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陽冰料理了李白的後事,將李白安葬於當塗東三十裏的龍山和青山之間。他還給李白的兒子伯禽安排了一個管理鹽務的差使,算是盡了自己的責任。五十五年後的元和十二年(817年),宣歙池等州觀察使範傳正廉問宣州,至當塗尋找李白墓,並與當塗令諸葛縱一起尋找李白的後裔,找到了李白的兩個孫女。其孫女說,李白生前有願,想葬於青山之陽。範傳正便令諸葛縱於正月二十三日遷李白墓,西去舊墳六裏,南抵驛路三百步,北倚謝公山(即青山也),從此一了李白心願。其墓即今當塗青山南麓的李白墓。範傳正碑中還記載:“代宗之初,搜羅俊逸,製下於彤庭,禮降於玄壤,生不及祿,沒而稱官,嗚乎命與!”唐人劉全白在《唐故翰林學士李君碣記》中,也有“代宗登極,廣拔淹瘁,時君亦拜拾遺。聞命之後,君亦逝矣”的記載。唐代宗是寶應元年(762年)四月即位,到次年七月改號廣德。初年應是廣德元年(763年),才下詔命李白為左拾遺,但詔命到達當塗時,李白已死,因此說李白生前沒有當官的命,而為之惋惜。但後代還是有人稱李白為左拾遺的。如範傳正的《唐左拾遺翰林學士李公新墓碑並序》便稱李白為“左拾遺”,圓了李白死後也有正式品級的官夢。


    李陽冰自李白逝世後,很快就寫出了《草堂集》的序文。在其序中,李陽冰寫道:


    李白,字太白,隴西成紀人,涼武昭王暠九世孫。蟬聯珪組,世為顯著。中葉非罪,謫居條支,易姓與名。然自窮蟬至舜,五世為庶,累世不大矅,亦可歎焉。神龍之始,逃歸於蜀,複指李樹而生伯陽。驚薑之夕,長庚入夢,故生而名白,以太白字之。世稱太白之精,得之矣。


    不讀非聖之書,恥為鄭、衛之作,故其言多似天仙之辭。凡所著述,言多諷興,自三代已來,《風》《騷》之後,馳驅屈、宋,鞭撻揚、馬,千載獨步,唯公一人。故王公趨風,列嶽結軌,群賢翕習,如鳥歸鳳。盧黃門雲:陳拾遺橫製頹波,天下質文翕然一變。至今朝詩體,尚有梁、陳宮掖之風。至公大變,掃地並盡。今古文集,遏而不行,唯公文章,橫被六合,可謂力敵造化歟!


    天寶中,皇祖下詔,征就金馬,降輦步迎,如見綺、皓。以七寶床賜食,禦手調羹以飯之,謂曰:“卿是布衣,名為朕知,非素蓄道義,何以及此。”置於金鑾殿,出入翰林中,問以國政,潛草詔誥,人無知者。醜正同列,害能成謗,格言不入,帝用疏之。公乃浪跡縱酒,以自昏穢。詠歌之際,屢稱東山。又與賀知章、崔宗之等自為八仙之遊,謂公謫仙人,朝列賦謫仙之歌凡數百首,多言公之不得意。天子知其不可留,乃賜金歸之。遂就從祖陳留采訪大使彥允,請北海高天師授道籙於齊州紫極宮。將東歸蓬萊,仍羽人,駕丹丘耳。


    陽冰試弦歌於當塗,心非所好,公遐不棄我,乘扁舟而相顧。臨當掛冠,公又疾殛,草稿萬卷,手集未修,枕上授簡,俾予為序。論《關雎》之義,始愧卜商;明《春秋》之辭,終慚杜預。自中原有事,公避地八年,當時著述,十喪其九,今所存者,皆得之他人焉。時寶應元年十一月乙酉也。


    在《草堂集序》中,李陽冰記述了李白的家世、主要的生平事跡,以及晚年投奔於他的具體情況。尤其是在序的第二段中,高度評價了李白的詩歌價值和在詩歌史上的曆史地位,如說李白詩歌的藝術特點為“其言多似天仙之辭。凡所著述,言多諷興”。對其詩歌的曆史地位極為推崇:“自三代已來,《風》《騷》之後,馳驅屈、宋,鞭撻揚、馬,千載獨步,唯公一人。”對李白在當時的影響的評價是:“王公趨風,列嶽結軌,群賢翕習,如鳥歸鳳。”李陽冰將盧藏用評價陳子昂的話,用在李白身上:“陳拾遺橫製頹波,天下質文翕然一變。”更對李白對唐代詩歌的貢獻高度評價:“至今朝詩體,尚有梁、陳宮掖之風。至公大變,掃地並盡。今古文集,遏而不行,唯公文章,橫被六合,可謂力敵造化歟!”從古今詩體變化的角度,來說明李白以個人的天才創造,完成了唐代詩歌跨時代的變化和進步,可以達到力敵造化的程度。對李白的這個評價,在當時是史無前例的,但也是符合曆史實際的。此文寫成的時間是寶應元年(762年)十一月乙酉(即十一月二十二日)。文中記載此時李白已經“疾殛”,而未說已亡,所以逝世的時間不一定是這一天。故後來有學者說,當時李白沒有病死,而是又好了,到了寶應二年(七月改廣德元年,763年)才去世?。但“疾殛”就有病死之意。殛,《說文解字注》曰:“殛,殊也。段注:殊為死也。”宋本中《草堂集序》作“疾殛”,而清人王琦本作“疾亟”,亟是疾速、緊急、危急的意思,它又是極的通假字。殛、亟二者的字義是有根本區別的。這樣說來,李陽冰作序時,根據宋本“疾殛”二字,說明李白已死。而根據王本“疾亟”二字的意思,則是李白病情危急,但未死。筆者認為,應從宋本“疾殛”,此序應作於李白去世以後。


    關於李白是死於病還是死於水的問題,後來也有人主張李白是死於水的,是醉中撈月而死。這雖然是個傳說,但也不是空穴來風的。在采石磯的大江旁,唐代即有一座李白墳,大詩人白居易就有一首詩寫的是采石磯的李白墳。詩雲:“采石江邊李白墳,繞田無限草連雲。可憐荒壟窮泉骨,曾有驚天動地文。但是詩人多薄命,就中淪落不過君。”(《李白墓》)其詩作於貞元十五年(799年),白居易路過采石磯而作,其時離李白去世僅有三十七年。此後晚唐詩人杜荀鶴《經青山吊李翰林》說:“何為先生死,先生道日新。青山明月夜,千古一詩人。天地空銷骨,聲名不傍身。誰移耒陽塚,來此作吟鄰。”其中的尾聯說,李白的好朋友杜甫,在耒陽也是遇水而死的,他的耒陽墳可以遷到采石磯與李白墓做伴。許渾《途經李翰林墓》中也說:“至今孤塚在,荊棘楚江湄。”說的也是采石磯江邊的李白墳。項斯的《經李白墓》“夜郎歸未老,醉死此江邊”,所經過的也是采石磯的李白墓。在唐宋以後,代有詩人學者在采石磯李白墓作詩,以表敬仰和紀念。可見采石磯李白墓的影響在唐代及宋以後是很大的。李白若不初葬於此,何以那麽多的後代詩人到此瞻仰呢?


    為什麽李白墓會在“采石磯江邊”呢?這可能與李白溺死長江之中的說法有關。後來,采石磯江邊上的李白墓被遷到了龍山之東,又由龍山之東,被範傳正、諸葛縱遷到了青山之南。那麽,為什麽有關李白傳的碑文傳記史料,都說李白是病死的呢?可能與古人認為溺水而死是橫禍,不是善終,是不祥的,古人有“古不吊溺”之說有關。故有關李白的史傳碑文,都有意為之掩飾或避諱,說成是“疾殛”,既病死。因先有采石磯江邊的李白墓,所以才有後來的“水中撈月”而終的傳說。安旗先生力主溺死之說,說“這種現象(指溺死)是完全可能的”(安旗《李白縱橫探》,陝西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裴斐先生也說:“捉月與騎鯨固屬‘好事者為之’,溺死並葬於采石則不無可能。”(裴斐《李白的傳奇和史實》,載《文學遺產》1993年第3期)李子龍先生則認為:“采石磯江邊唐代先有李白墓,之後才有捉月和騎鯨的神話;而絕非是先有傳說之後再有墳墓的。這前後的次序不可能顛倒和混淆。采石磯遷墓人極有可能是宣州刺史劉讚。”(李子龍《采石李白墓、李白祠、李白衣冠塚》,載《李白詩文遺跡釋考》,安徽文藝出版社1999年版)采石磯的李白墳被遷後,所餘下的空墳後來便成了李白的衣冠塚,為後人所憑吊。當然,溺死說隻是一種可能,還待進一步考證和研究。筆者也隻是當作李白可能有捉月之舉,加以演義,以增加些文學的趣味性。


    李陽冰不但在其序中高度推崇和評價了李白的詩歌,之後還對李白的詩集做了進一步的收集整理。但因李白性格疏放,不怎麽留手稿,故他所寫的詩歌多在他人之手,收集很費時日,正如序中所說:“自中原有事,公避地八年,當時著述,十喪其九,今所存者,皆得之他人焉。”當時李陽冰所收集整理的《草堂集》,在《新唐書·藝文誌》上載為“李白《草堂集》二十卷,李陽冰錄”,但宋人宋敏求《李太白文集序》雲:“唐李陽冰序《草堂集》十卷。”不知是《新唐書》記載《草堂集》卷數有誤,還是宋敏求所見的李白《草堂集》已佚去了十卷。所幸的是,宋敏求已將《草堂集》中的詩,輯錄到《李太白文集》中的二十卷中去,李陽冰所編錄的《草堂集》以後再未見世。範傳正《唐左拾遺翰林學士李公新墓碑》上說:“文集二十卷,或得之於時之文士,或得之於宗族,編輯斷簡,以行於代。”不知所說的“文集二十卷”是否就是李陽冰所編的《草堂集》二十卷,或是範傳正本人所重編的李白文集二十卷。魏顥所編輯之《李翰林集》不知有多少卷。宋敏求在《李太白文集後序》中說:“熙寧元年,得唐魏萬所纂白詩集二卷,凡廣四十四篇。”不知魏萬所纂的《李翰林集》是否隻有二卷,或是已有佚失。但已全部收入宋人樂史所編的《李翰林集》詩歌部分二十卷中去。樂史又從三館中得到十卷本的賦文集《李翰林別集》,共編為三十卷。經曾鞏研究整理,最終為二十三卷詩、六卷賦文和一卷傳序等,編為《李太白文集》三十卷。其與樂史所編的《李翰林集》,就成了宋代以後李白研究的基礎。這是一件使李白詩文傳之後世、垂輝千秋的大功績。這份功績,也應該從李陽冰和魏顥算起。他們真是李白著作保留下來的功臣啊,曆史將永遠記住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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