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九九七年的夏天,尹仲開始了有生以來第一次的獨自遠行。那個時候成都到上海的火車還是最普通最普通的普快,時間得整整的兩天兩夜。也就是說要在火車上度過整整兩天的時間。


    火車票在暑假非常的緊俏,尹仲在小城火車站售票點排隊等了整整一個上午,才在預售點訂好了去上海的火車票。當時本來是連預訂都沒有了,但是好心的女售票員看著尹仲英俊的急切的臉龐,咬著牙幫他在搶票係統上多刷了近半個小時,天遂人願,有人退了一張票,才讓尹仲的上海之行得以夢想成真。


    不過尹仲本以為可以就近從廣漢站上火車,誰知因為鐵路係統調配線路原因,成都至上海的普快現在不再從小城市停靠,而是在德陽站停五分鍾。尹仲決定去成都始發站上車,畢竟還帶著給琴莉莉大包小包的東西,德陽站的五分鍾對於那個擁擠年代而言實在是太短了,很有可能忙活半天擠不上去,價格不菲的火車票存在白費的危險,這是尹仲不願接受的極端情況。在他已經安排周密的行程裏,一切都不容有閃失。


    尹仲隻有先去成都。好在成都離這座旅遊小城很近,二十分鍾的高速車程。就是因為如此近的距離,導致這座小城曾經傳言會並入成都市,成為它的一個區。畢竟這裏有個舉世聞名的三星堆,以及發達的旅遊餐飲休閑娛樂和成熟的農產品供應體係,號稱是成都的後花園與菜籃子。時隔多年之後看來,這些不過是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罷了,大概成都周邊的小城市都或多或少的有過類似的幻想,很多事後人們也知道是妄想,最終一笑了之。


    尹仲初遇成都的繁華是在六七歲的時候。那個時候跟隨父親尹雲飛去成都出差。在那個年代的國企職工看來,出差,順便小小的旅個遊,帶著個把孩子,是再天經地義尋常不過的事,那個年代充滿某種難言的人情的溫暖,誰都是拖家帶口的,誰都是一大家子,你幫我我幫你,其樂融融,隻要不四處張揚,事後一頓小酒,幾包點心,對於這樣的小事人們是彼此心照不宣的。


    尹仲至今還對第一次去成都印象尤為深刻。從機械廠的家裏,和父親坐在拉貨的大卡車的副駕駛室裏,從尚未天亮的五六點就開始出發,翻越數不清的山巒,路過好多個不同的風土人情的小城市,有的時候他都記不清是沿途多少個地方了,一直到傍晚才到達成都。


    現在人們都說的成渝地區,那個時候尹仲就是從靠近重慶的轄區往成都平原的中心地帶去。從丘陵地帶往平原地區過渡,在那個年代高速還不是那麽普遍,人們行進的道路還是普通的土路,甚至連瀝青鋪成的道路都很少,大多都是沙石路,即顛簸又緩慢。


    所幸的是,尹仲心向浪漫的少年氣質似乎就是在這樣一次次的遠行或者獨自遠行中形成的。那天,他在飛馳的汽車中看到了一生中第一次看到的沿途的如詩風景,如此的美好,如此的新奇,讓他覺得,這樣的人生,這樣的世界,自己置身其中,真的太好了。


    他看到了日出,山巒疊嶂之中霧氣彌漫的壯觀的日出,沿途不斷變幻的山色以及燦爛的山花,雄俊的高山,奔流的江河,古樸的亭台樓閣,要塞名關,還有那些靜謐於深山之中碧綠的溪流與深潭,他仿佛經曆了一生能見的美好景致。然後在一個黃昏,繁華而煙火味十足的大都會,成都,像一幅柔美的風情畫卷,走進了他幼小的心裏。


    成都,在北京很多年後,尹仲一想起那裏,都會有一種溫暖與家的歸屬感。他還記得六歲的他和父親在成都的街頭吃的第一頓早餐,是那種很簡單的青菜煎蛋麵,麵條無比的新鮮,荷包蛋煎得那樣油潤而芬芳,吃在嘴裏脆脆的,加上鮮麵條那柔韌的嚼頭,以及鮮美的骨頭湯湯底,飄著紫菜與蔥花,那個時候的他覺得這便是人間的至味了。


    可是當十八歲的尹仲心境改換,再一次來到這座茫茫的大都會,不知何時它變得這樣的市儈與嘈雜,喧囂與紛亂。尤其是來到火車北站,九十年代的火車北站,社會治安與環境都是那個年代最頭疼的問題,仿佛一顆城市醜陋不堪的毒瘤,無論是遍地的垃圾還是閑散人員聚集產生的治安問題,讓每個對成都這座西南首府抱有任何幻想的人,都心如死灰。


    尹仲笨重的行李很快引來一堆做生意的社會人,有讓住店的,有讓各種邊緣服務的,甚至小偷也在他的身邊開始蠢蠢欲動,直到尹仲用方言開始抱怨甚至是咒罵,這些人才悻悻離去,欺生殺熟是這些人來錢的途徑,但是遇到尹仲這樣人高馬大孔武有力的,他們也隻能望洋興歎,雖說警察管理鬆散,但警車時不時的巡查也讓這些人有所忌憚。


    所經曆的一切煩亂與不堪,在尹仲上車安頓好一切之後,都煙消雲散。他覺得自己來到了異樣的時空,車廂裏交織著各地的方言,甚至還有那個年代就很普遍的老外的背包族,說英語的說法語的說俄語的都有,好像還聽到了那發音獨特的德語在嘈雜的車廂中時不時傳來。


    尹仲對這些語言的發音,除了英語和法語他熟悉之外,其他的都是來自於生活的經曆。英語不用說,連琴莉莉開玩笑都說他的英語是自己嘴對嘴教出來的,所以那樣的出色,美式英式都沒有問題。法語,是琴莉莉大學時的輔修,基本的口語沒有問題,隻是詞匯量與英語天壤之別,連琴莉莉自己都說自己的法語可能也就是打了一場醬油而已,尹仲就更可想而知了。


    俄語是尹仲父親尹雲飛所熟悉的,他那個年代的人,無線電當年的初始知識大多是從俄文翻譯過來,所以那熟悉的彈舌音尹仲是再熟悉不過,更何況在家裏當爹的經常賣弄,時不時來一段普希金的詩歌,把柳春與三個孩子唬得一愣一愣的,這樣的家庭情趣,在尹仲的童年記憶裏,數不勝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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