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要滴血檢驗嗎?”


    陳家祖脫掉外衣,往房間裏擺開一站。


    相貌是身高八尺、豹頭環眼、燕頷虎須。


    若身披念珠則像怒目金剛,若穿戴盔甲則如沙場猛將,比尋常人高大也比尋常人顯眼。


    雖然陳家祖不是很習慣發髻和盤發,但是如今逃脫不得,幹脆就學了桃園結義兄弟的經典發型,把自己打扮得像個張氏武將。


    “一滴指尖血就行,施法檢查一下就可以了。”


    “如果你和我有血緣關係,我幫你拿修煉資源也會容易很多。”


    甚至,我們倆還可以交換身份,看看暗朝帝王的真實意圖究竟是什麽……


    不過這句話,王夜刀是不可能說出口的,他需要先搞清楚陳家祖的狀態再說。


    在剛剛進行的對話後,王夜刀對暗朝帝王的懷疑程度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峰。


    他迴憶當年的種種經曆,不禁懷疑起暗朝帝王提供支援和幫助的幕後計劃。


    王夜刀在京城長大,在小時候他就因為皇室血統的關係開始接觸修仙者,那時候他還不懂靈根,也不知道靈蘊,對修仙治國之類的事情本是一竅不通。


    因為兒時的某些好奇心,他曾在修仙者的看護下四處雲遊曆練,甚至去過盛產貢品瓷器的窯城,整天在那高溫環境中劈柴、燒炭。


    因為那段經曆,王夜刀摸索出了自身對陰陽二氣的掌控天賦,繼而被修仙者確認修煉資質,迴到京城習武修仙。


    現在迴想起來,王夜刀覺得先帝並不是仁慈大度、通情達理,而是先帝在位的時候,他肯定有著某種特定的目的,因此他並沒有將皇室後代視為王儲來培養。


    這一點無論是在早年還是如今,都是顯而易見的。


    因為先帝早已準備好了各種後手,即便現任皇帝因修煉和築基而不能上朝,奉星朝的運作也能被各種安插好的大臣維持下去。


    王夜刀對朝廷內的那種作風並不喜歡,主要原因是他並沒有真正的實權。


    他隻能在先帝預設的框架內行使權力,就像解答選擇題一樣,不能真正表達自己的意願和主張。


    這種局限性讓王夜刀時常感到無法探索自己的能力和理想,總覺得自己隻是一個被天命推動的人偶,被先帝操縱的傀儡一樣。


    當初王夜刀很生氣,登基之後還質問過先帝,問自己為什麽要當個假皇帝,為什麽身在靈蘊之家卻變成了靈根修者,為什麽明明硬要把自己放到這個位置。


    先帝卻隻迴答說:“這都是為了你好。”


    “你不需要知道靈根和靈蘊有什麽恩怨情仇,你隻要修仙,然後用你的道基去改變國運,這就夠了。”


    “寡人嚐試過改天換日,但是失敗了,寡人因此退位,轉而蟄居暗朝。你若築基不成,又無心當這所謂的假皇帝,那你直接去換你的兄弟們登基便是。”


    “隻要能成功一次,那你們就能成第二次,若是一次都做不成,這蒼生的天命就會一直持續下去,任由你們如何掙紮如何改寫,最終都是殊途同歸。”


    正因為如此,王夜刀才渴望築基。


    他期盼通過參悟命運之道,改變眼前種種不盡人意的困境。


    對於陳家祖而言,他並不知曉自己從青行僧那裏得到的身份皮囊,竟會是暗朝帝王的一枚棋子,隻知道自己被那汙穢的血液所侵染,導致失去了自由。


    陳家祖現在滿腦子想的都是洗白自己和掩飾真實身份,免得這下逃無可逃徹底死翹翹。


    但是看著王夜刀脫下外衣,彼此校對胳膊腿腳,檢查身體相似度時,陳家祖腦海中除了邪念紫砂的低語,還冒出了其他的疑問:


    ‘奇怪,這王夜刀長得竟然與我如此相似,搞不好真有血緣關係。’


    ‘可我若是陳慈芳設計布局的手筆,那這王夜刀會是陳慈芳的人嗎?’


    ‘不,這不可能,陳慈芳如此相信分身不會反水,他有必要用其他的人嗎?’


    ‘而我的術法在王夜刀麵前不會產生特殊反應,他就既不是陳慈芳的分魂,也不是陳慈芳的遺蛻,我體內的神秘紫砂隻是在饞他這副更加年輕的身子而已……’


    ‘媽的,怎麽偏偏在這個時候丟人啊!’


    見到王夜刀麵露異色,陳家祖才支支吾吾地說:“王兄,我之前被陳慈芳的法術所害,如今體內陰陽二氣難以控製,發生肢體觸碰容易引起特殊反應。”


    “你又是拿藥膏給我推背,又是刮去老繭抹油對照的,我有點壓製不住,你檢查得差不多了就得了吧?”


    聞聲,王夜刀這才收手,免得兩個男人在房間裏尷尬起來:


    “已經結束了,你去擦洗一下就可以穿衣服了,我又不是你想的那種人。”


    “不過陳家祖,你的體內有天命之血,再加上你是靈根修者,你確實可能與我有某種血緣關係,所以我現在真的非常好奇你的來曆。”


    “因為從我這一輩往上數,我們王家幾乎全部都是靈蘊修仙者,但到我們這一輩卻出現了靈根修仙者,你還記得小時候的事情嗎?”


    陳家祖編造了一個借口說:“我隻記得小時候過得很艱難,到處做工謀生。至於族兄族弟同心協力,那應該是別人家的事情,我從未有過這種幸運。”


    突然間,王夜刀冷不防地問道:


    “最後問你一個問題,你有沒有懷疑過自己是被人刻意製造出來的?”


    這個問題,確實把陳家祖給問住了,他也好奇地打量著王夜刀,心說:


    ‘難道事情真的就有這麽巧?對麵這家夥,也知道自己是某人的分身嗎?’


    ‘看他的立場,他可能是比較正派的,而我為了對抗陳慈芳的吞噬計劃,可能要借助他背後的力量,如果適當賣慘和他引起共鳴,這將對我十分有利……’


    思及至此,陳家祖小聲地迴答道:“實話告訴你,我確實有過這種奇怪的感覺,而且在意外見到你之後,這種感覺就變得更加強烈了。”


    “也許世間真的存在命運輪迴,我們前世可能是同一個人?亦或者都是某些人的影子,稀裏糊塗的過著自己的日子,卻還是落入某人的算計和圈套之內?”


    聽陳家祖如此說,王夜刀的額頭緊箍忽然綻放出血紅的光芒。


    雖然他倆都看不見,但王夜刀明顯感覺到了什麽,借口有事就抽身離去。


    陳子箋神識一看,隻見王夜刀匆匆穿好衣服,從儲物袋裏取出一張風行符,避人耳目地朝著山河嶺中遁去。


    “看來王夜刀是產生了意料之外的靈感,想趁機突破……”


    沒有人能夠追上王夜刀的蹤跡。


    他在山河嶺中隨意找了個山洞,並運用術法進行清理和封閉。


    接著,他在地上挖出一個水池,通過施展靈符收集水源,脫光衣服坐進水裏。


    隨著功法的運轉,王夜刀緊閉的眼眸逐漸變成不正常的暗紅色。


    隻見他流汗如流血,一池清水被他的汗水染紅,而他體內的天命血水也變得扭曲而暴躁,將他的魂魄引向一個特殊的領域。


    “他在做夢?還是天命血河的特殊領域?”


    陳子箋現在也不用分靈,直接就用神識偷偷跟進去偷窺。


    隻見這夢境之中血月當空,王夜刀在碑山林海之間赤身醒來。


    “成功了嗎?”


    “這就是先帝說過的天命石碑林?”


    因周遭無人,王夜刀並不覺得衣不蔽體有何不妥。


    當他望向一輪巨大的血月時,在夢境中他卻開始七竅流血,這些血液在他的手臂上像蚯蚓一樣蠕動形成文字。


    “奉星暗朝,國運衰微,權謀無常,禦座空悲。”


    “墓葬中,幽影遊弋,陰神常駐。”


    “天宮上,神位碎裂,陽神合存?”


    這些怪異的血字,刺入王夜刀的體內,與他運轉的功法產生特殊反應。


    王夜刀渾身肌肉緊繃流汗,像是被扒了皮的一具血屍,他睜大眼睛看向這些不斷變幻的血字,喃喃自語道:


    “如今人間陰氣爆發,陰氣占據主導地位,唯有確立一位皇者,以陽神之道根基,激發天地之陽氣,才能平衡陰陽,才有機會實現陰陽二氣的自然煉化......”


    “但陽氣爆發,亦是陽煞降臨。”


    “世間並不會因為陽氣爆發而實現鬼怪絕跡,相反的是,陽氣的過於強烈將導致人們變得焦躁易怒、熱血好鬥,各個國家和地區的衝突無法再以柔懷策略壓製,積壓的恩怨情仇也將一觸即發......”


    “戰爭,血流成河。死的人越多,靈氣複蘇的日子也就越快……”


    “這是天命,這是避無可避的天命。”


    “但這不是我想見到的命運,也不是我想推動的天命,無辜百姓為什麽要成為所謂天命的祭品,我要這純陽道基又有何用……”


    王夜刀漸漸變得吃力,血汗如雨汗流浹背,而他的皮膚似乎也因為這異常的“失血”而變得蒼白無力,顯露出十分虛弱的模樣。


    血月在天空中更加刺眼,它的光芒照亮了碑山茂密的林海,使之宛如儲存定影液的紅光暗房一般詭異。


    直到這時,陳子箋才注意到王夜刀身上流下的血汗,逐漸形成一個由血水構成的人形輪廓。


    這個人形輪廓開口說話,出來卻是先帝的聲音:


    “夜刀,你還是不肯順從天命嗎?”


    “若你能夠取得純陽道基,為人間點燃陽火,這確實或許會引發一時的戰亂兇殺,使天下流血漂櫓民不聊生。”


    “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天地終究會自然調和陰陽,人間也有機會尋迴歸正常的天命和秩序。”


    王夜刀開始搖頭,他用力的搖頭,像是掙脫夢魘一樣睜開了血痂封住的眼睛:


    “天命,迴答我,我是被製造出來的人嗎?”


    “天命,你不是無所不能,主掌輪迴,搬運生死嗎?迴答我!”


    “天命,我為什麽是靈根修者,你到底想要用我個什麽,迴答我!”


    王夜刀不斷發問,聽得先帝搖頭歎息。


    這血汗人影伸手在王夜刀額頭一點,王夜刀就兩眼發直,陷入更深層的夢境。


    “唉,到頭來,天命不會放過任何人,是寡人當初沒把這件事做好啊……”


    “既然這件事都快成了你的心魔,影響你築基了,那寡人就告訴你好了……”


    “寡人當初收集鬼修魂魄,剝去各種魂魄的雜質,以純粹的魂質供養子宮中尚在發育的胎兒,使得胎兒得以孕育先天靈根,證明所謂的靈根修者,隻不過是人族的分支,有魂無魂本身隻是靈魂環境的變化而已。”


    “你確實是寡人的嚐試結果,也是寡人的得意作品之一。”


    “因為你的存在,那些靈根修者才不敢像當年那樣視我們為邪魔外道。”


    “因為你的存在,他們才無法使用那些奇怪的借口發起修仙界戰爭。”


    “因為你的存在,他們所謂的道心和誓言,現如今也被天命所掌控。”


    “這就是為什麽你能成為靈根修者,因為有魂和無魂本身就是一家,隻是有些人為了自身利益歪曲是非,挑撥離間引起戰爭製造分歧。”


    “你心善,不忍見天下蒼生受苦,可你眼睜睜地看著天下蒼生無魂消逝,卻不想去推動靈氣複蘇,你又是真心在為蒼生考慮嗎?”


    “聽話,夜刀。你要去奠定純陽道基,修成天命陽神,引導天地迴歸正軌。”


    “這樣一來,靈根修仙者掌管萬古話語權的時代也會徹底成為過去,靈蘊修者的傳承才能夠將人族重新團結在一起,塑造出你心目中的理想人間。”


    原本,暗朝帝王覺得王夜刀應該會選擇屈服,臣服於他的天命計劃。


    但因為王夜刀接觸了陳家祖,接觸了天命的另一麵,也無意間接觸了邪念紫砂,導致他現在竟然有一絲意識在反抗先帝的天命神通:


    “你撒謊!你在撒謊!”


    “你絕對不止做了我這麽一個靈根修者,你還在騙我!”


    “你當初肯定做過其他嚐試,甚至和某些怪物做過交易,對嗎!”


    王夜刀的話,在夢境天空中引起了驚天紫雷。


    像是領域受到侵擾一半,烏雲開始覆蓋那原本刺眼的血月,逐漸將其掩蓋。


    王夜刀渾身不再流通血汗,逐漸恢複了自我,他驚訝地看著天空中被烏雲遮蔽的黯淡血月,心中忽然明悟:


    自己剛剛,似乎借助到某種力量,拒絕了天命純陽道基。


    他雖然掙脫了所謂的必然天命,但他的道基也因此跌落成為影陽。


    “你是不是和那個鬼修陳慈芳一樣,也想製造無數分身,操控整個世界?”


    王夜刀看向麵前的血汗人影,鎮定質問。


    暗朝帝王終於幽幽地歎了口氣,語氣逐漸暴躁地問道:


    “你看你啊,怎麽就是不肯順從天命,導致人間再次陷入一個甲子的循環苦難之中,你真以為你在做什麽好事嗎!”


    “你到底是怎麽變成這樣大逆不道的,是陳慈芳那個怪物在引誘你成為他的傀儡,還是你覺得寡人這些年對你不好,所以現在你要叛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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