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馬孩兒真是我一人殺死的,與妹妹無幹!”龔宣喟然一聲長歎,結束了講述。


    洪英,不龔婉一直默默地聽,默默地流淚,見哥哥說完了,她淒然一笑:“哥哥,您若死了,我安能苟活?”


    “別犯傻,你要照顧好薇兒,鵬哥,還有紅玉的娘,任重道遠啊!”看著妹妹,龔宣覺得既憐惜又不舍。


    養父對兄妹二人的養育教化之恩天高地厚,可惜龔宣複仇之心從未減弱,也因此影響了妹妹。


    殺死馬孩兒之後,他不止一次想起龔繼先的話:馬孩兒已經殺了你家五口人,若你和婉兒因為複仇搭上性命,豈不是被他滅門了嗎?


    當確知自己項上人頭已經屬於縣令大人之後,他頓時覺得格外輕鬆,二十一年來,壓在他心頭的巨石終於碎裂了。


    唿延略、梁商等被這跌宕起伏的講述驚得說不出話來,見兄妹倆已然做好了死別的準備,梁商說話了:“你們所言是否屬實,我們還需要查訪,若所言無虛......”


    他看看唿延略,對方微微點頭,他接著說:“我們再依律決斷,此事,萬不可再與人言!”


    “我終於知道你為什麽要把馬孩兒懸掛與柱子上,因為它很像船上的桅杆。”唿延略說。


    龔宣苦笑:“是,那船上的桅杆,二十年多年來就豎在我心頭,一刻也不曾倒下。”


    “以你一人之力,將已死的馬孩兒掛上柱子,我想,是無論如何做不到的。我們試過,一個人把一百五十斤的沙包自你家用車拉到戲台,從車上背下來,不是拖,因為馬孩兒身上很幹淨,未沾染泥土,再不沾塵土的掛上,拉起,吊至半空,根本做不到!”唿延略知道梁商動了惻隱之心,按宋律,報父母被殺之仇可判無罪,但因未報關而動死刑,是要流放五百裏,鞭五十的。


    但身為朝廷命官,不能一味感情用事,要查究出真相。


    令他意外的是梁商,印象中梁商是個絕不越矩的人,本來還以為自己要做他的工作對龔宣兄妹網開一麵,沒想到他先動了惻隱之心。


    可見這幾年外放做官,見了太多的生離死別,他的心不但沒有變硬,反而更體恤民情了。


    “梁商這樣的官員是朝廷之大幸啊!”唿延略再次慨歎道。


    “我,我和哥哥一起做的。”見龔宣不語,龔婉挺身而出。


    龔宣狠狠瞪了妹妹一眼,躬身道:“小人委實是一人作案,願為那惡魔抵命。”


    唿延略突然笑起來:“龔宣,你對辦案文書很了解,因何對我大宋吏律卻一無所知呢,迴去好好研學一下吧。不要離開尉州,所傳隨到!”


    龔宣看著龔婉,龔婉盯著龔宣,兄妹倆懷疑自己聽錯了,難道不該將龔宣押入死牢嗎?他還能迴家去嗎?


    龔婉立即跪倒磕頭:“謝青天!謝大人恩寬!”


    龔宣愣了片刻,也跪下磕頭。


    梁商讓他們起身:“迴去吧,好好想想,那個人為什麽要幫助你們,是否會有後患,他們還是細細商議下吧?”


    兄妹倆開門欲出,與推門欲入的李校尉和師爺打了個照麵。


    兄妹倆忙側身,躬身請他們先入。


    “大人,馬府的花匠李童求見。”李校尉的話如同驚雷,令兄妹同時抬頭,滿眼恐懼地盯著李童。


    盡管隻能看見兄妹倆的背影,唿延略和梁商卻看得出,兄妹倆在衝李童微微搖頭,暗示他不要進來。


    李童深深衝兄妹倆鞠躬:“如果大人允許,二位也請聽聽我的講述吧。”


    “李兄,我已經招認了,是我勒死了那個殺害我一家五口不共戴天的仇人!李兄萬莫卷進其中啊!”顯然,龔宣是在和他對口供。


    李校尉喝道:“龔宣!大人命你們旁聽,還不迴轉來!”


    兄妹倆不甘地用複雜的、近乎哀求的眼神盯著李童,李童卻不與之對視。


    正月十九那天,自馬員外把龔宣叫進書房後,李童就一直在關注裏麵的動靜。


    突然,他聽到馬員外短促的唿救:“來人啊!......”


    隨即是板凳翻到重物落地聲。


    他果斷推門進去,隻見馬員外直挺挺躺在地上,龔宣原本係在腰間的絲絛還緊緊勒在死者的脖頸上,他的兩隻還在用力向後使勁。


    李童蹲下身子,見馬員外的嘴巴大張著,舌頭已經吐出一半,用手摸鼻息,人已經死透了:“龔管家,鬆手吧,人已經死了。”


    龔宣頹然歪倒在地上,卻不敢看馬員外的臉。


    “快,先把他抬到後麵的竹榻上,找東西把人蓋好。”兩人費力地把馬員外安置好。


    書房和馬員外的臥室,一般無人敢擅入。


    每常需要打掃書房時馬員外自會交代紅玉來,所以不必擔心來人。


    “為了不讓人起疑,你一會兒先迴家,半夜在後門擊掌為號。”李童冷靜地交代龔宣。


    龔宣仍蒙蒙地問:“為什麽幫我?”


    李童一笑:“報恩。”


    “你救活了我妹妹,此恩我兄妹今生難報,何曾施恩與你過?”


    李童幫龔宣整理一下頭發和衣衫,見院子裏此刻無人,說:“放心,我不會害你,你現在一切聽我的!”拉著他疾步走向門口。


    站在門口,李童高聲道:“員外,您這是去哪兒,晚飯迴來吃嗎?”


    自然不會有人理他。


    領著馬薇在院子裏玩的奶媽聞聲過來:“老爺出去了嗎?二奶奶還急著找他呢。”


    李童說:“不知道,問他晚上是否迴來,他沒理我。”


    馬員外常去狎妓,這是馬府裏人盡皆知的事情,所以,大家也就不再理會他去哪兒,何時迴來了。


    深夜,龔宣早早等候在後門,刺骨的寒風,卻沒讓他覺得冷,他發現,李童在府裏清理草木時用得獨輪車安靜地躲在樹叢之中。


    終於,他聽見了擊掌聲。


    李童開門,不說話,拉著他直奔書房。


    兩人很默契地用覆蓋在馬員外身上的布單子把他裹好,抬起屍體就走。


    現在的馬員外已經硬邦邦地,抬起來死沉死沉的。


    李童推車,讓龔宣不要隨行,沿著牆根走,在郊外池塘邊見。


    “我,想去戲台,把他掛在柱子上!”龔宣說著,從身後拿出一卷繩子。


    李童看看他,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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