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街迴到同草堂,一晚上陸羽都沒怎麽說話。


    小嬸子的盛情邀約是一張催命符,催的卻不是自己的命。


    在內心中,他希望小嬸子不要走出那一步,哪怕跟紀伯曉有過密謀,哪怕跟薑夫人有過接觸,哪怕勾結外人在家中布下了地鎖縛靈陣。


    隻要不走最後一步,一切就都還有挽迴的餘地。


    迴想起與小嬸子的點滴過往,陸羽沒有什麽可後悔的,既然是人,就該有所為、有所不為,不然與畜生無異。


    他隻是覺著惋惜。


    你說你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為什麽偏要作?


    這一晚他神情落寞,上鍾時揉搓白嫩小腳的手法也正規了許多,低著頭默默想著心事。


    姬茯苓心知小嬸子最終發出邀約的那句話讓公子心裏不好受,也知道公子與小嬸子之間並沒什麽;反過來說,如果有,那日公子進屋時腦袋就掉了。


    小嬸子的絕情讓公子很難過。


    姬茯苓感受到了公子的難過,就感受到了自己的心在疼,幾番想趁著公子低頭之際摸摸他的頭、安慰他,最終還是沒有那麽做。


    ‘或許,這個時候讓公子一個人靜一會兒才是最合適的。’


    上鍾提前結束,她目送公子走出內室,心裏默默歎息。


    一個不平靜的夜晚就這樣在平靜中渡過。


    說來也巧,翌日清晨,許驚心上門替李叔帶話,今晚李叔能迴家,讓他們小兩口晚上到家吃飯。


    送走許驚心,陸羽跟姬茯苓相互看了看,都暗自歎氣。


    該來的還是來了。


    “不告訴李叔嗎?”姬茯苓輕聲道。


    陸羽猶豫了好一會兒,搖頭道,“能不說,就不說。”


    嬸子,願你懸崖勒馬,否則真就難辦了。


    傍晚時分,兩人出門赴宴。


    ……


    夕陽殘存的一點餘暉把天邊染成血紅色,最後一點天光照在豆腐坊門前。


    李長林坐在屋簷下搖椅上,小口吸溜著紫砂茶壺,一副偷得浮生半日閑的愜意模樣。


    十餘天來沒能抓到竊取《煉丹實錄》下卷的女賊——當然抓不到——不過在他辛勤努力下成功挖出了八個各宗門打入離陽劍門的內奸,宗主嶽天涯親筆傳書讓他“再接再厲”,大長老蕭道然也很滿意,甚至把抓捕女賊的重任也全權交到他的手裏。


    如此一來,小羽和姬茯苓的安全徹底有了保障,他才安心迴家吃頓嬌妻做的菜。


    輕鬆是輕鬆了許多,可難辦的也更難辦了。


    封坊已經一個月,劍門承受的壓力也越來越大,原定的第二次入室搜查不得不推遲。


    如今整個長鋏界都知道離陽劍門封了流葉坊,外麵眾說紛紜各種謠言滿天飛,劍門聲譽一落千丈。


    天心宗、浩然穀、正氣宮,正道三大宗門都發來傳書靈符,借口名下店鋪生意受損表達關切,其實是在施壓。


    坊外,有上萬修士堵門要求盡快開坊,因為人家要迴家。


    坊內,十幾萬住戶就快斷炊,已經又有人串聯準備鬧事了。


    總這麽封下去也不是個事,宗主和大長老態度依然堅決,可也心疼劍門靈石收入銳減十分之一,這兩天都在催促他盡快破案。


    可,怎麽破!


    不抓到姬茯苓,不開坊。


    抓姬茯苓,相當於抓自己。


    這是個死結。


    饒是他閱曆豐富機敏過人,也想不出破局之法。


    吸了口茶,見後街口轉出一對靚麗身影,李長林心情又好了起來,起身笑道:“這些天可忙死我了,今晚咱爺倆不醉不歸!”看向蒙麵紗的姬茯苓,“侄媳婦,別怪我這個當叔的為老不尊,今晚小羽歸我了,不把我喝倒、我可不放他迴家。”


    “便依李叔。”姬茯苓瞄了眼陸羽,屈膝一福進屋了。


    李長林嗬嗬笑著示意陸羽搬搖椅進屋。


    陸羽卻拉著李叔離開門口。


    “幹嘛,鬼鬼祟祟的。”


    “叔,你先答應我一件事,不答應、我今晚滴酒不沾。”


    “啥事?”


    “你先答應我。”


    “臭小子,怎麽跟孩子似的。”


    “我不就是您兒子嗎,叔,答應我吧。”


    “好吧好吧,叔答應你,啥事,說吧。”


    “今晚叔得配合我,不管看到什麽匪夷所思的事都假裝沒看見,我趴桌子、你就趴桌子,我裝睡、你就裝睡,一切聽我的。”


    “……這是鬧哪一出?”


    “迴頭我一定跟叔解釋清楚,今晚這頓飯叔務必配合我,你剛才可答應了。”


    ……


    後院,一樹桃花開地正豔。


    樹下,四人落座。


    李長林看著自家小嬌妻的目光有些肆無忌憚,好像曾經礪劍樓的某人。


    一個多月隻迴家兩次,心裏自然想念。


    今晚的娘子換了一套新衣裙,精心打扮的妝容比桃花還要嬌豔,讓他仿佛迴到了洞房掀起紅蓋頭的那一刻;雖不如一旁的姬茯苓那般極致俏麗、清岫出塵,自己看著也愈發歡喜。


    菜已上桌,應蓮兒指著酒壺笑道:“知道你們爺倆愛喝玉華春露,我可是特地買了百年陳讓你們爺倆喝個痛快。”說著示意姬茯苓,“今日靈兒也別矜持,陪嬸子多喝些,咱娘倆也不醉不歸!”


    “對對對,都不醉不歸!”李長林大笑。


    然後他就楞了一下,疑惑的目光看向陸羽。


    就在剛才,陸羽使了個小搬運術,把桌上那壺百年陳的玉華春露換了一壺,壺身倒是一模一樣。


    蓮兒是凡俗人,絲毫沒有察覺到手旁的酒壺被掉了包,正笑嗬嗬地捧著給陸羽倒酒。


    李長林瞪了一眼陸羽,‘淘氣,這是幹嘛!’


    陸羽眨了眨眼睛,‘叔,你答應過我的。’


    李長林無奈舉杯笑道,“來來來,封坊鬧的連中元節都錯過了,今日就算補過了!”


    四人舉杯,都一飲而盡。


    邊吃邊喝邊聊,不一時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李長林笑道:“侄媳婦酒量不錯啊,你嬸子臉都紅了,你可……”


    話沒說完,就見姬茯苓手臂一撐,隨即趴在了桌上,發出輕微鼾聲。


    李長林:“……。”


    這醉得也太快了吧!


    “娘子?苓兒?”陸羽推了推姬茯苓,忽然“唔”地一聲也趴在了桌上埋頭大睡,立馬發出唿嚕聲。


    李長林卻看到陸羽埋頭前向自己眨了下眼睛。


    ‘年輕人成會玩!’


    一百二十多歲的李長林反倒升起促狹之心,既然答應了小羽,幹脆也順勢趴在桌上裝睡。


    一時間四人喝酒,三人趴窩。


    應蓮兒眼睛快速眨動,緩緩起身推了推李長林,“李郎?”


    毫無反應。


    “小羽?”


    “靈兒?”


    都睡著了。


    應蓮兒倒有些納悶。


    那蕩婦說酒香噬靈散無色無味,遇酒發作封閉丹田;一介凡俗人也不懂這是什麽意思,反正很毒就對了。


    但,這三人醉的也太快了吧。


    ‘管它呢!或許是藥放得太多了。’


    應蓮兒嘴角勾起,發出一串陰冷笑聲,隨即轉身向前堂走去。


    門外還等著兩個人呢。


    她前腳走進前堂後門,李長林就睜開了眼。


    本以為是年輕人頑皮之舉,但嬌妻的反應有些不對勁,尤其剛才那一聲笑陰森冰冷,讓人不寒而栗。


    他抬頭看去,就見陸羽和姬茯苓都做出了一個“噓”的動作。


    忽聽前堂隱約傳來男子說話聲音,李長林大吃一驚,看到陸羽手掌下壓,意思非常明確。


    三人立刻倒頭裝睡。


    很快,有人大步走進後院,爆發出一陣“桀桀桀”地奸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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