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媚沒有想到自己有一天會是這個樣子,五十歲的女人,單身,孤零零生活在北京。早期香港tvb生涯,讓她名滿天下,代表作隨便拎出來一部都是讓後生小輩如雷貫耳,瑟瑟發抖的那種。


    她屬於最早北上的那一批香港演員,說起她的北上,其實並不叫北上,她隻是迴歸而已。柔媚的出身再顯赫不過,鑲黃旗的皇族血統,先祖曆任廣州顯官。隻是世間無常的家道中落又一次應驗到如斯紅顏的身上。


    她的父母輾轉去了香港,柔媚和自己的弟弟就出身在那個陌生的世界裏。隻是那個年代的香港人,有種草根的掙紮與頑強。他們大多來自於內陸,對那種辛苦過活的生存習以為常。


    柔媚的出道來自於一場意外,僅僅是因為父親的無心之舉。那個時候的柔媚剛剛十六歲,已經出落的楚楚動人,隻是性格氣質與外貌身形大相徑庭,如同不知名世界的兩個令人驚詫的極端。


    柔媚的美如同春花,芬芳可人,隻是性格卻是肆無忌憚的男孩子。爬樹,掏鳥窩,在海邊與男孩子們如同天空中聒躁的海鷗一般瘋狂玩鬧。這種青春期荷爾蒙狂放的四溢到了該知書達禮秀色可餐的年紀,還是沒有出現任何衰退和企圖收斂的跡象。父親母親因此愁腸百結,倒不是希望她成為什麽大家閨秀名門淑女,隻是希望她哪怕接近一點正常的青春期的少女也好。


    這種曾經算是父母心中無助的奢望,在柔媚父親看到報紙上香港小姐的招募候選的消息之後,發生了根本性的逆轉。單單看到報紙上介紹的會提供一係列的言談舉止儀態氣質修養方麵的培訓課程,柔媚的父親都止不住的內心一陣狂喜,這不就是為女兒量身定做的麽?


    柔媚剛開始是再抵觸不過的,讓她跟男孩子一爭高下她非常樂意,可是要與眾多的佳麗同場競技,還得在眾目睽睽之下被評頭論足打分,光這一點在柔媚的心裏就覺得無限的厭煩。柔媚覺得,我就是我,還犯得著需要誰來評論,看別人的臉色對一個有些倔強和魯莽的少女而言,豈不是天大的笑話?


    隻是人是會潛移默化改變的動物,這點少女是不會深思熟慮到的。她總是天真的以為要用自己的力量去挑戰世俗,這不是高下立判枉費徒勞麽?就在第一輪的海選中,她就遙遙領先的脫穎而出了。


    她就是萬人膜拜的絕世美顏,那些眼光毒辣的星探以及評委第一眼就徹底的臣服。柔媚人生中從來沒有經曆過這樣身心愉悅的瞬間,她曾經一度覺得自己非常的醜,有的時候照鏡子都覺得不知從何而來的臉上一堆數不清的毛病:牙有點齙,鼻子不夠挺,尤其是眼睛,因為高度近視,是如此的空洞無神,甚至鏡子裏的自己都是如此的模糊,總之絲毫看不到任何覺得讓自己賞心悅目的地方。


    可是現在,僅僅是初試第一輪,淺淺的培訓了那麽三兩天,柔媚在台上的風采已經豔壓群芳了。她當然不會知道父親在電視前看的時候已經是淚眼婆娑。這一點,任何有女兒的父親自然會無比的心靈相通。


    女兒之於父親,說是宿世情人固然有些過於誇張和晦澀曖昧以及一絲難言的禁忌,但是不能不承認一點,這大概已經融入人類的基因裏無法變更與超脫了。


    柔媚在很多年後已經作品等身,貴為tvb當家花旦的時候,在一個夜闌人靜的夜晚,在一場充滿追逐與爆炸的夜戲結束之後,淩晨兩點迴到那間清冷的公寓,接到了一通令她心碎的電話。電話那頭的母親在嗚咽,柔媚腦子一片空白。


    不知怎的,她沒有那麽悲情,或許她還沉浸在角色的況味中沒有抽離出來,劇本中女主人生的苦難與多舛,仿佛瞬間消彌了自己真實生活中的所遭受的打擊,那種虛幻與真實的對決讓她除了呆滯無計可施。


    就在那時,她驀然迴憶起了自己成為香港小姐第五名的那個夜晚。在那個夜晚,那時風華正茂身姿挺拔的父親陪自己走過那條長長的寂靜的,道旁長滿粗壯的法國梧桐的深秋街道。


    那時的自己剛剛從深夜的慶功酒會上出來,淺淡芳鬱的各色價格不菲的香檳,在那些衣冠楚楚的男人和笑靨如花的女人們的勸阻之下,柔媚半推半就,多多少少難免有些微醺。柔媚挽著自己的父親,他為了來接女兒,換上了很少穿的淺黃色的呢子風衣,柔媚覺得從沒有過的好看。


    那個夜晚父親喃喃的說的些什麽,很多年後的柔媚已然不記得,隻是依稀留存在腦海中的是父親對自己未來淡淡的擔憂。可是如今想到那個一直擔心自己的人已然離開了這個世界,柔媚突然覺得心裏針紮一樣的疼。


    這種疼剛開始還隻是在心裏蔓延,但很快柔媚感覺身體外部敏銳的觸覺也在飛快的蘇醒,疼,業已不可遏製。她低頭看看自己的左肩,那裏一片暈出醒目的血色。柔媚突然有一種瀕臨崩潰的絕望,在這個寂靜而憂傷的深夜,她腦海裏鬼使神差的冒出這樣一種令人沮喪的想法:自己是不是也會在這個冷酷的夜晚消失,如同剛剛離開塵世的父親那樣?


    她的房門突然響起輕輕的叩門聲,這樣的深夜會是誰呢?安全問題當然不會是柔媚首要考慮的問題,這裏是市區有名的高檔社區,單單進出的安檢就有三重,tvb視自己為千挑萬選的搖錢樹,這豪華的住所也是十年長約的一個小小的標配而已,更何況經紀人,保鏢,助理就在對麵套間裏隨時待命,自己哪怕稍微發出一點動靜,她們都會聞風而至。


    柔媚有些踉蹌,掙紮著走到門邊。門外站著的是阿偉,他那張英姿勃發的臉在走廊的光暈之中突然讓柔媚覺得有幾分像年輕時的父親,一想到這裏,柔媚忽然覺得身子發軟,她頹然的倒在地上,肩上滲出斑駁的血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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