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氏請唿延略、梁商在正廳那張八仙桌的左右落座,請歐陽雄、李校尉在左側落座,自己則垂目坐在右側。


    茶水端上後,她才起身再次施禮:“大人們有事請吩咐。”


    梁商和唿延略都沒有端茶碗,唿延略不端是因為他不喝茶,梁商不端是不喝外麵的茶。


    但是,梁商還是把茶碗往自己這邊挪了一下,說:“上次來,你們家裏正在辦喪事,有些事情不便展開,今日與巡按大人一起來,是依例有些話想問問你們的家仆,包括管家。”


    洪氏這才抬眼再次看了看唿延略,目光中閃過一絲慌亂:“小婦人深居簡出、孤陋寡聞,恐處事不周誤了大人們的公事,這些事情,就交給龔管家來辦吧。”


    龔管家忙向前一步,躬身道:“家主的書房現空著,大人們莫若移步書房,院子裏的人現都在,想找誰談話,我隨時就去叫。”


    “那就,先問你吧?”梁商說完起身:“龔管家帶路,我們去書房。”


    馬員外的書房裏沒有幾本書,牆上卻掛著幾幅畫,畫作也非名家作品,看著頗為香豔俗氣。


    管家差人又搬來兩把椅子,四人坐下後,他垂手站在門邊。


    “龔管家,再搬來一把椅子吧。”梁商總覺得他的恭敬有點消極對抗的味道,語氣不是很好地說。


    唿延略用腳輕輕碰了一下他的腳。


    管家聞言默默轉身,自去搬來一張條凳放在門口,端端正正地坐下。


    經唿延略提醒,梁商的語氣緩和了些,但是依然單刀直入:“你就從自己進入馬府開始說吧。”


    龔管家看著自己的腳尖,思考了片刻。


    龔管家名叫龔宣,是個孤兒,被尉州商人龔繼先收養,十年前養父介紹他進入馬員外家裏做事,因其聰明能幹深得馬員外信任,便做了管家。


    馬員外年愈五十未曾娶妻,也是龔繼先做媒,將其夫人的遠親洪氏許給他為妻,洪氏嫁入馬府後第二年育有一女,名馬薇,今年六歲。


    紅玉是三年前來到馬府做婢女的,不到一年便被馬員外納為妾,未曾生育。


    馬員外生性多疑、寡言,很多事情連管家和夫人也不商量,總是獨來獨往。


    事發那晚,他獨自外出,深夜不歸,龔管家帶著一個家奴周邊尋找不見,因為馬員外也常有夙夜不歸的時候,他們以為他又去哪裏眠花宿柳了,也就不再尋找。


    直至次晨屍體被發現。


    洪氏與紅玉不睦,但是也不是仇人,兩人平日相安無事,紅玉突然突然吞金自盡令院子裏人人自危,所以才請人來做法事。


    龔管家說完後,屋裏的人都沒說話。


    歐陽雄將管家所言做了記錄,讓龔管家看看,無異議則按手印。


    龔管家顯然不但識字,且寫得一筆好字,他簽名後在名字上按手印。


    這個小細節,令唿延略和歐陽雄迅速交換了下眼神。


    接下來,又分別對洪氏的貼身丫鬟,馬薇的乳母,紅玉的貼身丫鬟進行問詢。


    所言基本與龔管家一致,紅玉的丫鬟說了一件事情,馬員外有一次突然對洪氏說:“你姓洪,她叫紅玉,你們莫不是姊妹?”


    紅玉不敢言語,洪氏笑道:“進了您的宅院,這不就成了姊妹了嗎?”


    不覺午飯時間到,龔管家差人將四份飯菜送進書房。


    四人也就不再客氣,簡單吃了午飯後繼續問詢。


    直到時近傍晚,老花匠的話才算有些收獲。


    老花匠是第一個走進馬府的人,那時他還覺得奇怪,什麽人無父無母,有無兄弟姐妹呢?


    隨著老花匠的到來,馬員外才陸續請了廚娘等人入府。


    不過,除了老花匠在馬府一幹就是二十年,府裏的下人們都換過兩三茬了。


    唿延略問:“為什麽如此頻繁的換下人?家裏的仆人一般不都是喜歡用舊人嗎?新人還得教導,很麻煩。”


    老花匠歎氣:“他們啊,都是因為嘴太碎,閑的沒事兒就喜歡議論,說員外郎不是皇親國戚就是豪門富戶,這馬員外看著都不像之類的話,一旦這些話傳進員外的耳朵裏,他決不留人”


    “你倒是既有城府又有謀略,那麽你覺得呢?他是什麽人?”梁商居然也會給人戴高帽。


    老花匠顯然因為被知縣大人如此誇獎有點沾沾自喜了,他看看眾人,見四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臉上,不覺挺了挺腰:“我覺得,他不是飛賊就是盜匪。”


    大概自己也被這話嚇一跳,他忙以手掩口,似乎擔心隔牆有耳。


    四人都在打量花匠,四十剛出頭的年紀,人稱其“老花匠”應是指他在馬府的時間長。他個子不高,粗布衣衫洗得失去原色,卻還算整潔。直覺他是認得字的,在一個眾人口裏鬼鬼祟祟,多疑詭詐的主人手下一幹就是二十年,難道僅僅隻有雇傭關係,沒有一絲的情義在嗎?


    “我看你不該是做一輩子花匠的人啊?為什麽屈居於此?”唿延略問。


    花匠看看唿延略,苦澀地一笑,眼睛便微微泛紅了。


    花匠名叫李童,言州人,本是書生,家中貧寒,一心想通過寒窗苦讀考取功名讓爹娘跟著享福。


    他有個青梅竹馬的戀人叫秀兒,被當地富戶看中要強納做妾,他抵死不從,爹娘怕他幹出傻事,就讓他帶著秀兒逃離了家鄉。


    後來家中捎信來讓他千萬不要迴去,富戶不善罷甘休,揚言一旦找到他們就把他們以“私奔”罪名沉塘。


    他之所以選擇在馬府幹下去,是因為他發覺馬員外也有不敢示人的秘密,兩個有秘密的人相處起來都覺得舒適。


    “我和秀兒把掙得的銀子都托人帶迴家去,秀兒的爹娘前幾年都下世了,我的爹娘已經風燭殘年,隻怕也是來日無多......”李童難過得說不下去。


    “你也是太懦弱,就為了地頭蛇一句要把你們沉塘的誑語二十年不迴家!難道就沒有王法嗎!”梁商勃然大怒道。


    李童苦笑:“大人,您出自豪門,不知道百姓的苦啊!我要是說那個富戶已經以不貞之名將他的兩個妾室沉塘,您敢信嗎?我們活著,爹娘還能苟活,我們若被沉塘,兩家的爹娘不但被人恥笑,隻怕早就不在人世了!”


    李童說到此處,激動得站起身,渾身都在發抖。


    “你,不,師爺,立刻派人將李童父母接至尉州,就說本縣問案,多帶幾個人,讓他們做好在我尉州頤養天年的準備!若有人阻攔,格殺勿論!”畢竟是世家子弟,總以為皇權治下的百姓都如自己以為的那樣安居樂業,所以,梁商怒了。


    師爺看看唿延略,有些猶豫。


    唿延略衝李校尉使了個眼色;“拿著我的禦賜的腰牌隨師爺同去,我看尉州縣令和巡按的命令哪個敢違抗!”


    李童做夢一般,愣在原地,良久才跪在地上,淚如雨下,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帶著小端!”唿延略囑咐道。


    師爺和李校尉說走就走,當夜就出發直奔言州。


    這一波操作把歐陽弄得瞠目結舌,好容易才說;“呃,李童,你爹娘的事情大人們替你做主,你可還有話要告訴我們?你懷疑馬員外非奸即盜,可有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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