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夫人與王熙鳳商量過後,便去找鴛鴦說賈赦看上她的事。


    原文是:


    便自往賈母處,和賈母說了一迴閑話,便出來假托往王夫人房裏去,從後門出去,打鴛鴦的臥房前過。


    這是必須交代的細節,邢夫人作為明朝的代表,進入南京城,必須先祭拜過太祖的孝陵,才會去做別的事,這在理法上是最重要的一步。


    見賈母說一迴話,就是見太祖,告訴他自己來了,這樣做意味著自己是代表大明正統,然後她就可以去找南京城內的清朝官員談判了,也就是鴛鴦。


    隻見鴛鴦正然坐在那裏做針線,見了邢夫人,忙站起來。


    邢夫人笑道:“做什麽呢?我瞧瞧,你紮的花兒越發好了。”


    一麵說,一麵便接他手內的針線瞧了一瞧,隻管讚好。


    這是先對他們誇讚一番,就像說客去勸降,先誇一下對方有才能,然後說有喜事,我是來給你道喜的,接下來就可以說正事了,這也是勸降的固定套路。


    下麵有一段鴛鴦的外貌描寫,可以對照滿清的官服看,這其中也有暗示。


    隻見他穿著半新的藕合色的綾襖,青緞掐牙背心,下麵水綠裙子。蜂腰削背,鴨蛋臉麵,烏油頭發,高高的鼻子,兩邊腮上微微的幾點雀斑。鴛鴦見這般看他,自己倒不好意思起來,心裏便覺詫異,


    因笑問道:“太太,這會子不早不晚的,過來做什麽?”


    邢夫人使個眼色兒,跟的人退出。邢夫人便坐下,拉著鴛鴦的手笑道:“我特來給你道喜來了。”


    鴛鴦聽了,心中已猜著三分,不覺紅了臉,低了頭不發一言。聽邢夫人道:“你知道你老爺跟前竟沒有個可靠的人,


    【庚辰雙行夾批:說得得體。我正想開口一句不知如何說,如此則妙極是極,如聞如見。】


    心裏再要買一個,又怕那些人牙子家出來的不幹不淨,也不知道毛病兒,買了來家,三日兩日,又要肏鬼吊猴的。


    去勸降要獲取對方的信任,先要說明對方的重要性,隻是邢夫人誇的比較低級,隻說鴛鴦是個可靠的人,卻同時去貶低賈赦身邊的人,那豈不是表明賈赦身邊無人可用。


    試想一下,當時本就是清朝強,明朝弱,邢夫人這樣說豈不是坐實了明朝實力已經非常弱,賈赦代表的明朝藩王沒有足夠的嫡係勢力,鴛鴦更不敢投靠過來了,邢夫人接著說:


    因滿府裏要挑一個家生女兒收了,又沒個好的:不是模樣兒不好,就是性子不好,有了這個好處,沒了那個好處。


    因此冷眼選了半年,這些女孩子裏頭,就隻你是個尖兒,模樣兒,行事作人,溫柔可靠,一概是齊全的。


    意思要和老太太討了你去,收在屋裏。你比不得外頭新買的,你這一進去了,進門就開了臉,就封你姨娘,又體麵,又尊貴。


    你又是個要強的人,俗語說的,‘金子終得金子換’,誰知竟被老爺看重了你。如今這一來,你可遂了素日誌大心高的願了,也堵一堵那些嫌你的人的嘴。跟了我迴老太太去!”


    說著拉了他的手就要走。鴛鴦紅了臉,奪手不行。


    邢夫人知他害臊,因又說道:“這有什麽臊處?你又不用說話,隻跟著我就是了。”


    邢夫人根本就沒看出鴛鴦的真正內心,沒有看出他不願意,這就是他此次談判最大的失誤,他兩次勸說鴛鴦都沒答應,就是不想答應,隻是不敢直接拒絕。


    如果當時他看準了鴛鴦不想投降,隻是在拖延時間,那麽迴去立刻讓鄭成功攻城,也許城內的清軍就等不到援軍了。


    鴛鴦隻低了頭不動身。邢夫人見他這般,便又說道:“難道你不願意不成?若果然不願意,可真是個傻丫頭了。放著主子奶奶不作,倒願意作丫頭!三年二年,不過配上個小子,還是奴才。


    你跟了我們去,你知道我的性子又好,又不是那不容人的人。老爺待你們又好。過一年半載,生下個一男半女,你就和我並肩了。家裏的人你要使喚誰,誰還不動?現成主子不做去,錯過這個機會,後悔就遲了。”


    這裏邢夫人又犯了一個幼稚的錯誤,那就是想當然的認為,鴛鴦應該接受邀請,畢竟在滿清那邊隻能做一個奴才,到這邊來給你的條件可是半個主子。


    這就和我們很多人剛了解明末曆史後想的一樣,就是漢人這麽多,都團結起來怎麽會打不過滿清?


    那時的我們都太年輕,不了解人性,很多人其實沒有這種思想,他們隻看重自己的利益,此時南京城內的郎廷佐,管效忠等人,都是滿洲漢八旗的成員,他們的利益與八旗深度綁定,根本就沒有什麽民族情節。


    因為他們不是真正的滿洲八旗,所以為了證明自己對主子的忠誠,表現自己與漢人徹底割裂,做起事來比滿洲八旗更決絕!


    也正因為此種心理,我們常常會看到,漢奸往往比他們的主子做起壞事來更狠,更殘暴。


    而邢夫人見他們沒有答應,以為是還有什麽顧慮,隻是想要更好的條件。


    鴛鴦隻管低了頭,仍是不語。邢夫人又道:“你這麽個響快人,怎麽又這樣積粘起來?有什麽不稱心之處,隻管說與我,我管你遂心如意就是了。”


    鴛鴦仍不語。邢夫人又笑道:“想必你有老子娘,你自己不肯說話,怕臊。你等他們問你,這也是理。讓我問他們去,叫他們來問你,有話隻管告訴他們。”


    說完就往鳳姐房中來了。


    這是雙方的第一次談判,南京城內的官員沒有同意,而明朝這邊派去的官員認為對方迫於形勢,早晚會同意的,隻是現在還沒有談妥條件。


    他們迴來了想著找鴛鴦的哥嫂去繼續說,以為有些話對方不能直說,還在為對方考慮。


    史書記載,管效忠等人對談判的人說,他們的家眷都在滿清手裏,如果敢投降家人都會連坐受到牽連,但是隻要守城滿十五天就算他們盡到抵抗責任了,所以讓明軍等待半個月,鄭成功中了滿清的緩兵之計。


    這個記載可能並不真實,因為按此處所寫,其實鴛鴦並沒有答應什麽,隻是邢夫人自己認為給的條件還不夠,在繼續努力找人勸降,她找的那些人,其實就是之前投降的其他地方官員。


    而王熙鳳之所以沒有堅持直接去討要,一步步錯失了時機,我們可以從她的心理來分析一下。


    首先是身份的問題,鄭成功此時統領大軍,南直隸各地望風而降,他的威望已經達到頂點,一旦拿下南京城,就是複明第一功臣,。


    偏偏此時邢夫人要去勸降,其實就是不希望他盡全功,如果勸降成功了,那麽收複南京城的功勞則屬於邢夫人,這也是她為何如此積極的去勸說金鴛鴦。


    而南京城牆堅固,強攻必然遭受重大損失,鄭成功辛辛苦苦打下的勝利果實,現在事情還沒辦成就有人來搶功勞了,何況是實力受損之後。


    所以他自然願意保留實力,南京城主動投降更好,不投降到時候再攻城也可,畢竟此時圍城的軍隊,是他辛辛苦苦積攢的全部家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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