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正峰山腳外三裏,梧桐鎮,劉阿根燒餅鋪。


    劉小丁守在火坑前,有時用火鉗翻一下炭火,有時被正在揉麵的父親喚去,往麵團裏添水。


    在招唿客人的間隙,父親總不厭其煩的給他講解揉麵的技巧,他已經聽了三四年,還不得不假裝認真傾聽的樣子,難得閑下來的時候,父親也總會讓上手練習,洗手、揉麵、填餡、入坑、看火。


    燒餅出坑後,父子倆一人一個,複盤點評一番,然後這批燒餅就另外放起來,收鋪後讓他拿去分給鎮上的乞丐們。


    “做得還不錯,但拿出來賣還是有點虧心,還要練幾年。”父親這樣解釋。


    劉小丁今年已經十一歲,他很清楚如果沒有什麽意外的話,他將是燒餅鋪的第六代傳人,也算是衣食無憂的過完一生,和父親一樣,和爺爺一樣。


    飯點已經過去,他終於可以拉來小板凳,挨著土牆坐下看書,翻得幾頁,忍不住迴頭望向三裏外煙霧繚繞的守正峰,那是神仙住的地方,過往時不時還能見到流光溢彩,一道道拖曳在長空。


    孩子們蹲在鎮上空曠各處,數數今天能看到幾次神仙飛天,據說是梧桐鎮有鎮以來的保留娛樂項目。


    這兩天好像都沒見到了。


    劉小丁心裏嘀咕,繼續低頭看書。


    「張尋歡和海小鳳少年時本是摯友,但修行理念漸漸有了分歧,一個認為修行的本質是參透萬物的奧妙,一個認為修行的本質是體悟自身,倆人多年來爭執不下,便約定各自外出遊曆,十年後於樺山之巔,以生死定對錯。」


    唉,何必呢。


    劉小丁抬頭揉揉眼睛,見道路上遠遠走來兩個奇怪的少年,前邊那個胸前掛著一個竹簍,後邊那個拉著前邊的腰帶,腳步踉蹌像是喝醉了酒。


    ……


    時間調迴到今晨。


    雖然這個世界不可能存在車道,但四十裏的路也不算太遠,開得仔細些也問題不大。


    壞就壞在丁亨邊上坐著,看得欲火焚身,一直嚷著要上手,眼看離目的地可能就三四裏了,就和他換了位置。


    丁大少爺雙手搭在方向盤上就淚流滿麵,哆哆嗦嗦啟動、踩油門、打方向。


    不得不說,這家夥還是有點天分的,第一次上手居然開得還不錯,除了起步幾百米有點歪歪扭扭,很快便跑了起來,再加上白粥是個瞎起哄的主,在後排蹦蹦跳跳一路猛誇,讓丁亨更是上頭,好像點一下刹車就不夠勇一樣。


    結果碾到一塊石頭,連人帶車翻進旁邊的小溪裏。


    倆人一貓狼狽的鑽出吉普,身子已然全濕,還沾了些青竹汁。


    範離看了底盤油箱等幾個關鍵部位,還好沒什麽問題,丁亨心疼得摸了又摸,收迴自己的空間法器,說今天打死也不能再折騰它了。


    白粥則一邊在溪水裏仔細清洗,一邊嘟嘟囔囔,好像剛才起哄的不是自己。


    大致清洗幹淨後,丁亨用火相把倆人一貓烘幹,繼續上路。


    走出幾步,倆人發現走的是不同方向,點點頭,重新開始,走的又是不同方向,這時才發現問題:


    範離發現隻要腳沾了地,就會被鳥巢影響,方向感完全混亂,而丁亨平時作豪俠狀,但畢竟從小是個富養的公子,出遠門總是坐馬車,目的地到了才拉開簾子,哪裏知道什麽東南西北。


    倆人同時看向白粥。


    “你們看我做什麽啊?”白粥跳迴竹簍裏:“女孩子哪裏有認得路的。”


    也是,女孩子哪裏有認得路的。


    所以女孩子要哄的。


    範離給白粥介紹了鳳爪的幾樣新做法,白粥才勉強同意帶路,於是丁亨就把竹簍掛在胸前,範離拉著他的腰帶,倆人一貓向梧桐鎮進發。


    又走了一個小時,終於遠遠看見炊煙。


    劉阿根燒餅鋪。


    因為過了飯點,此時鋪子裏就隻有他們一桌,不多時,兩個梅幹菜肉大燒餅、四個鮮肉小燒餅、四個筍丁小燒餅、兩碗稀飯、一碗豆漿以及一些小菜上桌,範離和丁亨開動,白粥也趴在桌上吃自帶的小魚幹。


    味道居然相當不錯,範離忍不住抬頭看了一圈,中年老板正在店外坐著曬太陽,剛剛給他們端上食物的那個少年正在擦手,手邊一本《大令群仙傳》。


    “今天就上山?”丁亨撕了半個小燒餅給白粥,白粥搖搖頭。


    範離看了眼天色,路上比預計的耽擱了些時間,如果此時上山,怕是要天黑才能到,總是不合規矩,他們畢竟是來送東西的,不是來夜襲的,而且看這氣象,午後怕是會有陣雨。


    正猶豫時,店鋪又進來一個中年男人,灰色布衣,左眼角有顆黑痣,掃了眼自己這邊,便在牆角那桌坐下,點了幾個小燒餅,取出腰間的葫蘆自顧自喝酒。


    白粥前後擺了擺尾巴,示意男人是個修行者。


    尾巴又左右擺了擺三下,三等境界。


    這是他們出發前就約定好的暗號。


    倆人一貓便不再討論這個話題,畢竟是行走江湖的老手了,有數。


    “先生,你,你是修行者嗎?”一個爽利的聲音響起。


    那麽快就被看出了?範離和丁亨同時低頭喝粥。


    “嗬嗬,你怎麽看出來的。”鄰桌傳來一個溫厚的聲音,原來少年小二問的是那個黑痣男子。


    白粥翻了兩個白眼,暗號是快要被死氣,被你們兩個。


    “山上的神仙有時也會到我們店裏吃東西,跟我們普通人不一樣,身上都有仙氣,我看你也有。”


    “山上?神仙?你說的是正氣宗那些人吧,哈哈。”黑痣男子又喝了一口酒。


    “對。你們都是神仙。”


    “嗯,別‘你們’。”黑痣男子語氣間一改溫厚,似有些許不悅。


    少年也聽了出來,漲紅了臉就要離開。


    “你也想修行?”黑痣男子男子掃了一眼少年手裏的書。


    “嗯。”


    “想去哪裏修行?”


    少年指指高處:“我們整個梧桐鎮的孩子都想去那裏。”


    黑痣男子擺擺手,少年退到一邊繼續看書。


    不多時,黑痣男子吃完離桌,經過範離這桌時停下腳步:“你也是修行者?”


    倆人抬頭,丁亨見他盯著自己,拿帕子擦了擦嘴巴:“有話說?”


    “你吃東西太斯文,我不喜歡。”黑痣男子沒頭沒腦拋下一句話,離開燒餅鋪。


    “神經病。”丁亨小聲嘀咕一句,拿起豆漿,誰知瓷碗在半途卻突然碎了,豆漿灑了一身。


    ……


    丁亨把布還給少年,罵罵咧咧一陣還沒解氣,主要是他跑出去時,那神經病已經不見影子了。


    “謝了,你叫什麽名字?”


    “劉小丁,你呢?”


    “哦,我叫丁亨,你可以叫我大丁。”


    “你也是修行者吧,剛才,剛才那人說的。”劉小丁問道,這少年性格爽利,完全沒有小鎮孩子的羞怯,很是對丁亨脾氣,所以兩人竟極為熱絡的攀談起來。


    一邊的範離與白粥已用識海溝通了一陣,從星塵氣息來看,那黑痣男子應該是墨天神教的人,但身著常服,不知道是在休假,還是在執行秘密任務,如果是後者,剛才莫名其妙的挑釁實在是太過張揚了些。


    雖然丁亨這小子麵相確實討人厭,但也不至於如此。


    範離把識海裏的情報又過了一遍,正氣宗創立於二百餘年前,嚴格來說還算是順和白家的分支,是當年白家一個外門弟子所創,信奉的是正氣之道。


    雖然二百年來沒出過什麽了不得的人物,但在大戰中站對了隊,又以守正樂施而聞名,所以在順和府西北一帶名聲頗佳,門下如今有一百二十餘人。


    情報中沒有顯示和墨天神教有關聯,但有一個小點,範離初看時沒有在意,眼下卻有點突兀。


    「正氣宗頗有義名,尤其憐惜行乞之人,但凡山上有節餘,必定給山下各處乞丐贈送吃食甚至是酒肉」


    “你們鎮上乞丐多嗎?”範離問劉小丁。


    少年眼珠轉了轉:“我也不知道算不算多,十幾個吧。”


    “那外邊街上很幹淨啊,一路過來都沒見到。”燒餅鋪位於小鎮主道上,一路過來確實沒看到乞丐。


    “哦,我們鎮上的乞丐過得很舒服的,一般都聚在戲台那邊,像我們沒賣完的燒餅,有時也會拿過去給他們。”


    根據劉小丁所說,梧桐鎮自古富庶,自然吸引周邊的苦命人過來行乞討飯,正氣宗在此落地之後,善待乞丐更是成為小鎮的傳統,尤其是那些富裕人家,甚至偶爾會特意準備一些新鮮吃食送去給他們。


    以至於現在鎮上的乞丐們都吃不慣剩飯剩菜了,上門磕頭之類更是不必,每天曬太陽睡覺等著就行。


    “你小時候呢,乞丐多嗎?”


    “和現在差不多。”劉小丁不知道範離問這些幹嘛,丁亨和白粥也不知道。


    “正氣宗可能也不是什麽好東西。”丁亨突然道。


    劉小丁抿著嘴不說話,應該是有些不高興了。


    “你們平時上山燒香嗎?”看到他這幅表情,丁亨冷笑道。


    劉小丁搖頭:“守正峰不接納香火供奉。”


    “你們給他們修路修廟嗎?”


    “好像一直都是想的,但他們不接受。”


    “你們給他們寫書立傳嗎?”


    “啥意思?”


    “就是編一些文章戲曲之類,到處給他們說好話。”


    “聽我爺爺說好像有過,但他們不喜歡,我們就罷了。”


    “那不就對了,不求名不求利,天下哪有這樣做生意的。”丁亨一拍大腿:


    “沒有鬼我就不信丁。”


    白粥白眼都要翻抽筋了,範離默默點頭。


    劉小丁急了:“但他們真的是好人,我大伯在守正峰後山看到過的。”


    範離腦中一悚,剛想追問,卻聽到一陣咳嗽聲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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