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經曆生死惡戰的龍宮漩塘,山野間勁風依舊。


    為救鮫族,春秋子領了淳遠靜然,準備護送徒兒遠涉世間極寒之巔,找尋幽熒聖境。


    池王按春秋子之命,吩咐手下鮫族頭領,先帶數千泉先同族,沿地下水脈分往滇黔各大湖泊而去。


    禮告別過,眾人就要各自啟程,池王和夫人墨丹青卻發現女兒待在原處,沒有想走的意思。


    夢池剛與父親歡欣重逢,一家團圓,片刻之前還喜極而泣,明眸含怡,此時卻麵帶難色,似有千結。


    池王一時奇怪不解,他當然不知道夢池離開洱海以來的初萌情愫,可海婆婆和墨丹青心裏明白。


    “夢池,你想隨淮昭去高原藏地?”婆婆硬撐著傷勢,拉過孫女問道。


    還沒等夢池說話,婆婆又高聲叫了起來:


    “乖孫兒,不想和淮昭分開想去便去,我和你娘不礙事,還養幾日就好。”


    即便說到心坎上,幾句直燥言語還是讓姑娘頓時羞急窘迫。


    看到此情,眾人相視一笑,隻有春秋子麵如止水。


    作為夢池母親,女兒此刻的心思墨丹青最清楚不過。


    當年與池王從邂逅初遇,到後來相知相護,那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感覺,對眼前的夢池也一樣。


    至於王淮昭,墨丹青不論當初身在冥龍教,還是背離魔道以來,對這個兩界多年來搏命爭奪的少年,自是刮目相看。


    一次次驚濤駭浪般的惡鬥中,小子始終對女兒生死相護。這地慧托世的少年絕對值得夢池托付一生。


    可是按春秋子所言,王淮昭乃佛界弟子托世,日後小子最終要皈依佛門修行,這如何容得下兒女情長。


    何況少年背負三界大任,時刻被那兇殘暴虐的冥龍視為顛覆神綱的關鍵所在,雖有幻明真人庇護,那前程依然兇險難測,能否周全平安,與夢池相伴終老,並非易事。


    可這些都不重要!


    隻有墨丹青獨自清楚,橫亙在兩個孩子情愫之間最要命的,是她親手將淮昭娘親從紹興府擄進魔教,並慘死在冥龍魔晶之中。


    這才是墨丹青最大鬱結,殘酷得連她夫君都沒法告訴,更別說夢池、淮昭!


    “我一定會還他個說法,雖死無怨!隻求小子對我的夢池不離不棄。”


    心思暗定,墨丹青勉強平複心中淩亂紛擾,上前對真人禮道:


    “仙長,諸位仙修為救夫君和泉先同族,今夜不惜身犯萬險殊死鏖戰,現在又要不辭勞苦遠赴藏地,我一家感激不盡。”


    “按仙長之命,池王要領率宗族,我和婆婆帶傷難繼。此番倘若遇到需要打探的水泊湖錯,以她鮫族之身可得效命,還望仙長帶上夢池,也為救她父親略盡孝心薄力。”


    墨丹青果然久居冥龍教高位,寥寥數言不但化解了場麵尷尬,還讓夢池同去合情合理。


    一旁靜然師太心中早有會意,微笑著附和:


    “仙長,夫人之言有理,藏地高原湖泊眾多,萬一幽熒聖境位於水下,頗為麻煩,不如就帶上夢池吧。”


    春秋子此番身負重任臨凡,唯一的信念是謹遵幻明城宗之命,將淮昭帶入真途修得天寶大成,以絕冥龍千年魔患。


    真人何等慧穎,早已看出徒兒已和這位洱海遇到的鮫族姑娘,逐漸互生情愫。


    相比淮昭經曆的數次危難坎坷,小子意外而至的兒女情緣,仿佛更令春秋頭痛。


    和剛才墨丹青思慮一樣,春秋要徒弟依循的,是佛道兼修之路,這六根不淨又如何得獲精進大成。


    真途長漫,須曆萬千苦劫,而最難必是情劫。


    罷了,日後從長計議吧,春秋隨即答道:


    “夫人有心。也好,墨姑娘就隨我們同去吧。”


    夢池少女心性,何曾察覺春秋言語中微微悵然之意。瞬間重新喜不自禁,與淮昭雙目交匯,兩人各自心中暖意一片。


    墨丹青輕輕拉過女兒,走到王淮昭麵前輕言道:


    “王公子,夢池隨你去吧,她留在我身邊,也日日不得安心的。”


    娘親一句話讓姑娘紅了臉。


    “娘,別瞎說。我們是去找神華甘露救爹爹和同宗族人,昭哥哥,別怪我娘口無遮攔。”


    未及小子接話,海婆婆卻在池王攙扶著走到跟前叫道:


    “丹青,如此遮遮掩掩幹嘛,還王公子王公子的,淮昭,夢池自隨你去,不得少一根頭發給我帶迴來,我兒和這數千同族的性命就全仗小子你了。”


    春秋內化中再起一陣波瀾,目光凝滯了刹那,趕緊對眾人道:“事不宜遲,我等即刻啟程。”


    真人言罷率先掠到空中,卻聽得地上有人高喊起來:


    “誒,師尊,等等我,你先授我禦空之術吧。”


    仙長這才想起,徒兒精進元化的修為,自己疏漏,還苦著他一騰一落趕路。


    “來來,情勢急迫,淮昭你把道家輕身初層功法‘應雲步’速速熟惗再說,往後為師再傳你禦空仙法‘摘星訣’,其玄妙之處不在日行千裏,而是可與你剛剛修得的渺相羅訣或能相通,以後你好好領悟體驗吧。”


    淮昭師從春秋以來,修習盡是仙真層級的驚世道法,其間各種領悟體驗讓小子無不如饑似渴。


    而每遇桎梏艱難,他從無退縮,這是春秋子最為欣慰滿意之處。


    源於根基深厚飽滿,一會時間,淮昭已駕輕就熟。


    不過元化道境啟馭應雲步,力道著實不好拿捏。小子試煉了數次,上下之間速度掌控還欠火候,幾迴差點撞上峭壁岩石,嚇得夢池連唿當心。


    見小子在半空中如斷了半截的響箭一般亂竄,春秋搖搖頭喚了徒弟收功了事。


    “便如此吧,掉不下地就好。”


    眾人聞言禁不住一陣轟然而笑。


    兩日後,一行五人抵達世間至高之巔——喜馬拉雅北麓。


    白雪皚皚下,無數雄壯的冰塔叢林綿延數十裏,一座座形如丘陵和尖塔的冰川,在這世界屋脊雄偉屹立,日光映照其上,格外晶瑩閃耀。永不停息的暴虐寒風在山脈間唿嘯而過,不時卷起十餘丈高的雪霧。


    王淮昭初習禦空之術,再加上青藏雪域天寒地凍,眾人馭了不少真元來抵禦摧人骨髓般的凜冽寒風,遲緩耽擱了些許時日。


    雪域寒巔已在眼前,春秋子招唿眾人落在一處平坦山脊,隨後拎起一道法訣,鑄出一道青色光球,將眾人籠罩在內。


    其間頓時寒意盡逝,隻有刺眼奪目的陽光穿透進來,抬望眼,湛藍的天際仿佛伸手可及。


    自從接近藏域之巔,王淮昭就感覺胸口隱隱脹痛,落在此間冰塔叢林,更加痛得鑽心,似是萬千針芒左穿右刺般。


    “師尊,自到了這裏,徒兒胸口怪鳥反應愈發大了。”淮昭對春秋說到,麵色一片疼痛難受。


    “嗯,讓為師看看。”


    春秋扯開徒弟前胸,對著那印記仔細端詳片刻道:


    “當年太陰幽熒從她聖境讓四大極魔掠去,離開這棲息之地怕有千年之久。必定是神造見到生長根本近在咫尺,興奮異常所致。”


    “徒兒,暫且忍耐片刻。隨為師出去探究一番,看看那太陰結陣究竟隱於何處。”


    春秋顧慮淮昭禦空之術初成,本想獨自查探,不想小子胸口印記頻頻異動,思忖幽熒聖獸應該接近故地,或要化身而出,便決定帶上淮昭。


    師徒二人出了法圍,疾速禦空往山巔而去。等接近峰頂,真人有了些後悔。


    這極寒之巔的天氣變幻莫測,兩人剛剛接近峰頂一處雪氹,就見狂風夾雜著鵝蛋大的冰雹鋪天蓋地砸來。


    雪暴中兩人睜眼都覺困難,更別說聚目查探。


    不多會,禦空根基尚淺的王淮昭在空中感覺身體已經漸漸控製不住了。


    春秋子見勢不妙,拿拂塵一挽,將小子左手臂纏繞起來,淮昭這才些些穩住平衡。


    接著仙長道力驟聚,將徒兒拉拽著,飛快穿過雪暴頂層,這才微微鬆了口氣。


    風暴之上,一片祥和藹藹之氣,炫目的日光映射在大片雪白山巒間,格外刺眼。


    道長神識開啟,把這方圓數百裏看了個究竟,卻半點異樣不見,不禁微微皺眉。


    按迦葉尊者禪意,結陣造化乃太陰幽瑩所結,唯有神鳥自印記中化形而出方可。


    在春秋看來,滇中與冥龍惡鬥時,淮昭啟馭自爆之訣才將幽熒喚出。


    龍宮漩塘激戰中,這大鳥兒卻一直穩坐印中,即便淮昭被五妖合擊的生死一刻也毫無動作。


    讓徒淮昭冒自歿之險,絕對不會考慮。


    眼下接近幽熒生養所在,印記異動連連,唯一辦法隻有等待。


    不敢想象,兩儀聖造,幽熒的棲息聖境,居然隱匿於這神嘶鬼嚎的冰天雪地。


    道長還在思慮遲疑間,腳下雪暴之勢驟然重新狂躁起來,再一次從山巒間隆隆而起。


    春秋暗叫不好,正要帶徒兒飛離這險境,可還是猝不及防,被自然天造的狂暴瞬間席卷而入。


    仙長趕緊祭起法盾要將自己和淮昭裹護起來,可猛迴頭刹那,自己拂塵末端,已經空空如也!


    “徒兒!淮昭!”


    無數雪塵將春秋子包裹起來,任道長神仙修為,那神識目力也破亙不出數丈開外,而徒兒再無蹤跡!


    約莫過了一個時辰,雪暴散去。春秋聲嘶力竭地唿喊徒兒的名字,老淚縱橫。


    聞聲趕來的靜然、淳遠和夢池見此情此景,也是懵了。


    “淮昭!”


    “昭哥哥!”


    這極寒之巔一片雪色茫茫,卻沒有一絲迴應。


    眾人趁著落日的餘暉,分散開來,在山麓各側來迴唿喊,探入每一處厚厚的雪層中找尋,依舊一無所獲......


    殘陽終於墜下,靜謐清澈的夜空中,群星卻絲絲暗淡,因為一輪皓月已然當空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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