分。他想起港片裏帶著梟雄末路看透塵情的那麽一段台詞:我們該怎麽告別呢,就像我們當初相見時候的樣子。


    崔萍至今還記得第一次走進柔媚家裏時看到的一切,因為印象太過於深刻了。那裏根本不像外界渲染的什麽如何奢華,隻有最為簡單的裝修和一些必備的家具,而這衣服僅僅是為了柔媚自己可以簡單的做飯,睡覺以及休憩。


    而其他的一切都是圍繞著她所鍾愛的毛孩子了。女人真的是一言難盡,有的時候居然會為了一段無緣的情感而放棄整個精神世界。伴侶不願將就,也不願妥協,話說生活裏無不充斥著這樣所謂的苟且。


    當然世俗的一切觀念不足以成為桎梏,活的灑脫而自我也沒有問題,如果健康的柔媚一切都沒有問題,隻是她的健康狀況讓人一言難盡。也許當初她毅然決然獨自來到北京的最大的原因,並不是什麽因為邂逅一位北京的建築設計師產生了什麽濃鬱的情感,可能僅僅是因為她想要逃離那個圈子,那個對她一切過於熟悉和敏感的圈子。


    柔媚的心事塵封多年,已經不可考了,如今斯人已逝,所有關切的悲傷也並沒有持續多久。如同一位彌留之際的老人,笑著對身邊的人說:準備吃席,悲傷個幾天就行了,你們還要在這塵世裏掙紮,我快解脫了。


    崔萍成了柔媚生前唯一的朋友。關於她和池小唐的關係,柔媚曾經和她有過一次長談。柔媚無疑是羨慕崔萍有這樣一位男性知己的,不光在工作與生活中有著無比親昵與熟悉的關係,精神上也有諸多的共鳴與寄托。


    池小唐池導柔媚是見過的,也在崔萍的撮合之下合作了幾次,都是無比愉快與溫暖。當然柔媚是見識過那些名字如雷貫耳的大導演的,對比之下她覺得池小唐池導如同這個圈子裏的珍寶或是璞玉一般。


    在這一行裏,才華是可有可無虛無縹緲的東西,至少在柔媚眼裏是這樣的,最終的檢驗結果還是市場與觀眾。池小唐池導選擇自己與眾不同的藝術電影的道路是對的,如同這紛繁擾攘的世界一般,堅持做自己,並且有足夠的經濟來源養活自己的電影理想的藝術之路,這是再美好不過的事了。


    池小唐至今仍然清晰的記得柔媚留存於世間的最後一張照片。她在人跡罕至的北京郊外的一處曠野,天空正飄著漫天的大雪。麵龐清麗的柔媚笑靨如花,她穿著一件白色羽絨服,手扶著一枝在寒冬裏盡情綻放的臘梅,粉色的花蕊合著她燦爛的笑,將時間永遠定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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