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蜀洪雅地界,瓦屋山層巒重疊,奇峻幽險。


    尤其令人稱奇的是,那山頂寬闊平坦,足有近二十餘裏寬闊,號稱華夏第一桌山。


    其間溪流縱橫,天瀑環生,奇珍異獸不計其數,絕美景致令人歎為觀止。


    明初太極師祖張三豐於此山創立屋山派,時至今日,此地問道修者也不在少數。


    瓦屋腹地深處有一處所在,方圓綿延十餘裏,雖乍看風光迤逶,美不勝收,其間卻地形詭異,險象環生。


    一旦步入其間,不是讓人頭眼昏花,就是不辨方向,如魂魄離迷一般,故得名迷魂氹。


    有本地獵戶曾誤入其中受盡磨難,最後想盡辦法才根據三點一線的原理和水往低流的自然法則,耗時數日才僥幸逃出。故而氹內始終人跡罕至,靜謐沉沉,異常神秘。


    春初料峭,山中仍寒意逼人。這日黃昏,那氹內雙洞溪的上空,驟然自東邊天際掠來一道青光,不多時一道一童禦空而落,正是春秋子與陽明幼子王淮昭。


    那淮昭被仙長抱著,自雲裏霧裏下來,胸口早已七葷八素,落地便吐了個不停。


    小子雖不過幼學之年,這四五月來卻經曆驚世曲折,見識了世上少有的磨難和神奇。


    “神仙爺爺,沒想到你真的會飛啊!?”吐得一塌糊塗,王淮昭還是抑製不住的驚奇。


    春秋子微微一笑,也未多理會,帶著淮昭來到一座破舊古塔前。駐步遠望,山內雲霧波繞,晦暗莫測,那迷魂氹中,更有一層層黛綠色的瘴氣護裹,讓人心生畏懼。


    真人默念了一道法訣。隻見埡口瞬時變幻了景致,一條曲折山路蜿蜒而上。


    “隨我來。”春秋將淮昭小手牽住,便步入這法印幻化的內境中。周遭隨即迴複到陰森可俱的原樣。


    禁製內,春秋子帶著淮昭飛至一株千年老榕旁,真人拂塵一抖,榕樹旁邊的山岩刹時洞開,二人入內,那洞口便自緩緩合上。


    洞府並未完全內閉,稍走數丈,便是一處深澗底部。上麵落日餘暉點點,映照在兩側的茁壯草木上,甚為秀美。穀底更有涓涓流溪,淌著布滿青苔的山石,潺潺而過。


    又走了數十丈,兩人隨即步入一座古樸的石堂所在。堂內布置有書案、臥榻、小廚,隻是四處蛛網滿布,那地上除了厚厚的石苔,還有幾乎齊腰深的野草。


    春秋子環顧了一下四周歎道:“善哉,當年苦修之處,竟未得絲毫改變。”


    “神仙爺爺,這裏,是您的家嗎?”淮昭聽得仙長自語,好奇問道。


    “家?倒也算吧。不過,貧道已經離開這裏許久了,不想今日竟然有迴返故地的一天。真是天意如此。”


    說罷便開始著手清理打掃了一番,淮昭也沒閑著,勤快地做著幫手。


    半個時辰,石堂已變得整潔清爽,隻是小子累了個氣喘籲籲,剛將一抱野草搬出迴來,還不及擦擦汗水,便聽仙長爺爺喚他:


    “淮昭,你過來。”


    見春秋子已於室內榻上盤腿落座,麵含莊重,淮昭知道仙長有重要事情要講,便走到神仙爺爺邊上。


    “跪下。”


    “是。”


    孩兒一聽,便乖巧地在真人膝下下跪,一雙大眼睛眨巴撲簌,不知仙長要做甚麽。


    “自今日起,你,王淮昭,便是我春秋子的徒弟了。”


    淮昭三清觀外親眼見識過春秋驚天駭俗的本事,知道眼前的道士爺爺是神仙真人,當了他的徒弟,心裏自然無比歡喜。連忙將那小腦袋磕在地上道:


    “淮昭願意當您的徒弟,淮昭參拜師尊!徒兒定當謹遵師尊教誨,用心讀書,不,不是,潛心修習,不負,嗯,不負......”小子曾在大庾東城師塾向司馬先生行過拜師禮,此番內心激動,可那嘴裏也不曉得說什麽合適。


    “徒兒,起來吧。來,你過來。”


    真人見這孩子童真,不禁愛憐攬過孩子,隨後說道:


    “你可知道,你的父親,陽明子,是怎麽故去的?”


    聽師尊提到父親,淮昭不由得悲從心來。


    “我娘說過,我爹爹自知天命之年以來,患有長年肺病。數月前在南安府因尋我心切,感了風寒,在大庾青龍港船上病發身亡。”說罷,眼淚花奪目而出。


    “非也!”


    “你父親畢生修學,常年戎馬為伴。他雖是凡人肉身,卻淡泊明誌,甚為注重健體自律,身子應是頗為健朗的,故去之時僅五十有七,他,乃是被人下毒。”


    “啊?爹爹是被人害死的?師尊,到底是誰害我爹爹?”


    “冥龍魔教。”春秋神色肅然道。


    “冥龍,魔教?您說的是昨晚玉靈觀那些妖邪壞人?!他們為何要害我爹爹?”聞聽真人道出實情,孩子已是淚流滿麵。


    “冥龍教為掌控塵世,近百年來在朝廷、州府、民間大量安插教眾。那朝廷中指你為靈童,要拿你精血煉丹的妖道薛虯便也是冥龍教徒。此為一。”


    “其二,便是煽勖朝政、戮害忠良,但凡有社稷棟梁,不是誣陷降罪,便是暗下毒手。你父親連同朝中十餘位忠勇朝臣,都被魔教安插在身邊的賊人悄悄下了‘鎚魂散’。”


    “這‘鎚魂散’是一種弱慢毒劑,混在日常飲食中,三五月根本窺不出端倪,長期服用,即致心肺潰爛,暴病而亡,凡間醫家根本無藥醫治。這是之前,我幻明城拿到的冥龍教徒供認的。”


    “爹爹!嗚嗚......我爹竟然是奸人所害。師尊,請師尊授我本事,淮昭誓死要替父親報仇。”


    春秋子起身,單手負後,手捋長須道:


    “魔界千年來,等來了冥龍降世。淮昭,你於魔教不僅有殺父之仇,更有萬難之大任。”


    說罷,便將淮昭生往何來,佛宗如何令其托世,幻明城的由來,以及那冥龍魔魂意欲何為等事給孩子一一道來。


    淮昭年小,雖努力知會,卻也隻略微聽了個小半個明白。但聽得冥龍魔魂與自己的幹係,不解地對真人說道:


    “師尊,我怎麽會是那魔頭的真身?那我豈不也是壞人了?師尊,淮昭不是壞人,也不要做壞人。”


    春秋子聽這孩童稚語,低下眉眼內心不禁暗自自嘲。


    我也太心急了,這淮昭尚小,剛給他講的這些,都是事關三界的生死大計,現在他如何能琢磨得清楚明白,的確有些難為小兒了。


    轉念心想也罷,姑且等他成年悟事後再和他講清楚不遲。


    “徒兒,你當然與那邪魔不同,隻是你還年幼,有些事現在尚不能完全明了。當下你隻需跟著為師好生修習便是。唯有記住一事,你的宿命,容不得你懈怠平庸。這條修者之路,也遠比你所想的要艱辛萬難很多。”


    “師尊,徒兒記得了!”淮昭眼中掠過一絲堅毅道。


    春秋子微微點頭道:


    “來,你且聽好。這世間修行,欲得大成,必先清心、明誌、養德、向道。品不端、行不正,即便苦修,也極易走火入魔,萬劫不複。”


    “你雖身係機緣,自神界托世,未來可不陷於六道輪迴,卻也孕自父精母血。你跟所有剛剛踏入修行的人一樣,現在隻是凡夫俗子的根基,距離得道大成,還差得很遠。切不可自命不凡。”春秋正色道。


    淮昭點著頭,對春秋子說到:“師尊,我記住了。不過,靜然師太說我肚子裏有可調之氣,那天徒弟按師太所授方法,作過一些嚐試,您給我看看,這是不是您說的根基。”


    春秋這才想起靜然臨行前的話,隨即將手指搭在淮昭少商之上。


    隱隱間,孩兒體內那股氣息猛然驚醒一般,開始有了動靜。道長識海之中隻見那真氣不斷變幻顏色,忽而金黃,卻偶爾又泛暗紫。


    半晌間春秋眉案一展,對淮昭解釋道:“徒兒,你體內乃上神佛界之‘無量真元’,想應是菩薩在你托世時敕賜於你的。”


    道長說話間竟沉思了一會,接著說:


    “要知尋常修行之人,須經曆多年艱辛苦求,方得基礎,再過多年修煉突破,其少數人,才得凝結真元。你體內無量真元乃佛宗至純內煉,相較世間修者自煉所獲,當是強韌了百千倍。”


    “徒兒啊,你自當感恩佛尊垂愛,倍加珍惜。但為師必須告訴你,此股真元,似有魔障混於其間。待為師探考究竟,再徐圖之。自此刻起,非為師之許,你不可再馭任何心法,擅自輕動此氣,否則恐怕對你極為兇險。”


    “師尊,我這,是菩薩給的?”


    淮昭雖一知半解,卻驟然對體內的這神聖造化有了無限敬意。


    春去秋來,寒暑交替。轉眼間,時日又至寒冬。


    這天黃昏,迷魂氹寒鴉塔前,三清玉靈觀靜然道長踏氣而至。師太行色匆忙,麵色頗為焦灼,不多會便自那塔下尋覓起來。


    那寒鴉塔底座一圈青色石磚上,均勻排列著並不清晰的“乾、震、坎、艮、坤、巽、離、兌”八種卦形圖樣。靜然俯下身子,按序抽出坎、兌、離三塊青磚,隻見瞬間氹內景致變幻,已是解除了印製。


    靜然放迴磚石,疾步步入其中,跪拜於地將內功傳音於四周道:“春秋仙長,玉靈靜然叩拜,有要緊事來見仙長。”


    不一會,春秋子峨冠青袍,禦氣而落。


    “見過仙長。”不等春秋子說話,靜然又急匆匆說道:


    “淮昭母親恐已被那冥龍教所擄。前日魔教將一貼箋投鏢釘於我觀門之上。狂言若不交出淮昭,便要於她不利。貧道雖不辨真假,但量紹興府陽明弟子之力,斷非魔教敵手。故趕緊趕來請仙長定奪。”


    “淮昭母親?無量天尊,唉,我竟是疏忽了。不想冥龍那孽畜竟如此狠毒。”春秋不禁眉頭緊蹙,低聲自歎道。


    “淳遠大師也收到了魔教傳話。昨日飛鴿傳書於我,教我來問仙長,他正從五台山趕來,欲覓得魔教所在,以備搭救陽明夫人。”


    道長沉思片刻,表情凝重地對靜然道:“天道恢恢,道真如鐵,此乃宿命。那冥龍心知淮昭敦厚孝順,故使此毒辣伎倆要挾於我等。然蒼生大道之計,於凡間一婦相較,又孰輕孰重呢?”


    “仙長,這?”靜然聽春秋子似是說與自己,又像是自語,道姑雖自幼修行,遠避煙火人間,不問兒女情長,但此時的她,依然頗為不解,仙長的話也大大出乎自己所料。她此刻其實更擔心淮昭,這事要是他日後知曉了......


    春秋麵色凝重,撫須而接著道:


    “那冥龍在沌靈魔晶中修為日臻大進,想我幻明即便再遣大德仙修親往,也未必有十分把握。何況此時溟華界和血心域正蠢蠢欲動,宗主此時也無暇兼顧。魔教此舉乃是設局,若顧了淮昭母親周全,我等將正中冥龍下懷,滿盤皆輸。”


    “那魔教信中定了臘月初十的期限,約在巴東神農穀交出孩子。可淮昭今後要知娘親落入虎口,而我等坐視不管,他......?”


    春秋聞聽此言,良久沉思後道:


    “貧道一力承擔便是。道長,你便速迴,告知淳遠不可妄動,以不變應萬變,如此,淮昭之母興許反而無事。”


    “是......”靜然低聲諾到,心思仙長也是迫於無奈,拿捏輕重之下,隻好如此權衡,便歎了口氣辭別春秋而去。


    氹內洞府中,淮昭正神情專注地依照師尊所點,用功修習,大半年來,小子已將道家固基功法“自然訣”把控得行雲流水,任督二脈之屏障,不日即可得獲突破。


    正歡喜間,隻見春秋子踱步而入,眼神中微微含有一絲憂慮之色。


    “師尊,徒兒已將您教授的自然訣慢慢領悟,我感覺近日這經絡之中,隱隱約約有脹化之力。”淮昭跳到仙長身旁道。


    “哦,也是出乎為師所料之快了。”春秋隨口應到,端起一盞茶來,心中卻在考慮淮昭母親之事。


    “師尊,是徒兒哪裏做得不好嗎?請師尊教誨。”淮昭聰慧,看出師尊今日有些不同。


    “甚好,甚好。”春秋子內心懷疚,目光竟不能與徒兒相視。


    想自己修行近千年,素來磊落凜然,卻隻此一次感覺莫名急愧難當,負罪難受得厲害,而且竟是在一個孩子麵前。


    當前情勢自然不能讓淮昭知道母親危難之事,那思緒波動間,隻好將話題略顯僵硬地轉到孩子的修習上來。


    “徒兒,任督兩脈歸屬人體奇經八脈,道家創世先尊將其與十二正經脈合稱十四正脈。任脈主血,為陰脈之海;督脈主氣,為陽脈之海。任督兩脈分別對十二正經脈中的手足六陰經與六陽經脈起著主導作用。”


    “當十二正經脈氣血充盈,就會流溢於任督兩脈;而若任督兩脈氣機旺盛,同樣也會循環作用於十二正經脈,道曰:任督通則百脈皆通。”


    “眼下,正為你修行路上的首遇桎梏,你必須要凝神靜修,專注於兩脈的突破,不可負有任何雜念。”


    “是,師尊。”


    王淮昭自來到這洞府,跟隨神仙道長初習修行以來,日夜用功,除了想著要為父親報仇,也的確打心底喜歡,比當年念那些四書五經暢快多了。


    此刻另處,冥龍教神冥堂內。


    一老者麵壁負手而立,正是那冥龍左使須無意。另一位中年人藍衣錦袍,麵如止水,神情淡定,手搖一柄鐵扇,坐於烏木椅上,正品著一碗好茶。


    少許,隻見一黑衣人急速而入,拜於堂前道:“修羅門令使參見二位聖使。”


    “如何?”須無意急問道。


    “那道姑果如嶽右使所料,見了我教的飛箋不久,就去尋那幻明道士去了。喬門主施展教主所授匿影障法,未有驚動道姑。那幻明道人帶著孩童,應是藏匿於西蜀瓦屋地界一處名喚迷魂氹的所在。隻是,那地方甚為詭異,仿佛還加持了道法禁製。玉靈道姑暗自啟動了附近一古塔機關,解了封印而入。些許時刻離身迴三清去了。聖使恕屬下人等愚鈍,並未看清那道姑如何解得機關禁製。”


    “那幻明道士可曾現身,可曾與那道姑一同離開?”藍衣中年聽言,放下手中茶碗躬身問道。


    “稟嶽右使,未曾見得。”


    左右二使聞言略顯驚訝地對視了一眼。


    “退下吧。”須無意轉身對嶽姓右使道:


    “不離老弟,既得那孩童蹤跡,依你看,你我是現在便往蜀中,還是等十日後教主功修月滿時稟報後行事呢?”


    隻見冥龍右使嶽不離起身道:“須兄啊,你曾與道士鬥法。依兄台估計,若你我聯手,除開伺候教主神修的護法穹訶,加了教內長老護法,以教中實力傾力而出,對付那幻明道人,你,覺得有幾分勝算?”


    須無意微微蹙眉,歎氣說到:“那道長修為高深莫測,渡劫再世。便如老弟所說,合了我等一幹人,恐也不知結果。”


    “須兄,如此說來。既無勝算,我等去,是不是反而會打草驚蛇。那道士又換了它處,我等豈不是丟了那孩童蹤跡。教主怪罪,不好擔待啊。那道士應得道姑消息,知曉了孩童生母已為我所獲。依某拙見,不如暫且布了修羅門於暗中監視,等教主月滿再做計較不遲,何況萬一幻明道士來救那孩童娘親,中我調虎出山之計,隻要想法破了道法封印,那修羅門不就撿了個大便宜嗎。”


    須無意思慮片刻,頓悟笑道:“不離高見,就依你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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