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後,離開陳寧關的西北旅途中。


    驛道上的人很少,沿途的驛站也都關了門。


    陳冬理、陳家祖、司方雪瑩三人路過時,隻見那些不知名的藤蔓爬滿屋簷,途徑的不少地方都是人去樓空,曾經被無數人熱捧的家宅、地契,不知道什麽時候就冷成了這副模樣。


    “人都去哪了?”陳冬理捏著水袋,有靈力化冰聚水,棺材馬車也不用頻繁去補充這些資源,日常行動速度又快了不少。


    司方雪瑩坐在窗口邊上,打開擋板說道:“根據我的調查,從陰氣爆發到靈氣複蘇以來,奉星朝各地的人口都在發生銳減。”


    “就好像,跳過了民不聊生、揭竿起義的環節,很多人直接消失得無影無蹤,不知道他們是變成了僵屍,還是變成了其他的什麽東西。”


    陳家祖端著一盤鹵水肉幹,慢悠悠地往嘴裏塞:


    “誰權力最大就問誰唄,如果有人不想你們知道,或者不想你們繼續調查下去,那你們再這樣下去,肯定要遇到麻煩的。”


    陳冬理心思黯然,曾幾何時,他還以闖蕩江湖打抱不平為誌向的。


    但是現在,他發現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什麽事情都無條件地攬過來給自己做,到最後肯定是顧此失彼,什麽事情都做不好。


    因此,陳冬理說道:“我們本身沒有那麽多的資源,如果我們能夠像神話傳說中的那樣,開辟一方小天地,給我們認可的百姓住居,那也不是不行。”


    “實際情況是,有的人腰纏萬貫,乾坤袋、儲物袋隨手就能拿來用,而我們連趕路工具都是從陰陽二氣的製品上改良出來的。”


    “沒有那麽大的能力,也許就不該太早地發出太大的宏願,隻要我們明白要做什麽,這樣就好。”


    陳家祖不搭話,如果是他來做這些事,他肯定不會什麽人都收。


    像陳寧關那樣的小團體模式,說白了還是靠修仙者的個人壓製力,如果修仙者不夠強或者被取代,最終的結果就是樹倒猢猻散,遙遙領先的爛尾樓又多一套。


    要不然,就是當前朝代還“有很大的進步空間”,但也不必急著給這爛攤子一拳錘爆。能活個幾千年幾萬年,到時候再慢慢實現自己的理想和抱負也不遲。


    司方雪瑩笑道:“才離家幾天,就開始說些喪氣話了?”


    陳冬理淡淡一笑:“那可不是,我隻是痛定思痛,覺得自己曾經活在一場夢裏,覺得隻要自己去闖蕩江湖就可以把一切變好。”


    “但當我真的開始學會去做好那些小事的時候,才發現我小時候,其實一直是在拿家族裏的資源來滿足自己的願望,他們沒道理陪著我一起做那些助人不利己的工作。”


    “畢竟對很多人來說,不賺點銀子就沒法生存,我隻是不想變成從前那個小少爺,不是說我要放棄我追求的東西。”


    陳冬理坐在另一側的窗口,和司方雪瑩之間眉來眼去的。


    但兩人偏偏又不願意捅破那層窗戶紙,看得陳家祖抓耳撓腮的,覺得這修仙世界的小年輕在這方麵也是單純又別扭。


    不過,陳家祖存在的這幾百年,夫妻恩情和家族種種都嚐了個遍。


    有些人確實活得讓人迴味,老得讓人遺憾。


    但是大多數人活著,其實差不多都是湊數的,陳家祖因此倒也沒有特別的傷感,隻是覺得造化弄人,他如今變成這副模樣,說不定那些落井下石的家人也有一份。


    “等等,你們快看那是什麽!”


    隨著棺材馬車的緩緩前進,司方雪瑩忽然發現,兩側的道路開始變得詭異。


    就像所有的植物,都變成了紫蘇葉片的色彩,山林都被染成一片紫色,隻有天空和道路泛著白光。


    陳家祖心中一動,他感覺這東西和邪念紫砂有關,但又有種說不清的感覺。


    但是很快,這樣的紫光籠罩就消失了。


    “陳家祖前輩,這是什麽情況?”


    麵對陳冬理的詢問,陳家祖搖搖頭:“我雖然比你們年長,但也不是什麽都知道的,你們陳豐縣當年發生的事情,我也從來都沒見過。”


    “這異象既然隻是短暫出現,那就別管那麽多了,真陷進去可不一定有辦法輕易脫身。”


    但片刻後,陳冬理就控製棺材馬車停下。


    因為他發現,眼前的道路有些不對。


    原本應該是在荒郊野外繼續趕路的,但前方卻出現了三條不同的岔路口。


    “剛剛好像還沒有這些路的,什麽時候冒出來的?”


    陳冬理跳下棺材馬車,甩出三片冰刃,在不遠處的路口引爆。


    “那三條路都是真的?”


    陳冬理迴過頭,正想問問兩人要不要繞路,忽然發現背後的去路也消失了,變成一片茂密的森林,已經看不出來時的道路和模樣。


    “不對勁,我們好像中招了。”


    司方雪瑩驅動棺材馬車靠近路口,陳家祖這才看清岔路的路牌上寫著什麽。


    “你說你要和某人做個了斷,但是你的行為舉止卻沒有太多的懺悔。”


    “選擇你的罪行,記憶的遺跡也將為你敞開,這是一條有去無迴的道路。”


    “罪行其一:監護者之罪。”


    “罪行其二:施暴者之罪。”


    “罪行其三:鑒照者之罪。”


    “罪行其四:貪戾者之罪。”


    “罪行其五:畏縮者之罪。”


    “罪行其六:不死者之罪。”


    這六條罪行似乎不止是對陳家祖說的,就連陳冬理和司方雪瑩也被嚇了一跳。


    “我們,有罪?”司方雪瑩的眼中透漏著迷茫。


    陳家祖微微流汗,皺眉說道:“不,是某種東西認為我們有罪,我們誤入了它的地盤,恐怕它想和我們玩一場遊戲。”


    “先看看路牌再說。”


    陳家祖主動上前,觀察路牌上的字跡,他發現路牌上確實殘留著邪念紫砂的力量,而這一切異常狀況,有可能是邪念紫砂本體蘇醒後對他們進行的拷問。


    ‘可能是剛剛的對話,將雜念積累到了足夠多的程度,以至於邪念紫砂蘇醒並開始幹涉這片修仙世界……’


    ‘這絕不是修仙者的力量可以輕易辦到的,這些懷有特殊神通的存在,它們的實力恐怕遠在金丹修仙者之上……’


    陳家祖腦海中的念頭一閃而過,他似乎感悟到了一件事:這似乎是自己向邪念紫砂許下的一個願望,一個希望能夠脫離陳慈芳的影響,從此獨立存在的願望。


    而邪念紫砂的迴應是,要他向自己的罪行進行懺悔,它不直接原諒任何人,但它有辦法讓某些人學會自己原諒自己。


    這是它的圈套,還是它的陰謀,陳家祖無法得知。


    不過在邪念紫砂看來,既然自己隻不過是個樂子,那它多半也不會輕易放水,過不去的門檻就是一定過不去。


    ‘要被邪念紫砂上強度了麽……’


    陳家祖把路牌反轉過來,隻見上麵寫著:“諸生百世問心路,不影響旅途的前進,但是如果在夢境中死去,現實中也會直接死去。”


    陳家祖把所見所得告訴司方雪瑩和陳冬理,兩人前來辨認,也在路口陷入遲疑和沉默。


    莫名其妙的,三人的額頭浮現出了各自的緊箍,似乎有某種力量在幹擾他們的心神,但他們暫時還沒有出現心魘爆發,徹底自暴自棄的模樣。


    “反正肯定不是天鎖連環幹的,它看起來不會像邪念紫砂那樣進行高頻率的交流,它和個沉默的監視者差不多,沒作死的時候它基本上都是蟄伏狀態。”


    陳子箋完全不虛,甚至有點躍躍欲試的,在考慮什麽時候投放僵屍傀儡之“陳無缺”,好順理成章地把陳慈芳分身內部給攪個天翻地覆。


    “要不,先不管它?我看地圖上原本附近就有個鄉村。”


    陳冬理擔心觸發什麽禁忌,和兩人說好直接走農村,不管它什麽罪行不罪行的,他不是很想節外生枝,觸發這些秘密中的禁忌。


    可是片刻之後,身後的岔路口被山林的霧氣吞噬,而前方再度出現了三岔路。


    並且,路口處又多了一塊牌子。


    “後悔了嗎?如果不想承認自身的罪行,它們可要全部一起來了哦。”


    陳冬理說道:“這三條路,分別通往農村、縣城、州府,但是上麵並沒有寫任何村落、縣城和州府的名字。”


    “所以它的意思是,我們需要承認自己的罪行,然後去麵對自身的罪行,這樣它才肯讓我們通過?”


    “而且在某種程度上來說,我們是陷入了它編織的幻境和領域,棺材馬車本身還在繼續前進,而我們本身也還在棺材馬車上趕路……”


    “那樣一來,是誰在操縱我們的身體?”


    陳冬理激發眼瞳之術,試圖看破這些幻想,但他隻覺得這些道路讓人感到焦躁和戰栗,仿佛某些塵封已久的記憶蘇醒了,那些噩夢又重新迴來了一樣。


    “要不我們三個人,還是選一樣的吧?”


    “看它的意思,也許是要在心中確認。”


    司方雪瑩感覺到了什麽,她想過自己可能還會遭遇陳豐縣那般的離奇經曆,但她沒想到的是,這離奇的東西這麽快就出現了。


    “罪行一,監護者之罪,沒能保護好最重要的東西,因而心生怨恨。”


    “哪怕,它們在平日裏並不起眼,會被一種種理由和借口掩蓋,但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還是會悄悄浮現……”


    陳冬理念叨著路牌上的字跡,忽然就發現天空中聚集烏雲,紫色的雷霆在雲中炸起。


    那天空不知道有多高,竟然要等待許久,才能夠聽到雷聲轟鳴的動靜。


    “要下雨了……”


    陳家祖默默完成了選擇,實際上邪念紫砂就在他的體內,如果他沒辦法把邪念紫砂給弄出來,他逃到天涯海角都要受到它的幹涉。


    既然已經跑不掉了,這邪念紫砂又偏偏選擇在這個時候動手,那就是它收集到了足夠多的雜念和願望,覺得時機成熟了。


    三人剛坐上棺材馬車,天空就降下暴雨。


    這不是天命血河形成的詭異血雨,但暴雨之中,另外兩條路卻像新畫的水墨畫一樣,迅速地失去了蹤跡。


    “走吧,如果我們繼續前進,那就不會耽擱我們的旅途,如果我們一直被困在這裏,那可就不妙了……”


    陳家祖操縱棺材馬車,在雨幕中前行,他已經想到了那件事,想到了邪念紫砂蘇醒並開始幹涉自己的原因。


    潮濕的空氣,讓古老的傷疤開始隱隱作痛。


    邪念紫砂顯然不打算輕易放過任何人,畢竟陳家祖也不知道,這邪念紫砂當初到底是哪裏來的,它為什麽故意給陳慈芳掌控一部分,然後又把陳慈芳當成樂子來玩耍。


    暴雨和石板路,山林之中看不清兩側的痕跡,不知道是在讀圖載入,還是邪念紫砂在謀劃著其他的襲擊。


    他們在棺材馬車之中迷失了時間感,直到棺材馬車的前方出現了村落,他們的思維才漸漸活躍起來。


    ‘那是……’


    陳家祖看見了很像前世陳家村的村落,心中不由得一驚。


    即使在腦海中做夠了心理準備,他還是不可避免地開始加速心跳,開始感覺身體裏的天命之血在異常湧動。


    村口沒有任何守衛,棺材馬車很簡單地就鑽進了村子。


    陳冬理朝著窗外看去,他隻看見村邊就有一條河流,村落中的村民都在往返忙碌,對棺材馬車和車上的修仙者仿佛視而不見。


    “前麵沒路了,出村的路上有一塊木牌,上麵寫的是……”


    “你不能逃避你的過錯,不管你逃多遠,它依舊在前方等待著你。”


    不想觸發這未知遭遇的未知禁忌,三人隻好下車,在村落之中轉悠起來。


    這些村民宛如自說自話的幻影和傀儡,不會搶奪他們的財物也不會主動發生攻擊,這讓三人可以遠離棺材馬車,免得發生什麽意外,導致他們失去旅行工具。


    “就這麽想針對我嗎……”


    陳家祖哪也沒去,他徑直走向最像前世陳家大院的院落,在裏麵看見了一個麵孔陌生的老人,還有一個纏著老人要出去玩的小孫子。


    “爺爺!陪我出去玩嘛!”


    “哎呀,孫子乖,爺爺現在累了,你就在邊上自己玩一下好不好?”


    那小孩的眼珠是一片邪異的亮紫色,讓陳家祖根本無法忽略他的存在,情不自禁地就推開了門,朝著院中二人走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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