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光覺得太晦氣了,大年初一就碰到了命案,而且還是件特大命案。


    整治通天教的事情一直沒有起色,為此他還受到了吏部的斥責,他不想讓自己的大好前程就栽在洛陽,他本就不想在這裏幹多久,現在的他無時無刻不想著離開洛陽,他想讓他舅舅幫他換一個既清閑,又容易出彩的地方,結果卻被他舅舅臭罵了一頓,現在……


    磨嘰了好一會兒,沒有辦法的他還是硬著頭皮來到了東來客棧。


    “怎麽樣?”佟光問早已經趕到這裏的陳東升。


    “死了九個,奇怪的很?”


    “這麽多人?”佟光嚇了一跳,“不是說四個嗎?”


    “先前發現四個,後來在後院的井裏又找到了五個……”


    “停!你剛才說什麽?你說奇怪?奇怪什麽?”


    “剛才找周邊的人問了,他們說死的人裏沒有一個是客棧裏的人!”


    佟光一愣,忙問道:“那客棧裏的人呢?”


    “都不見了,一個都沒找著。周圍的鄰居還說,昨天傍晚時人還都在呢,還說好在這兩天過年,沒什麽人住,不然……”


    “不會是客棧裏的人殺了他們,然後跑了吧?”佟光一直緊皺的眉頭一下子舒展開來。


    “不像,死了的都穿著夜行裝,身上都有匕首、鏢,我看倒像是過來殺人的。”


    “反殺?然後跑了?”


    “好像有點這個意思?可是……”


    “你又可是什麽?”見陳東升吞吞吐吐的樣子,佟光急了。


    “死的人像是被同一個人所殺,雖然身上也有刀傷、劍傷什麽的,還有頸骨被人扭斷的,死法不一,但都是一擊致命!”


    “又是刀,又是劍的,怎麽可能是一個人幹的?還說奇怪,奇怪個啥?”佟光說著瞪了一眼陳東升。


    陳東升聽佟光這樣一說,也就不吭聲了。


    正在這時,一個差役跑了過來,“又發現一個……”


    …………


    小越一直就在洛陽城裏亂竄。


    他東跑一下,西跑一下,一直就沒能找到東來客棧。因為沒有人願意在大過年的跟一個乞丐都不如的人撞上晦氣,所以這些人要麽躲得遠遠的,要麽就隨便指了一個方向,於是小越像個沒頭的蒼蠅一樣亂跑一氣。


    即便這樣,小越還是從街邊人們的閑談中聽到,東來客棧死了許多人,而且死的都不是客棧裏的人。小越心裏更加焦急起來,他擔心那位阿姨就像自己想的那樣,會……小越不敢想下去了!


    可怎麽辦?與其這樣亂跑,不如……


    小越決定豁出去了,他要去官衙找寧平,找寧平問一問應該什麽都清楚了。


    小越辨認了一下方向後,徑直朝官衙跑去。


    小越剛來到官衙的門前,一眼就看到了送走王東的那位大叔,而這一次他身上竟穿著官差的製服,沒想到,這位大叔居然是一位官差。


    “大叔!”


    小越叫住了正要離開衙門的這位大叔。


    這位大叔看著眼前這個渾身髒稀稀的男孩,愣了好一會兒後,他一拍腦袋驚叫道:


    “天啊,你怎麽……你怎麽變成這樣了,你有什麽事嗎?”


    “不不不,我打聽個事……東來客棧……”


    “嗯?”


    一聽東來客棧,大叔立刻警覺了起來。


    “你有什麽事?”


    “東來客棧死的人裏,有女人嗎?”


    “沒有!”


    一聽沒有,小越鬆了一口氣。


    “不過……”官差說著緊盯著小越。


    “不過什麽?”小越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在離客棧不遠的一個拐角裏,我們又發現了一具女屍,從裝束上看他們應該是一路的……”


    這消息對小越來說猶如五雷轟頂一般。


    “那她現在哪兒?”


    “剛被送進官府後院的停屍房裏,怎麽了?”


    “她長什麽樣的?不……能讓我去看看嗎?”


    “你瘋了,這是命案,你以為你是誰嗎?除非……你是她親屬還是什麽的,她是什麽人?”


    “她不是我親戚,叔叔求您了,我隻是想確定一下是不是她,我認識的她救過我的命,真的……”


    “不行!”


    “那寧平,寧平叔叔在哪兒,我去找他!”


    一聽說眼前的這個小男孩認識寧平,這位大叔嚇了一跳。


    然後他又盯著小越看了好一會兒。


    “好吧,現在忤作正在驗身呢,我進去看看,你等會……”


    說著,這位大叔把小越領到官衙一個僻靜拐角,“待在這兒,別亂跑!”說完他就轉身走進了縣衙。


    從上午一直等到了中午,這位大叔才終於跑了過來。


    “可以了,跟著我!”


    這位大叔領著小越從後院門走進了衙門裏的停屍房。


    小越的心一直就如同水煮了的一般,他不停地在心中祈禱著,他希望看到的不是她,不是她,不是……


    可是,當他看到……


    雖然她的臉已經變了形,身體已經塌陷了下來,但小越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她。


    小越顫抖著來到她的身旁。


    看得出,在臨死前,她受到了極其殘酷的折磨……


    “她跟別的人不一樣,他們都是被一擊致命,而她……”


    小越心痛極了,眼淚奪眶而出,他不知道是誰會對一個女人下如此的狠手。


    “你痛嗎?”小越渾身哆嗦,他強忍著不讓自己哭出來。


    “你認識她嗎?她叫什麽?”大叔看著小越。


    小越忽然發現自己竟然不知道她的名字,一下子,他悲從心來,他感覺真的對不起她,辜負了對他的好。


    “我不知道……”小越深吸了一口氣,喃喃說道:“昨天……晚上,才知道,我們其實……很久就相識……我們甚至彼此都一直在掛念著對方,卻直到昨天晚上才知道……為什麽不讓我們多說幾句話……是什麽人,為什麽要如此對她……究竟是什麽人,會有如此歹毒……”


    “孩子,我們要走了,快點……不然,你就走不掉,我也有麻煩,知道嗎?”


    大叔一邊說著,一邊走到門後對外張望著。


    小越的心中雖然有萬分的不舍,但他也明白,如果被人發現了他在這裏,就等於是害了眼前這位叔叔。


    小越趕緊擦了擦眼淚,他從懷裏拿出昨天晚上阿姨塞給他的幾張餅,他將它輕輕的揣進了阿姨的懷裏。


    “阿姨,您路上吃……別餓著……”


    小越正要轉身時,他忽然想起……


    他趕緊將阿姨的手袖了擄了上去,不在,這時他發現阿姨的手緊緊地握著,小越心裏一動,他用力將阿姨的手掰開,在阿姨的手心裏的正是那個紮頭發用的、係著一個有豁口的紅色瑪瑙珠子的紅繩!


    小越將那紅繩偷偷揣進了懷裏,他心裏默念著——阿姨,我一定要找到您的女兒,把這交給她,我要讓她知道,您有多想她!


    …………


    今天是大年初一。


    娃娃站在門口靜靜地等待著,遠遠地她看見安然一個人從村頭走了過來。


    看著滿身風塵、一臉倦容的安然。


    “新年好……好……”娃娃哽咽了。


    “我沒找著他,我應該在那兒看著他的!”安然眼眶紅腫,眼淚在眼眶裏打轉。


    “進屋坐會兒吧,實在是辛苦你了!”娃娃勉強笑了一下,娃娃心裏難受極了,這些天來,小越的影子無時無刻不在她的腦海裏閃現。


    不該去洛陽,不該去!


    懊惱、痛心無時無刻不在折磨著她,此時的她已經有些恍惚了……


    “放心,我的孩子……他不會有事的,沈雲他……”


    “你說什麽,誰是沈雲?”安然吃驚地看著娃娃。


    “噢,我和小越在洛陽時約定的,如果分開了……他就叫沈雲!”


    “天啊!”安然大叫了一聲,“我早就應該知道,他應該會換個名字的,我現在就去找他!”安然說完轉身朝村口跑去,娃娃喊了好幾聲,也沒有把安然給喊迴來,看著安然的背影消失在村頭,娃娃的眼淚奪眶而出,“小越,你在哪兒,不要恨你媽媽,不要累著你安叔叔,快迴家吧!”


    …………


    白天,黑夜,日出,日落。


    時間仿佛停滯在一個個片段裏。


    小越茫然走在洛陽的街上……


    阿姨的麵容一直在他的腦海中盤旋,他知道她走的一定很不甘,因為在這個世上,她沒有完成自己的心願,而她的女兒,可能也一直掛念著自己的媽媽,而從此後她也成了一個沒有媽媽的孩子,從此孤苦無依,生活在這個冰冷的世界上……


    小越不明白,會是是什麽樣的人會對一個女人下這樣的狠手!


    小越已經不知道跌倒過幾次了,磚頭,瓦片、口水……不時伴著罵聲落在自己的身上。


    看著嬉笑人們,小越忽然覺得他們很可怕,因為看到他們現在這一付幸災樂禍的樣子,想著他們在禍事來臨時,個個唿天搶地,悲嗆著問天問地,問為什麽沒有人來幫他們的,問劊子手的屠刀為什麽總要落在他們頭上……


    想起他們那時、那種可憐到無以複加的模樣……


    小越陡然升起了一陣恨意,他恨,他恨……


    不知不覺間,小越來到一個高處,看著前這個世界,看著忙忙碌碌在大街、巷子上穿著花花綠綠穿行的人們,忽然,他感覺眼前就是一片巨大無比的散發著臭味的爛肉,而那些花花綠綠的人們就是一條一條蠕動的蛆蟲。


    小越突然感覺到一陣惡心,他大口的嘔吐起來,血,黑色的血,為什麽這些黑色的血總是吐不盡……


    小越的身體劇烈的顫抖起來,他想握緊拳頭,可是身體已經虛弱到無論怎樣也握不起來……


    “相由心生!”小越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他驚愕地抬起頭,他看到了站在身邊的阿了,阿了正平靜看著他。


    “阿了!”


    阿了看著他,平靜地點了點頭,說:“心境不同,看到的世界便不同!”


    小越笑了,也點了點頭,然後轉過身朝著另一個方向走去,他以為阿了會叫住他,但並沒有,等他轉過身來時,阿了早已不見了。


    小越苦笑了起來,剛才自己在想什麽呢,是想對方主動來幫助自己嗎,有我這種心境的人有配有人幫助嗎?


    小越踉踉蹌蹌走在大街上,路上的人紛紛避開了他。


    “嘿,站住!”


    小越的模樣,終於再次引起了巡邏官兵注意。他被拖到了一個地方強灌了幾口藥後,然後把他扔到一輛車上。


    小越明白這是把他往另一個疫區裏送,或者就像人們所說的那樣,直接就扔到一個不知名的山溝裏,慢慢腐爛。


    小越沒有反抗,他已經麻木了。


    “這個孩子隻是發疹子,他沒有病!”一個老太太突然衝了過來,攔住了士兵的去路。


    幾個士兵沒有理睬老太太,他們推開老太太後,繼續向前拉動車子。


    “我說這孩子隻是發疹子,你們沒聽見嗎?”老太太再次跑到車前伸出雙手攔住了車子。


    “我管他是不是呢,再不走開……”一個士兵走向前衝著老太太抽出了配刀。


    老太太急了,她一把抓住了車把,死活不放。


    “他是我孫子,你們不能這樣對他,放開他!”


    “怎麽就你樣啊,你到底有多少孫子啊,你累不累啊!”又有一名士兵不耐煩的大吼了起來。


    這時一個當官模樣的人走了過來,他探出頭來看了一眼車上的小越。


    看到這人時,小越一驚,是寧平。


    “這老太太說得沒錯,他隻是發疹子!”


    說著這人把小越從車上抱了下來,老太太趕緊伸手扶住了小越。


    “老太太,你負擔夠重的了,你還想收著他嗎!”


    那人說著又從身上摸出了一些銀子想塞給老太太。


    老太太微笑著拒絕了:“老太太隻愛管事,不愛錢!”


    那人點點頭,“我叫寧平,有為難處時,麻煩來府衙來找我!”說著他揮手把那些士兵給支開了,“記得來找我。”說完,寧平也走了。


    老太太拉著小越的手,“走,到我家去!”


    “不了,我有病!”小越用力掰開老太太的手撒腿就跑開了。


    “孩子,你迴來”老太太在後麵急得大叫了起來。


    “奶奶,就是他,就是他,我說的就是他……”


    小越聽到的這是王小狗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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