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個曆時七天的齋譙法會裏,會有不少的道眾從各地趕來,他們一通瞻仰護法。


    棲雲觀聚眾人之力,在廣為弘法的同時,也為了感動上天。


    因此,在整個法會期間,道士們的體力消耗是極大的。


    按照慣例,即每一天上午頌完經、演完法之後,中途就有一段休息時間。


    元一真人率眾弟子,做完當天的第一場法事之後,就已經臨近正午了。


    大家都饑渴疲憊的時候,元一真人也想迴到靜思堂,以休憩靜悟一會兒。


    可是,元一真人剛走到法案旁,一個道友就跑步來到他的身後。


    然後,道友就躬身作揖,向元一真人請教道家修身養性之術。


    元一真人微笑著,他給前來問道的道友耐心的做了解答,道友這才滿意的離去。


    元一真人目送著道友離去,在迴頭的一瞬間,他瞥見雲鶴年正盯著香案出神,而香案上還擺放著不少道教法器。


    元一真人揚了一下手中的拂塵,他上前一步,隨口問道:“小施主可認得上麵都是什麽法器?……”


    雲鶴年剛準備迴答,他感覺右腿像是被什麽東西撞擊了一下。


    隨後,雲鶴年的膝彎一拐,左腿支撐不了上半身的重量,他頓時就失去了平衡,一下子就跪在了元一真人的麵前。


    本來,元一真人就是齋譙法會的中心人物,許多香客都在默默的關注著他。


    再加上,雲鶴年嘴裏叫出的“哎喲”聲,以及跪地發出的聲音。


    以致於,讓更多的香客道眾都掉過頭來,大家將目光齊刷刷的,投向了雲鶴年和元一真人。


    在極短的時間內,大家都弄不清緣由,他們都以為:是一個求師心切的毛頭小子,在當眾跪拜元一真人呢。


    可是,僅僅過了片刻功夫,大家居然發現,元一真人的臉上,也流露出驚愕的神色。


    道友們隨之往地上一瞧,他們看見雲鶴年雙手捂著膝蓋,正蜷縮在地上。


    另外,在離雲鶴年兩尺遠的地上,還趴著一個十歲左右的小男孩。


    ******


    小男孩的頭上頂著一蓬亂糟糟的頭發,虯結的發茬上麵,還沾滿了枯草。


    若是細心觀察,他們還可以發現,男孩的發間還有許多虱子在蠕動著。


    男孩就像是一隻年幼的蜥蜴似的匍匐在地上,他的手裏拿著的那一把磨損嚴重的廢鐵鏟,還掉在了雲鶴年的屁股後麵。


    原本掛在男孩腋窩下的那一隻小竹筐,也被摔到了丈遠的地方,裏麵裝著的蠟燭油,就像是凝固的血塊一樣,撒落到了遍地。


    一位高功道士捧著香缽正好路過,他看見趴在地上的小男孩,張嘴嗬斥道:


    “扁擔兒,你看看你,又在這裏偷刮蠟油,還傷到到了你旁邊的小施主。還不趕快起來,給他道歉!不然的話,你那啥去賠人家的醫藥錢和衣服錢。聽本道長說,以後再也不許你到這裏來。否則,我手中的護法寶劍可是不饒人喲,看你信還是不信?”


    當人們聽到道士的嗬斥時,才知道肇事的男孩,其小名叫做“扁擔兒”。


    殊不知,小男孩還有一個鮮為人知的綽號,叫做“水葫蘆”。


    關於男孩的姓氏和書名,不僅是周圍的香客和道友,恐怕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了。


    扁擔兒側身躺在地上,他用一隻手摸著屁股,而一隻手則在抹著嘴角。


    少頃,扁擔兒看了一眼周圍的人群,他發現眾人都在盯著自己。


    然後,扁擔兒就感到有些委屈,並做出一副茫然不知的樣子,說道:


    “哎呀,道長,我也是沒有辦法嘛,就為了撿滴在地上的一點蠟油,拿迴去剔掉泥巴再做成蠟燭。我辛辛苦苦的,還不是圖活一條命,求你饒了我吧!剛才,我也不知是誰推了我一把,就攆了一個撲爬,請你幫我給他說說好話,不要難為我,您看可以嗎?”


    高功道士見扁擔兒闖了禍,還賴在地上一個勁的求情,他抬起腿,正準備去踢扁擔兒的屁股。


    可是,道士見元一真人瞪大雙眼,在怒視著自己,他隻好作罷。


    然後,道士就垂下頭,他快步的朝天師殿裏麵走去。


    俄頃,元一真人朝地上看了一眼,他就對扁擔兒說:


    “快起來吧!倘若總是趴在地上,揀那些竹腳上流下來的蠟油,終究不是辦法的。依貧道看來,以後呀,你還要另外尋找到一條生路,即找到一個能吃飽肚子的飯碗,不要三天兩頭餓著肚子,還要受人家欺負……”


    原來,這揀蠟油的扁擔兒,就是後來的山匠爺,所謂的“扁擔兒”,其實就是香客們給山匠爺起的小名。


    ******


    說來話長,山匠爺的父親名叫苟聖,因家中無產無業,他在年輕時又死了妻子。


    苟聖隻好用一根扁擔挑著一副籮筐,裏麵裝著所有的財產四處做苦工,因為地位卑賤,無論是雇傭他的東家,或者是與他同樣下力的苦工,幾乎人人都叫他“狗剩”。


    話說苟聖的籮筐裏有多少財產,那是誇大其詞。


    其實,苟聖的一隻籮筐裏,裝著他唯一且又年幼的兒子,他的另一隻籮筐裏,則裝著幾件破破爛爛的衣裳。


    每到需要遷徙的時候,苟聖就挑著擔子趕路,當他看到坐在前一隻籮筐裏的兒子,在隨著扁擔上下搖晃時。


    苟聖的心裏就感到七上八下,他不知道自己的命運會在哪裏終結,而自己的兒子以後又會流落到何方。這樣的一種種情緒,一直縈繞在苟聖的心頭。


    有一天,當苟聖再次看到晃悠悠的籮筐時,他感到自己的肩頭無比沉重。


    然後,苟聖就對著身前的籮筐,他喃喃地說道:


    “咦,水葫蘆!原先呢,就憑著這小名,你才從水裏撿迴來了一條命,也算是你的命大。另外呢,也隻怪你命苦,無產無業無根無底不說,連一個像樣的名姓都沒有。唉,算啦!你以後就叫“扁擔兒”吧!反正,即使找先生給你取了名,也沒有人會叫你正經的名字。”


    就這樣,扁擔兒的名字就隨著苟聖的足跡喚起,又在苟聖落腳的地方叫開了。


    然後,再隨著苟聖的離世,關於水葫蘆這小名,漸漸就被人們遺忘了。


    很早以前,苟聖帶著扁擔兒,從直隸縣的牛角溝流落到了遂安縣,他在箭灘渡碼頭時,聽人說山裏邊的鹽場常常需要人手。


    於是,苟聖便挑著扁擔兒來到了福祿堰,最後,他就在青蓮溪南岸的六順灶暫時落下了腳。


    六順灶的業主是仁裏鎮趙家院子的老東家,即大家所熟悉的趙元同。


    苟聖被灶頭安排在鹽灶上,並做了一名挑鹵工。


    人們都知道,挑鹽鹵水的活計本來就很辛苦,時常還要遭受工頭和老夥計的欺負。


    給六順灶管事的灶頭姓龍,那人長得五大三粗,天生一副兇神惡煞的樣子。


    龍灶頭仗著自己是福祿堰的本地人,他更加的不把外來的鹽工放在眼裏。


    夏天的時候,龍灶頭經常喝得是伶仃大醉,他將一條烏梢蛇一樣的辮子纏在脖子上,向外人展示自己充沛的精力。


    並且,龍灶頭時常還赤裸著上身,再露出滿肚臍的腹毛,然後,他就在整個鹽場轉悠炫耀。


    那一天下午,龍灶頭叫苟聖從青蓮溪裏打來一桶清水,然後給他搓背。


    盡管,苟聖已經勞累了一整天,可是,對於龍灶頭的任何要求,他也不敢違抗。


    在任何的時候,苟聖都隻有將打掉的牙齒,吞進自己的肚子裏,被動的接受龍灶頭的欺淩和挑剔。


    俗話說,“自古窮人多哀事”,苟聖好不容易在六順灶落下腳,並做了一名挑鹵工,日子也算相對的穩定下來。


    可是,苟聖僅僅熬過了一年,他就勞累致死了。


    話說苟聖命賤,他自己死了也就罷了。


    但是,苟聖還有一個幾歲的孩子留在世間,他在飽受著風雨的侵蝕,以及同類的欺淩。


    別人家的那些小孩,看見扁擔兒沒有了依靠,都拿他出氣或是開起了玩笑。


    那些愛調皮搗蛋的小孩,常常拎住扁擔兒的耳朵,將扁擔兒從地上提了起來,看著他像一根斷線頭似的離地掙紮著。


    然後,他們就變得得意忘形,並開心的哈哈大笑起來。


    扁擔兒忍受不了那些鹽工的折磨,就離開了六順灶。


    可是,新的問題又出現了,原先他還可以幫六順灶拾一些柴禾,或者割一點牛草,以此混一口米湯喝。


    自從離開六順灶以後,扁擔兒就連一個藏身的地方都沒有了。


    因為年幼幹不了重活,扁擔兒隻好四處流浪,沒有人肯收留他,也沒有人願意給他提供一個寄生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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