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書生便是龔繼先,他這是訪友歸家的途中。


    聽了兄妹倆的遭遇,又知道他們也姓龔,與妻子已經育有一子一女的龔繼先知道妻子賢惠,便毫不猶豫地收留了他們。


    那艘被鮮血浸染的“喊”字船順水飄出百十裏水路後,擱淺在岸邊。


    天色微明,一個與喊爺熟識的船老大看見那麵懸掛著“喊”字旗的木帆船以怪異的姿勢停在岸邊,知道必是船出了故障,便叫著:“喊爺,船怎麽這樣停啊,出了什麽事兒!”


    船上無人應答,他感覺不妙,就叫了一名船工下水遊到擱淺的船邊。


    包括喊爺在內的六具屍體血淋淋地呈現在眼前,此處屬古州所轄,縣令立即對馬孩兒下發緝捕文書,並在縣域張貼出馬孩兒的畫像。


    龔繼先和妻子擔心那個馬孩兒追蹤到龔宣兄妹的下落,給龔婉改名洪英,對不知底細的人一律稱龔宣是其次子,龔婉是其妻子家的親戚借住在自己家裏。


    不知不覺,十年過去了。


    龔繼先是做陶器的,長子龔鵬和龔宣幫忙打理店裏的生意,他依然可以到處遊走,最讓他稱心如意的是,兩個異父異母卻同姓的兄弟,相處得如親兄弟一般。


    眼看著龔鵬第二個兒子都出生了,龔繼先再次去托媒婆,打算給已經二十三歲的龔宣娶一個賢惠的妻子。


    這天中午,輪到龔宣從瓷器店迴家來吃飯,吃完飯再給哥哥帶去一份。


    他看見妹妹焦急地自閨房窗戶衝他招手。


    這間閨房裏本還住著養父的女兒,她出嫁後龔婉便獨自居住。


    因為外人不知道他們是親兄妹,隻知道他們是遠親,所以為了掩人耳目,兄妹倆當著外人很少說話,隻有自家人吃飯時他們才會自由自在地聊天。


    龔宣湊到窗前問:“怎麽了?”


    “家裏今天來了位客人,我怎麽覺得,特別像那個惡鬼!”龔婉的臉色慘白,白得沒有一絲血色。


    龔宣頓時就覺得周身發麻,月光、血泊裏的親人......


    “人在哪裏?”他的嗓子登時就啞了,極力壓抑著內心的焦躁。


    “爹留他在吃飯,現在飯廳喝酒呢。”見哥哥欲去,龔婉忙說:“哥,我不確定,但是,我就是覺得就是他。”


    龔宣和娘打了招唿後,躲在飯廳的屏風後,推杯換盞的之後養父和那個馬員外。


    馬員外四十歲上下,個子不高,人白胖,無論如何,與那個惡鬼馬孩兒都聯係不到一起。


    因為當年隻和馬孩兒接觸過一個白天,而且他都在劃槳,很少說話。但是,不知是不是受妹妹的影響,龔宣就是覺得他說話時的尾音很像馬孩兒。


    盡管龔宣極力保持著鎮靜,龔鵬還是看出弟弟有心事:“怎麽了?爹說你了?”


    龔宣搖頭,看著哥哥,居然有點想落淚。


    在哥哥的催促下,他將中午的事情說了一遍。


    畢竟年長五六歲,各方麵的經驗都豐富些,龔鵬說:“那個馬員外我知道,他還真是十年前突然來到尉州的,你可能沒留意,當時爹還在家議論過他,莫急,晚上迴家咱們再商量。”


    晚飯後,龔繼先夫婦和三個兒女坐在油燈下說起了馬員外。


    龔繼先記得,十年前的冬天,一個黑瘦的年輕人來店裏買杯碗,那時瓷器店的貨品不多,以生活用品居多。


    看著此人眼生,他問:“先生是來尉州長住啊,還是小住?”


    年輕人說:“隨家父定居此處。”


    “哦,令尊怎麽稱唿?”


    龔繼先分明記得當時那個年輕人愣怔了片刻,說:“嗯,他是員外郎,馬員外。”


    後來並未見過他父親,問起時他說父親思念家鄉又迴老家去了,因此龔繼先隨口叫他“小馬員外”,一來二去,他就成了馬員外。


    開始,也有人四下裏議論過這個小馬員外:


    “他看樣子很有錢的樣子,不然能拿三百兩銀子買宅子?說是跟著爹來的,誰見過他爹啊?”


    “該不是在哪兒犯了大案,跑到咱們這兒避禍的?”


    “看他又黑又瘦的,像是出苦力的人,還不咋認字兒,咋會有那麽多錢?”


    ......


    議論歸議論,但是這個小馬員外平日裏深居簡出,見到人都很禮貌地笑著點頭,人話少事不多,漸漸地,也就被鄰居們接納了。


    “對!當年害死我家五口人的就是那個黑瘦的馬孩兒,他叫爹的,八成是那個喊爺!”龔宣不知道,喊爺當晚也被馬孩兒殺死了。


    “你能確定?”龔繼先問。


    龔宣沉默,即便十年前在尉州的街頭與馬孩兒擦肩而過,他都不能確定自己是否能認出他來。


    這時,龔宣突然說:“爹,您既然和他相熟,不如介紹我去他府上做賬房吧。”


    龔繼先沒做聲,沉默了良久:“我試試看。”


    馬員外在尉州沒什麽朋友,龔繼先算一個。


    所以當龔繼先說想讓二兒子來馬府做賬房時,他立刻變得警惕了:“好好的瓷器店不幹,來我家裏做下人?”


    龔繼先哈哈笑道:“你誤會了,我那個小兒子啊,因為家裏大小事情都由他哥哥頂著,他很是不成器,將來,他也要成家立業自立門戶的,我是教不出他來,交給你,把他教育得能支撐起一個家就行!”


    馬員外想想,素日裏龔繼先確實常說兩個兒子守著一家瓷器店不是個事兒,他打算再開一家鋪麵,兒子各一間。


    不過,馬員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有一次他獨自在外麵吃飯時,好像聽到有人說龔繼先的二兒子是收養的。


    所以,他不自覺地眼露兇光,問:“兄台的兩個兒子長得可不是很像啊!”


    龔繼先心裏雖一驚,麵上卻苦笑道:“我若說出真實想法,隻怕你以後不與我結交呢。”


    見馬員外頗有興趣,龔繼先就繼續往下編:“不瞞你說,這個次子是我和,咳咳所生,那女人得病死了,把孩子推給了我,我怕妻子不容隻好說他是孤兒。”


    感覺自己這個信口胡謅的謊話似乎被馬員外接受了,他再加一把猛料:“紙裏包不住火,我家娘子似乎覺察出什麽,常常與我鬧,對這個次子更沒好聲氣,真是家宅不寧啊!我想著讓他離開家避避風頭,你家裏眼下不是缺人手嗎?”


    馬員外想了想:“也行,既幫兄台解了燃眉之急,也讓令郎有棲身之所。”


    龔繼先拱手:“我承情,員外一定嚴加管束啊!”


    說來也怪,馬員外倒是對這個勤快又聰明伶俐的龔宣很滿意,原本想著幹個一兩年就讓他走的。


    一眨眼,龔宣來到馬員外家快兩年了,關於馬員外的真實身份,因為他對自己的過往隻字不談,又沒有知其根底的故人往來,所以還是沒有一點進展,而且他明顯感覺出馬員外有攆走自己的意思。


    龔繼先說:“別太勉強,不如先迴來,十年都等了,不急於這一兩年。”


    龔婉突然跪在養父母麵前,把兩位老人嚇了一跳:“這孩子,有話便說,行此大禮做什麽?”


    “爹,娘,那馬員外若是馬孩兒,必定將我家裏的東西都據為己有了,我娘親的首飾我依稀記得幾樣,但是哥哥卻很難進入他的臥室,我,想嫁給他!”龔婉一臉的決絕。


    龔繼先痛心疾首:“傻孩子啊,他若果真是馬孩兒,你豈不是把自己嫁給了不共戴天的仇人!”


    “隻要能替我慘死的家人報仇,我萬死不辭!”龔婉額頭叩地:“求爹娘準許!”


    “宣兒,你勸勸她吧?”龔繼先無助地看著龔宣。


    一直垂頭不語的龔宣說:“祖父母、爹娘和小弟的死狀,我和妹妹恐怕到死也不會忘記,讓她去吧,隻要能找到那個惡鬼,我們兄妹倆百死而不悔!”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板凳兒奇案錄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一蓑煙雨兩未然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一蓑煙雨兩未然並收藏板凳兒奇案錄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