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日裏睡草垛、吃野菜,小蓮的身體已極度虛弱,現在又加之哀痛與驚懼,她喊“娘”的聲音逐漸微弱,終於體力不支昏倒在地上。


    昏倒的小蓮真是把老漢嚇了一跳,他忙伸手去探鼻息,知道人沒死,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素昧平生,把她領迴家會不會給自己帶來災禍?不管她?荒郊野地,把這個閨女獨自扔下,她不是被歹人所害,便是被野狗餓狼扒吃掉。


    愣了會神兒,老漢決然地把車上的兩個糞桶卸下一個,騰出塊地方,鋪上些樹葉子把小蓮放上車,向家走去。


    車子的晃動驚醒了小蓮,她最先看見的滿天的星鬥。


    難聞的惡臭令她幾乎嘔吐,她艱難地坐起,看見那個本就佝僂的身體因為在竭盡全力,已成了彎成了弓狀。


    “大爺,咱這是去哪兒?”小蓮想下車。


    李老漢忙說:“莫下車,你走得慢,現在已經是一更天了,咱們得快些迴去!”


    老漢邊走邊說:“現在天太黑,不好找人,我明兒五更天還得出來掏糞,掏完糞水還要送到這兒,那時候天也亮了,我讓常來拉糞水的農人一起幫忙再找找你娘,你不是最喜歡你的姥爺嗎?就也叫我姥爺,你要是不嫌姥爺家裏臭,今晚先住我那兒,明兒再去找你舅舅......”


    重新躺在糞車上的小蓮,手摸到了一小袋子玉米和一個瓜,耳邊聽著李老漢的絮叨,想著苦命的娘,眼淚無聲地流成了兩道小河。


    李老漢的家雖舊,但是有三間房,收拾的還算幹淨,堂屋有供桌,供著祖上及父母的靈位。老漢住在堂屋的左邊,右邊曾經是他父母的房間,老人雖故去多年,但是房間他未曾改動。


    他指著父母的房間說:“你今晚就睡這兒,床上鋪的蓋得我每年都晾曬,很幹淨。”


    見小蓮的目光始終貪婪地盯著自己手裏的那袋玉米,李老漢知道這孩子是餓極了:“你去洗臉,姥爺去做飯,咱爺倆吃飽了再睡,今兒天晚了,別再煮玉米了,我給你炕個饃饃吃。”


    懂事的小蓮立刻跟過去:“姥爺您歇著,我來!”


    看著小蓮麻利地活好了一團雜和麵,點著火開始烙餅,老漢笑著把菜瓜切片灑點鹽拌拌當菜吃。


    吃飯時小蓮告訴老漢,隻知道舅舅叫李琅,在雍丘的衙門裏做事,其他的信息她便一無所知。


    “這也不難,我請人打聽一下便知他具體在哪裏當差了。”


    爺孫倆閑聊了一會,細心的小蓮聽出這糞夫的職業雖然又臭又髒,也不是誰都能幹的。


    因為每月有官府給銀子,收入穩定,還能私賣糞水得些外財,所以需是本地有點根基的人才幹得。


    雍丘城內按街道劃分了十四個區域,共有十四位糞夫,這些糞夫也是分三六九等的。


    負責清理縣衙茅廁的,自然是最有頭臉的;城裏大戶們自家也會建茅廁,所以無需每日清理,十天半月清理一次就行了。


    李老漢負責的這兩道街共有五家大戶,每次清理茅廁逢著主人家有喜事還能得些賞賜。


    老漢告訴她,他明天去郊外送糞水時央農人一起再找找她娘,若找不到,他就迴來領著她先去報官,再去找她的舅舅。


    小蓮從七八歲時就學會了對父親察言觀色,他極細微的不快都能被她捕捉到,因為及時躲避開,少挨了無數的毒打。


    雖看出老漢是個善良人,但是防備心極強的小蓮再三告誡莫睡得太死,可是已經多日不曾粘過床了,這頓飽飯和溫暖的床,令她睡得很沉很沉,夢裏母親迴來了,帶著舅舅來接她了。


    小蓮是被一陣咳嗽吵醒的,睜眼,陌生的環境還是嚇得她一怔。


    李老漢懷裏揣著昨晚剩的一個饃饃正準備出門,身後傳來小蓮急促的腳步聲:“姥爺,我跟著您去掏糞!”


    昨夜與表弟酒喝得有點多,盧榮是被綠衣擰著鼻子鬧醒的:“老爺,您還不起嗎?一會兒您的板凳兒就該來砸門了!”


    盧縣令的母親是“板凳兒”唿延略母親的姐姐,他們是姨表親,自幼一起長大。


    表弟在唿延家裏眾星捧月般的關照他是見怪不怪。


    盧榮的父親盧如林是翰林學士,為人端方耿直,雖常與皇上議論朝政,但他言行有度,從不夾帶私人恩怨,頗得信任。


    盧榮十五歲時便跟著父親出入宮牆,他博覽群書、出口成章的好名聲是那些為了拉攏盧如林的官員們傳到趙光義耳畔的。


    愛屋及烏,趙光義給了盧榮一個從九品的翰林小京官試試水,見他做事穩妥,頗有章法,兩年後就直接放任雍丘任了從八品縣丞,一年後便轉任了縣令。


    盧榮不到二十歲就榮任縣令的通達仕途,是那些沒有家世的縣丞、縣尉們努力一生也許都難以企及的目標,自然對他是敬而遠之。


    縣令三年一任,一年一考核,考核的重點雖然有扶助農桑,最關鍵的自然是斷案率和百姓中的好口碑。


    知道表弟素喜斷案,隻是被唿延家人們捧著含著,想和盧榮一般外放為官幾乎不可能。


    但是,閑來無事到表哥處小住,誰都無二話。


    自到任半年,盧榮憑著一顆公正的心和過人智慧,也斷了些偷線摸針的小案子。


    唿延略來雍丘六七日了,剛來時的新鮮勁兒已過,打算歸家去了。


    綠衣的話剛落地,門口就傳來了敲門聲:“表哥可醒了?我可否進去?”


    唿延略年已十七,因為先天不足,醫生告誡老唿延萬不可讓他早娶,需該多保養幾年才是,所以他不懂避諱,表哥的臥室他是長驅直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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